作品相關  戲子入畫,一生天涯

章節字數:14054  更新時間:14-04-10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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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季陽春三月,微風輕撫岸邊的弱柳暈染一片清綠芳華,烏蓬緩緩駛過洛水湖麵,碧波輕泛,浮光掠影,道道漣漪此起彼伏湧向淺草繁盛的岸邊,暗香浮動的空氣殊而被那流火般飛過的雙翼劃出驚鴻一筆,這一年那首唱遍中原南北蒼絕哀婉的菀東春依舊經久不衰。

    戲子入畫,一生天涯。我死在民國二十八年春,那年的桃花異常繁盛,如雨落紅染遍江南江北,我想這便是我傾盡一生所得最華麗的葬禮。生的風華絕代,卻終歸搓骨成灰一抔黃土葬故人。

    我沒有家,煙花柳巷便是我的歸宿,那時我不懂被所愛之人拋棄會是怎樣一種剖心噬骨的痛。母娘告訴我她是在醉春樓下撿到我,僅有一席薄被裹身,這是我來到世間唯一的相伴。又因年歲過久,且被賣到醉春樓的姑娘太多,其它記憶已經模糊不清。醉春樓雖為供人取樂風塵之所,可世人不懂那些被人辱罵滿臉粉脂、不顧清白、陪客含笑的浪蕩女子心裏到底埋藏了多少痛。因為活的太過清醒,看透世塵的迂腐殘酷才不得不選擇糊塗。醉春樓本是洛城第一名樓,男人都以聽戲為借來此嫖妓,過著紙醉金迷的糜爛生活。

    來到這裏的每一個女孩都沒有童年,這便是世族小姐與我們的不同之處。四歲開始被幾個年數過高的婆婆看管打雜,六歲聽戲學舞,醉春樓的規定向來嚴格,若是一天不能將規定的任務完成即便腳底磨出血泡,聲喉唱的沙啞也討不到一口飯吃,運氣好時也隻能得到兩三個饅頭充饑,猶記那時的我常常半夜空著肚子獨自藏在漆黑的月下蹲於角落暗暗哭泣。人們總愛為自己的苟且尋找理由,我們的理由隻是比尋常人更為簡單些,為了可以好好活著。

    民國二十四年春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母娘說:“蘭芝,如今我將你培育成醉春樓的招牌,不要讓我失望。”抬眼望去,眼前的婦人,厚厚的脂粉雖掩蓋了歲月的痕跡隻是精練的眸色依舊盡顯滄桑,她唱了一輩子戲,卻從未讓自己成為戲中之人,這是怎樣一個女人,清醒至此。

    那時我想,我該為後人說一個故事,有關一位戲子的紅塵一夢。我清醒一生,卻用糊塗成全了自己的死。

    殘陽嗜血,染盡半麵天;群鴉掠過,遺留蒼涼寒煙,濁酒不解滿腔哀愁。月華映射流光投在這半尺台幕間,女子眸色含羞如水般透過美豔的牡丹妝容,發髻間珠光閃爍,兩束青絲自兩肩滑落,一雙雪色襄刻鴛鴦金絲邊的繡花鞋沿著一地幽光踏著軟步繞台半圈。水袖輕舞,拂衣落紗,玉股冰肌,蘭指微翹,淺吟低唱。台下茶座中的觀客似雷霆般掌聲暴動,久久方才停息。錦瑟流年,斷橋殘雪,終究是戲子,柔腸輾轉、繁華唱盡也隻是戲中的佳人,世人不懂,戲子為何一生都在演繹別人的故事中流盡眼淚,隻因入戲太深。她不知這世間有誰能許她一朵陌上花開,陪她一世長安?一生戲子,蒼涼曠世。

    台下歸於一片寂靜,聽戲之人早已散去,他抬頭看向空空如也的四下繼而轉向窗外,仿佛剛從夢中驚醒一般神色空茫,良久搖頭輕歎:“流光飛逝,隻是物是人非。”

    如水江南氤氳出這潑墨美景,青石小巷,細雨飄飛,襯著遠處漫山紛飛的桃花。濺落的水洙映射出雨下奔走的身影,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喚:“小姐,你的藥包掉了。”轉身望去一把二十四股雪色無塵油紙傘下立著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眼眸深如水墨卻不乏清亮的光彩,精致的五官更顯其博識的氣質。他遞過方才從她手中不慎滑落的藥包,四目相對,她清顰淺笑,他亦笑的不露聲色。

    “在下姓楚名安,敢問小姐芳名。”

    女子輕笑眸色皎潔如華卻依舊透著淡淡的疏離:

    “宮羽。蘭芝。”

    聽罷楚安微微一愣,不待告別,便已目送緩緩消失在視野中的瘦弱身影。許久才想起竟忘記將手中的紙傘遞給那位在雨中奔走疏離卻單薄的女子,內心自責不已。方才他隻是忽然想起兩日前在醉春樓聽的那出戲,這是他留洋歸來後第一次進入風塵之所,隻為聽一出戲消磨近日的煩悶。若未記錯,那日唱戲的女子便是醉春樓的招牌戲魁也叫宮羽。蘭芝,不由心頭一顫。

    命運總將有緣之人緊緊束縛在一起,即便相隔天涯海角終會相逢,何況隻是咫尺之間,第二次相遇他出千金買她一夜相伴,母娘喜出望外。是夜,閨閣中門寰緊掩,屏風映著屋內三十二根紅燭耀耀生輝,屏上青山綠水更顯生動不已。蘭芝坐於床榻,看著桌旁麵色從容卻久久不語似在低頭沉思的楚安冷言:“你可知我從來賣藝不賣身?”

    楚安緩緩抬起頭看向她,眸色幽深又帶著些許挑釁:“既然如此,你還答應我的要求,是別有用心?”

    蘭芝垂眸,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按了按腦穴,麵露憂色:“母娘眼裏隻有錢,沒有情,這一點我很早前便知曉。”

    楚安眼中笑意更深:“這個借口不夠妙。”

    蘭芝放下手腕,麵部因楚安乎如其來的話語而緋紅:“你胡說。”

    楚安也不再辯駁,神色恢複到一貫的平靜,今日他穿的不再是初見時的一席青衫,而是正氣凜然的洋裝西服,越發襯得他才俊富束。良久他起身踱步至蘭芝跟前將手中折疊好略微溢出墨跡的紙張遞給她,淡淡說道:“這是我留洋在外時無聊之際寫的詞,那日聽完你的戲回去考慮很久,覺得若能從你口中唱出這首菀東春,才是極好的。”話畢,別有用意一笑不等蘭芝回答便轉身踱門而出。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蘭芝心頭雖略有些失落嘴角卻露出淺淺笑意,眉目舒展,眸色似流泄的月華般透出淡淡喜色。細長的五指緩緩展開紙張,飄逸瀟灑卻不失嚴謹細膩的字跡印入眼瞼,讀罷蘭芝心頭更是激動不已,想不到天下竟還有如此才華橫溢的男子,嘴角微微勾起弧度越發深刻。

    三日後,天色陰鬱,殘煙籠罩在醉春樓上方,縹緲脫塵。戲台簾暮後,銅鏡裏映出女子梳妝時的妖嬈麵容,不遠處窗寰下的鎏金獸爐中彌漫著淡煙霧靄,碧絲嫋嫋飛升至半空,仿若仙境。隻是麵上濃厚的油彩依舊掩不住女子神色中的蒼涼,緩緩站起,跳起前日為自己編排的舞,口中哼出淡淡的戲調,是那日楚安贈給她的菀東春,戲服隨著舞步在空中飄逸似是浮雲出袖,絕美的容顏越發顯出凜然出塵之美。門寰被人輕輕推開,良久待蘭芝唱罷緩過神來,方才看到斜倚在門欄旁的楚安,見他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勾唇輕笑,甚是撩人。蘭芝微微愣住,雙眸相視,口氣中略有一絲不滿:“我以為你不會來。”

    楚安雙臂環於胸前,悶笑一聲,淡淡回道:“聽你的語氣似乎很期盼我能來?”

    蘭芝緩過神色,也不看他,垂眸拂了拂水袖:“我隻是好奇,你怎麼把時間掌握的這麼巧,今日我剛好為你菀東春的編好舞步練完戲調,確實在我所有唱過的戲詞中是極佳的。”

    楚安神色清遠灑脫,並不回應,隻是緩緩踱步至梳妝台旁取了支細長的畫筆略蘸了些緋色油彩再度走到蘭芝身旁,身體朝她微傾,麵部幾欲貼近,抬起拿著畫筆的手腕蜻蜓點水般落至蘭芝眉間,蘭芝似被忽如其來的行為驚嚇到般身體一顫卻被楚安另一隻手臂輕輕按住,鼻翼近在咫尺,暖人的氣息飄浮在女子的麵頰,薄唇輕啟隻是淡淡一聲:“別動。”聲音雖輕緩卻透著不容人抗拒的力量。良久楚安放下手中的畫筆,眼睛卻一刻不離她的眉間,似是沉醉於自己的佳作

    :“我隻是覺得,如此精美的麵頰若是能添上這片緋色桃花定能增色不少。”雙目相對,相比蘭芝眼中的詫異,楚安仿若琉璃般的眸色露出淺淺脫塵的笑意。

    未等蘭芝緩過神來,他已將畫筆放回原處,看著離神的蘭芝毫無芥蒂的伸出食指在她的鼻翼輕輕碰了一下:“發什麼呆,該你上台了。”語氣中隱隱透出一絲寵溺,說罷便轉身朝門外走去。蘭芝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即將離開的楚安麵露憂色道:“你難道不聽我唱這出戲?”楚安頓下腳步,並未回頭:“我寫給你的戲詞隻想你唱給我一個人聽。”語氣深沉卻頗為婉轉,之後便隻留給蘭芝一個淺淺的背影慢慢消失於視野。

    那日台上蘭芝將準備好的菀東春臨時改成貴妃醉酒,屆時菀東春並不為人所知。後幾日楚安時常坐於戲台下靠窗的位置,靜看台上戲子佳人,時而閉目靜坐,仿若陶醉其中;時而目不轉睛的看著簾下踏著軟布淺吟低唱的戲子,麵色坦然。幕後卻再未獨自見過蘭芝。

    半個月後蘭芝收到楚安托一女子遞來一封信,信中約她翌日洛湖河畔相見,時間、地點囑咐的較為清晰。第二日她裝扮的楚楚動人來到與他相約的地點,不知何時起她已甘願給予這個男人自己所有的美好,或許是他贈給自己那首菀東春時又或是他提筆在她眉間蜻蜓點水般畫出那朵緋色桃花時,總之一切從這一刻起似乎不再那麼重要。隻是所謂幸福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一切以等待為由的離去從開始便注定是個錯誤。那日洛湖岸邊垂柳拂衣,涼風襲人,撩起她飄袂的裙擺,青絲潑墨般垂於腰間,眸色婉轉一刻不離眼前少爺裝扮模樣的楚安,心想:“他本就不是尋常來頭的男子,認識這麼久竟不知他家住何方,真是可笑。”正要開口詢問卻被他搶了先:

    “明日之後我會暫時離開這裏一段時間。”

    她心頭一陣緊張慌亂:“去哪裏?”

    “我以往求學的地方,倫敦。”

    蘭芝低頭不語,手中不知何時已握了支細柳,漫不經心的撕碎片片柳葉。

    楚安走到她的身旁拿去她手中的柳支將她白皙的手腕握於掌間,見她依舊垂眸不語神色略顯凝重道:“女人都愛男人對自己許下諾言,你不同於尋常女子,自然不會計較這些,我今日約你來隻是想告訴你,來日等我回來,定然第一時間去醉春樓找你,自此許你一個可安身的家。”

    蘭芝緩緩抬頭看著麵前神色堅定的男人,心頭竟有萬千說不出的暖意,許久方才對上這閃爍的眸色,嘴角勾出淺淺笑意:“你也知道我與尋常女子不同,隻是今日的話來日你若守約歸來,我自然留著清白等你;若你忘了這約定我也定然會忘了你。”話畢兩人相視而笑,遣蜷相擁。所謂知音,即便為數不多的話語,言辭再過尖酸刻薄也能瞬間明了彼此的心意。以致多年後她仍舊會在某個深夜顧影自憐:“我永遠忘不了那日他第一次抱我的感覺,他的胸膛很寬大,很溫暖,以至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他是我這一生所要遇到的良人。隻是如千千萬萬人所言,我們料的到故事的開頭,卻料不到故事的結尾。那日洛湖一別,我心中的良人帶著我今生所有的信任與期待再也沒有回來,從此杳無音訊。我一生都在演繹別人的故事,唱盡千古繁華一瞬,離愁別緒,最終我將苦苦等待,望穿秋水的閨閣女子唱成了自己,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三年後,蘭芝似入紅塵一夢,撚花含笑唱出那首菀東春,一時間被人流傳為石破天驚一曲,口口相傳。台下看客終歸看不見戲子含笑牡丹妝容下垂淚的雙眸。暴動的掌聲亦不知是送給故事的結局還是贈與台上的戲子,這便是戲子一生的悲劇。蘭芝也因這首世人皆傳唱的菀東春聲名鵲起,醉春樓日日排滿點她頭牌的男人,隻為一睹這傳說中沉魚落雁的女子芳容,卻因蘭芝早已患了心病,自此閉門不再待客登台,醉春樓的招牌逐日墜矣。

    “你若守約歸來我自然留著清白等你;你若忘了這約定我定然也會忘了你。”可時隔三年蘭芝並沒有忘記楚安,命運弄人,一介戲子,看遍世塵百態,雖必不會輕易將心交付與人,可一旦交付便是一生,她始終堅信她心中的良人終有一日會站在她的麵前許她一世安好,隻是再度回首,歲月的忘川已被蒼茫的風煙所湮沒,怪她無緣去等,怪她信錯了人。

    民國二十七年隆冬,一場大雪自江南的天空鋪天蓋地而落,一夜白了整片大地,雖是天寒地凍醉春樓卻依舊客來客往,隻是這樓中的戲魁,台上撚花含笑唱出那曲菀東春、惹得台下陣陣驚呼的佳人再不是當年的宮羽。蘭芝。她披著雪色狐裘坐於床榻,麵容略顯憔悴,母娘讓她安心養病隻是這戲樓不可一日無主,三日後母娘便瞞著蘭芝重新選了嬌媚豔麗的諾心為醉春樓的新任戲魁,蘭芝地位由此敗落。

    那日,本該是個喜氣吉日,醉春樓又因新任戲魁掛牌樓下更是被擠得水泄不通。忽然人群中一陣騷亂,一位秀麗端莊女子自被下屬攔出的空道中走入,端坐於茶座旁,冷眼掃視四周,抬起皓腕輕輕撫了撫左髻上的琉璃珠,起落間不失大家閨秀風範,觀客多半被這女子的來頭嚇的寂靜無聲,母娘眼露媚笑舞起手中團扇剛要上前詢問,女子輕和一聲:“動手。”十幾個魁梧壯漢便開始掀翻桌椅,將醉春樓打砸的一片狼藉,姑娘們哀聲四起,觀客們更是四下逃竄。許久女子才疲憊的揮了揮手,起身示意下屬收手,離開前看著臥地而坐,麵容呆滯的母娘冷言:“你去告訴宮羽。蘭芝,那首楚安施舍給她的菀東春最好別唱了,怎麼說楚安也是我的丈夫,現今和我過著和和美美的生活,以往我在國外不知道,現在我回來了,以後若是再讓我聽見,我心情一不好說不準就把你這醉春樓給全砸了,省的你再亂養狐狸精禍害別人。”話語針針見血,說完悶哼一聲轉身離開。母娘環視四周,看著一生心血毀於此,痛哭不已。許久緩緩起身,狼狽的走向蘭芝的閨房不等她詢問便狠狠的抽過一巴掌,清脆不已,眼中滿是怒意,看著蘭芝不明所以滿眼含淚委屈至極的雙眸又再度想起方才那些碎裂的珍貴玉器,不由倒地痛哭。

    那晚蘭芝知曉事情經過瞬間心如死灰,癱坐床頭。她用三年等他一朝歸來,最終卻輸給了時間。她一生盼望細水長流的愛情終不過是南柯一夢。如今醉春樓已然容不下她,悲憤交加,她不知該何去何從,更不知母娘怎麼會如此輕易放過她。兩日後,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蘭芝被母娘高價賣出,雖不再是當日名動洛城的戲魁,隻是姿顏尚在。她是一介戲子,一生都避免不了在一場場交易中彷徨,她從未輸給過誰,歸根究底是輸給了命。

    當晚,霍府派人來接蘭芝,蘭芝無路可走,隻能應從。霍府本是當地出名的經商世家,隻是近幾年商路不太景氣,因而逐日走向衰亡。蘭芝越發不解,瀕臨破敗的霍府怎會以納妾衝喜為由花重金買下自己。

    靈逸的雪花飄落,化作一湖寒水,窺視女子枯萎凋零的內心,她知過往的情緣已是覆水難收,可是一路走來自己竟從未有資格決定過自己的命運,被母娘救起那日她的命便不再屬於她,自此按照別人指引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本以為楚安的出現該是人生的轉折,卻沒想過自己的人生因他步步皆錯。蒼茫人世,渺渺紅塵,她唱了十幾年的戲,最終竟把悲情的結局唱成了自己。

    夜間躺在霍家老爺為自己準備好的閨閣內,自她入門那一刻起便開始打探四周,家裏的成設雖是闊綽大氣卻沒有絲毫要辦喜慶的氣息,蘭芝心想:“霍家即便逐日沒落,也不該拿不出一分錢辦這喜宴,再者既已出重金贖她,更不至於如此。”正想著忽然門寰被重重推開,一身酒氣的霍老爺搖搖晃晃的闖了進來,一臉邪笑的看向蘭芝。

    暖陽高照,囊雪微融。楚家書房內一身著便裝的男子坐於檀木椅上,單手微撐額頭慵懶卻不失文雅的頓於書桌上專心翻閱典籍,劍眉下半垂的眼簾被絨長的睫毛緩遮,高挺的鼻梁襯得五官更加精致無比。隨著咯吱一聲門寰被輕輕推開,一束刺眼的暖光在地麵層層鋪陳,仿佛不太適應忽如其來的光線,男子眉頭微微一皺,低垂的眸色裏看不出一絲情緒。

    管家邁步走近立於書桌正對麵低沉的嗓音輕輕喚了聲:“少爺。”男子點了點頭並不改變原有的姿勢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的書本唯有嘴唇動了一下:“昨日讓你打聽的事打聽的怎麼樣了?”管家答道:“聽說昨日霍府將蘭芝姑娘贖回家中,霍夫人不知內情便和霍老爺大鬧,晚上霍老爺喝多了酒誤闖蘭芝姑娘閨房,又因酒後亂格,熟料蘭芝姑娘為了保自己清白途中掏出藏於袖間的剪刀將霍老爺手腕刺傷。。。。”說到這裏管家便口中支支吾吾不願說下去,眼前被他稱之為少爺的男子已經放下手中書本,濃眉緊鎖道:“繼續說下去。”管家點頭:“霍夫人知道後大怒,命下人將蘭芝姑娘打了一番關進了柴房並吩咐下人不準任何人給她送食物。”男子眉頭皺的更深,手中的書本已被他用力過度的五指捏的變形,深如潑墨的眸色中浸滿怒意,良久冷言道:“酒後亂格?誤闖閨房?打了她還將她關入柴房?哼,我和他的約定中可沒有這幾條!”

    管家看著少爺眼中的怒色低頭不語,想來很少看見少爺這般。

    楚少爺放下手中的書,眼裏閃過一絲不知名的冷光:“劉叔,如果我沒記錯,霍長銘共借了楚家錢莊三十五萬銀票?”

    管家點頭:“是。”

    楚少爺將身體稍稍往椅背上靠了靠,不知何時已將兩顆翡翠玉石放於掌間把玩:“那你現在就去錢莊收回霍家所有債款。”

    管家驚愕:“少爺的意思豈不是陷霍家於絕境?”,看著眼前年輕俊朗的楚家二少爺楚譽,雖是繼承楚家家業不算太久,處事能力卻驚人,向來做事果斷,卻從未這般心狠過,想罷心裏越發無底。

    楚譽眸色中泛著冷光,眉頭輕挑,語氣帶有一絲不屑:“我從不跟無用之人做交易。”

    次日,霍老爺因楚家忽然毀約一時間大量債務纏身暴怒之下倒地昏睡不醒,霍府上下亂成一團。蘭芝以還債為由還未在霍家停留一日便被人送進楚府,麵對忽如其來的一切從未有人問過她一句願不願意,仿佛她的存在隻是任人擺布的陳設。她一生唯有的願望隻是做所愛之人捧於掌心的美玉,得以被細心保存,妥帖收藏,如今就連她唯一的願望也已站在時光的彼岸如那命運的脆玉碎成了灰燼,那種無以複加的酸楚與悲痛令她不甘卻又無力抵抗。

    蘭芝本就體弱又因霍夫人下手太重自入楚家便臥床不起,屋內終日都有丫鬟進進出出送來湯藥,因少爺楚譽特殊吩咐,誰也不敢有絲毫怠慢。也因蘭芝的到來楚家老夫人險些同兒子楚譽鬧翻,堅決不同意這個風塵女子入府,說是怕敗壞家族名聲,隻是楚譽性格倔強,誓意不從,若是老人再有異議便搬出府住,自此不理楚家事務這才迫使老夫人妥協。

    深夜,涼月投射出浩瀚銀光灑落在楚家庭院。融雪未盡,映襯漫天星光,枯木立於茫茫暗夜蕭條荒寂,偶有冷風穿過門寰縫隙,拂過暖被下早已入夢的女子麵頰,麵部肌膚輕顫,細細咳嗽幾聲,蒼白的麵容經過這幾日的細心照料已有些許血色卻依舊脆弱單薄,惹人心疼。蘭芝緩緩睜開眼,模糊中一英俊的容顏映入眼簾,神色淡漠卻又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關切,似乎每次深夜醒來都能看見這個坐於床榻觀望自己的身影,她總想伸手觸摸這真實卻又虛幻的麵頰,問問他是誰;可她又不敢,那雙眼眸太像那個負她而去的男人,她怕一觸碰到他一切便會消失,最終不支的體力不再容她有所思考繼續沉沉睡去,次日醒來看著空蕩蕩的屋內,唯有日日不變的丫鬟來來往往,不由自嘲,竟然連做夢也忘不了那個傷她致深的人。

    那日,她心頭疑惑便拉過一位丫鬟詢問是誰對自己這般照顧。丫鬟隻簡略的回了句是楚家少爺。聽罷蘭芝心頭一顫,再度回想起前幾日出現在自己的夢中之人,心頭的血液瞬間倒流,連呼吸都越發凝重:“你家少爺可是叫楚安?”那丫鬟聽罷神色閃過一絲慌亂片刻便盈盈淺笑:“蘭芝姑娘說笑了,我家少爺叫楚譽,你說的名字我倒是沒聽過。”蘭芝麵色沉重,眼眸中盡是失落,嘲諷般冷笑道:“是啊,我都忘了這世間姓楚的人那麼多,又怎麼會是他?那個負心人將我害成這樣,我怎麼能再去惦記他。”聲色雖平緩的毫無起伏,卻句句戳人心肺。

    轉眼四月將至,曆經一季寒冬洗滌的江南已然再度邁過枯榮輾轉的輪回。春風一過,柳綠成蔭,刹那間姹紫嫣紅開盡,偶有一株紅杏探出牆頭看遍這朱門瓦黛下萬物崢嶸的別樣美景。黃昏拖著垂於半空的殘陽暈染一片血紅天幕,偶有鳥雀雙翼劃過蒼穹遺留淒涼的孤影回蕩在女子的心頭。蘭芝坐在院落中日日隨風起伏不定似是盼望離人歸來的秋千上,斂眸深思,心頭湧動萬千滋味。時間在紛亂的思緒中偷偷溜走。黛色夜幕輾轉萬千紅塵緩緩爬上天際,淺淡的月色跌入眼眸,蹉跎年華無數。許久看著楚府上上下下高掛起的大紅燈籠及那風中飄拂的五色珠簾這才恍然想起明日便是自己同楚譽大婚的日子了。

    楚家上下早已傳遍這忽如其來的喜事,近幾日在園中散步但凡遇到楚家的仆人都會對自己恭敬施禮,似是早已料定自己定是他們眼中未來的楚夫人。令蘭芝不解的是昨日園中遇見的那位身著華麗旗袍、麵容秀美的女子,觀其麵部氣質便知定是出落於富貴之家。蘭芝本就不願主動與人搭話,想到她該是楚家有身份的人且這幾日楚府上下對自己照顧周到又不想失了禮貌,便抬頭朝那女子笑了笑卻不料正迎上對方眸色中一席寒光,擦肩而過的瞬間那女子微微停頓,勾唇冷笑:“你竟然沒死,我以為你會死的。如今楚譽要娶你,你是不是很開心?”蘭芝麵容瞬間僵硬,神色恢複至一貫的冷淡:“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僵持間不知何時楚譽已邁步朝這個方向走來,那女子見此埋怨似的斜視她一眼並不理會便悶哼一聲緩步走開。蘭芝轉身疑惑的看著這初次遇見就對自己懷恨已深的女子,見她走至楚譽身旁兩人輕輕低估幾聲,由於距離過遠因而看不清麵部神色,不久那女子似是受了氣般加快腳步跑開,楚譽卻一臉含笑走向自己,仿佛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

    蘭芝緩過神來迅速轉身想要逃離,卻被步伐更快的楚譽攔住去路,此時他已收斂方才的笑意,眉宇微皺,語氣中略有一絲憤怒:“你就這麼不想見我?”蘭芝低眸看了看自己被楚譽握住的手腕繼而抬頭對上他的雙目苦笑道:“現在連我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你說我還有什麼資格去選擇見不見你?”楚譽一臉無奈,心中似有太多話要說卻一時語塞,許久隻淡淡說道:“我以為這樣你會幸福一些。”語氣極輕,仿佛稍不留神便會掩蓋在這徐徐吹過的涼風中卻依舊被蘭芝聽見:“在此之前你我本素不相識,與其我自己說是被霍家送來還債的不如用這府中私下所傳是不三不四、滿身風塵的人,你覺得這樣的我還會不會擁有幸福?這些日子你對我的照顧雖令我感激,但你們從未給過我一次選擇的機會,這是我的命,我認了。可是楚譽,這樣的我配不上你,就算我們在一起也不會幸福,你知不知道?”說完看著眼前沉默不語的男子,心頭一陣淒涼,緩緩推開他握著自己手腕的五指勉強卻淒婉一笑後頭也不回的走開。她不會看見楚譽濃眸下溢出的失落以及那句極輕的話語:“你怎麼就這般肯定我們之前從未見過?”她隻記得三日前初次與這個男人相見並已得知要與他成親一事,不待他上前便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利刀朝自己的手腕狠狠割了下去,未等刀刃觸到肌膚便被他奪去憤怒的扔出門外。她感謝他卻又恨他如此草率做出決定,她雖是被霍府送來抵債之人卻也不想被人如此輕賤,最終她的行為隻換來他一句:“你這般輕賤自己的命,別人還能怎樣替你珍惜?”說完留著一臉驚愕茫然的蘭芝轉身拂袖而去。

    第二日蘭芝同楚譽大婚,全家上下一片喜慶,老夫人心裏雖是憤怒隻是在來客麵前也隻能強顏歡笑。那日園中相遇的女子則立在一旁,眸色空洞無神。後來蘭芝從下人口中得知她叫柳玉媛,是老夫人的遠房姑侄女。那晚閨房中一對龍鳳喜燭燃於半空,暖光撩人照亮慘白、空曠的四壁。坐於床榻一身紅衣妝容妖豔的女子卻一夜未等到歸人,她不愛他,他知道所以成全了她。一床薄被、兩方人,終是孤枕難眠。

    婚後的蘭芝常常獨坐於院中的秋千上,眸色空洞的看著周圍景物,這幾日府上有關洞房之夜楚譽卻留宿在醉春樓一夜未歸的流言她不是不知道,可她無力辯解更不想辯解。隻有她自己清楚第二日自己剛梳洗完畢便看到銅鏡中映出楚譽的高大健壯的身影,眸色中卻露出難以掩飾的疲憊,他也不走近隻是立在原地淡淡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昨夜呆在醉春樓隻是聽了一夜戲你信麼?”聽罷蘭芝微微一愣良久放下手中的木梳,轉身看了看他,眼中盈潤出淡淡的琉璃色仿佛並未聽見他的話,淺笑道:“不早了,該去給你母親請安了。”楚譽嘴角露出一絲荒廢的苦笑繼而轉身離開。其實又何必同她解釋,即便昨夜自己同其它女人同床共枕又能怎樣,這一切她都不會在意,他對她的心意她永遠不會懂。此後半年,楚譽時常囑咐下人妥善安頓好夫人起居,自己卻終日呆在錢莊忙於事務,少有歸來。

    半年中老夫人本就對蘭芝不滿,又因婚後大半年蘭芝未曾給楚家懷上子嗣,便借此為由時常刁難於她。除卻自己身邊楚譽安排的下人,平日裏若是遇上老夫人身邊的人雖不至於對自己無禮卻也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果真是應了那句話:“深宅大院,朱紅門扉,豪華廳堂,雕花古窗,一條通向榮華的古道街巷卻關住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本是戲中的詞句,卻在應驗在自己身上,想罷,心頭一陣淒婉。

    民國二十八年春,緋色桃花開遍江南江北,涼風吹過,落英如那滂沱大雨般從天而降,四下紛飛,美豔至極。這一季時隔蘭芝同楚譽大婚已是整整一年,一年中楚譽雖未與蘭芝同過房隻是私下對仆人的吩咐竟無一句不是為她,楚譽自知蘭芝對自己的埋怨以及心中忘不了的舊情,可是愛一個至深的人即便她對自己視而不見卻也心存僥幸甘願去等。況且這一年裏,蘭芝對自己的態度也逐漸轉好,雖無太大進展卻也不至於像當初那般抵觸。這時住在楚府兩年之久的柳玉媛心中也已萬念俱灰,打點行裝準備拜別老夫人回家。家父本來隻派了管家來到楚府接她回去,不想小女兒竟吵著也要跟過去,無奈之下便由管家帶著柳玉媛不滿十歲、天性單純可愛的妹妹柳寧寧一同來到楚府。老夫人對她即心疼又不舍,可是本就是楚家人負了這個妙齡女孩,如今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任誰也無可奈何。

    兩日後楚府設宴為柳玉媛送行,席間,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氣氛卻有些尷尬,熟料那俏皮可愛的柳寧寧忽然放下手中的小勺離桌跑到坐於楚譽身旁的蘭芝麵前伸出白嫩的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撲閃著金光,嘟了嘟小嘴撒嬌道:“二哥哥說嫂嫂以前會唱戲,寧兒雖小卻也偏愛這些,可是這兩日姐姐不讓寧兒來找嫂嫂,午後寧兒就要同姐姐回家了,嫂嫂可不可以為寧兒唱一曲,這樣寧兒才能安心。”果真是童言無忌,說罷隻見柳玉媛麵色一陣青一陣白,老夫人及楚譽各自臉上流露出複雜的情緒,就連蘭芝自己也微微愣住,許久垂眸看了看眼前滿是渴望的雙眸不待思考便淡淡回了句:“好。”席間不禁出了一口冷氣,楚譽心頭的磐石似已落下隻是老夫人、柳玉媛眸色中強抑製住的怒意緩緩溢上眉梢。那日並沒有人阻攔她,其實蘭芝再次穿上戲服,畫出一臉妖豔嬌媚的牡丹妝並非為了那個稚嫩的女孩,更多的是想圓了自己的夢,想不到本該一生留在戲台上的自己時隔一年半再度穿上這身華服竟已覺陌生。

    那日閨房內她看著銅鏡中已略顯滄桑的麵容不經感歎時光竟如此不饒人,各色油彩畫筆有序的放置在梳妝台上,這些都是她舍不得丟棄的,仿佛是自己一生都難以割舍的記憶。良久濃豔的妝容覆蓋了原本最真實的麵目,那一刻不知為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過以及心間從未閃過的光陰逼迫,她似有預感,自己將會帶著這一身華服離開眼前如此清晰而真實的世界,且這種預感此刻越發強烈。

    忽然門寰被人輕輕推開,熟悉的身影漸漸在銅鏡中清晰,楚譽邁步緩緩走向蘭芝立在梳妝台旁,低垂的眼眸漆黑幽深卻透露出如水一般的平靜,雙目相視,他笑了笑,提手拿起畫筆中最細的那支蘸了些緋色油彩,眉目輕挑道:“山上的桃花都開了,我隻是覺得這桃花若是能開在夫人眉間才是鮮花配美人,想必會是極好的,不知夫人答不答應?”蘭芝心頭一顫,如此熟悉的畫麵,就連此刻男子眼中的神色也和當初的他那般相像。心頭血液瞬間凝固良久才緩過神來微微點頭,眼眸中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楚譽不由大喜。其實蘭芝自知眼前的男子畢竟不是當日的楚安,這一點即便自己再過糊塗也是明白的。手腕起落瞬間眉間一點微涼,楚譽手臂微頓仔細觀望很久才將那支畫筆放於梳妝台,身體緩傾,臉部靠的極近,周圍湧動一股暖魅氣息,許久才啟唇問道:“今日可是想唱那首菀東春?”蘭芝也不掩飾,習慣性抬起皓腕輕輕按了按自己印堂上的穴位,眸色深遠的點了點頭:“我想這該是我此生最後一次唱它,就當和過往一切有個了斷。”

    楚譽提起手肘靠著蘭芝的椅背不露聲色的回道:“也好,從此以後就由我來為你寫戲詞。”說完眼中閃過孩子氣般一笑。今日的場麵是他以往從未想過的,或許過了這麼久,蘭芝終於看到了自己對她的好,對過去有所釋懷,那一刻,他這樣以為。

    園中涼風習習,拂過肌膚,清爽舒適,暖光輻照著草地上含笑起舞輕唱的楚楚佳人,道道金光自華服上反射而出,光彩照人。蘭芝似是回到一年半前醉春樓的戲台上忘我的演繹著那首菀東春,惹得眾人目瞪口呆,唯有楚譽一刻不離神的觀望著她,深怕眼前之人忽然消失,不知為何今日他心頭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右眼時常跳動,或許是因為經曆如此艱辛的得到才致使他如今患得患失。唱罷,周圍的觀客皆掌聲暴動,尤其柳寧寧最為激動,楚譽抿嘴含笑。唯有老夫人依舊板著臉,蘭芝麵色溫婉從容,微笑環顧四下卻獨獨不見方才坐在老夫人身旁的柳玉媛。

    楚譽將她送至院落剛要說些什麼卻被匆忙趕來的管家叫住,說是老夫人有事找他,見他麵上顯出怒意蘭芝笑著安慰道:“去吧,若是有什麼話回頭再說便是,且來日方長,有多少話說不盡?”楚譽眼中略有些失望卻也隻能點頭:“也好,那你等我回來,我有很多話想要說給你聽。”話畢便同管家走出庭院。微風拂過,於花海中掀起層層暖浪,殘花零散飄落,忽有一枚桃花瓣落至女子肩頭,沁人心脾。蘭芝抬頭看著自花葉相纏縫隙中透過的刺眼光束不免輕歎:“春天怎會來的這般快。”

    那日,她走至閨房門外,想要速速卸去臉上的濃彩,推門而入的瞬間卻見柳玉媛端坐在自己的梳妝台旁。聽見推門的聲音迅速轉過身來滿眼仇視的看向蘭芝,蘭芝本就被這忽如其來的身影驚嚇到,見她眼中緋紅顯然是方才哭過,心中更是驚疑,強抑住自己的情緒故作平靜道:“你怎麼在這裏,發生什麼事了?”柳玉媛一陣苦笑,起身步伐似有些頹喪的走到蘭芝跟前:“宮羽。蘭芝,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如今我變成這樣,不都是拜你所賜!”話語因為激動而顫抖,淚水順著兩頰滾落。蘭芝神情冷漠,眸色中閃過一絲不悅:“若你喜歡他告訴他便是,我不會阻止你,你又何苦將一切怪到我的頭上。”柳玉媛眼中憎惡更深:“你可真會推脫!是你們逼我的,宮羽。蘭芝你以為我得不到的東西就能讓你和楚譽安心得到,你們做夢!”蘭芝心頭一顫:“你這話什麼意思?”柳玉媛上前逼近幾步,冷笑兩聲眼中盡是奚落的嘲諷:“我隻是可憐你被騙了這麼久還一直被蒙在穀裏。你可知為何寧兒要喚楚譽二哥哥,在你眼中楚老夫人隻有一個兒子,他是你丈夫,可是寧兒喚他二哥哥你就不好奇?”蘭芝眉頭緊皺似是有些不耐煩。柳玉媛並不理會繼續冷言:“那就由我來告訴你,因為楚家還有一位大少爺,他就是你朝思暮想的舊情人楚安!”聽罷蘭芝腦海中瞬間一陣翁響猛的抬頭看向眼前的女人,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你胡說!”

    柳玉媛見她暴怒的模樣不由嘴角勾起一陣冷笑:“我是胡說,可是蘭芝我還有更多話要同你“胡說”。你可記得一年前你是怎樣被趕出醉春樓的,你以為會有哪個人敢去那裏大鬧,我告訴你,是我!可這一切都是楚譽的計劃,從你的地位被人頂替再到被那個老女人賣給霍家就連進入楚家都被他安排的那樣順理成章。”說完柳玉媛抬頭淒婉一歎:“他利用我對他的喜歡去籌劃這一切,我以為若我為他做了這些他就會喜歡我,可我千算萬算竟沒有算到他會娶你,你是他哥哥喜歡的女人,他怎麼會娶你!”柳玉媛滿臉憤怒的看向蘭芝,蘭芝卻一時身體重心不穩,釀嗆倒退兩步扶著門寰險些跌倒,顫抖的眸色看向她:“不可能,母娘說那個女人是楚安的妻子,怎麼會是你!”柳玉媛冷嘲:“我原本就是楚安的未婚妻,這是家族之間的婚事都由父母決定,可是我喜歡的人是楚譽,幸好楚安他死了,我以為他死了,我父親就會將我許配給楚譽,可是偏偏出現了你,蘭芝,你說說是不是你毀了我的一切。楚譽把一切都布置的那麼穩穩妥妥,他不會想到最後會毀在我的手裏!”聽到“他死了”三個字時蘭芝已癱坐於地,麵色慘白,嘴唇顫抖:“你說他死了?怎麼可能,他明明呆在國外怎麼會死了。。。。。。”柳玉媛卻不理會,麵容頹喪仰頭歎息,心中蒼涼至極:“宮羽。蘭芝,你到底有什麼好,竟讓楚家兩個兄弟一個為你而死,一個為你生不如死!你到底哪裏好,哪裏好。。。。。”說罷終於低頭啜泣,抬頭卻已不見蘭芝身影。

    書房內楚譽靜坐,方才被母親訓斥一頓數落蘭芝千般不好,此刻心情鬱悶不已,正想著忽然門被人重重推開剛要發怒卻見蘭芝大步朝他奔來,欲開口詢問所謂何事這般慌慌張張連方才的戲服妝容也未卸去卻見她麵色慘白,狠狠的抓住自己衣襟,眼中閃著淚光,聲色喑啞道:“楚譽,你到底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說罷便癱坐於地,楚譽愕然卻故作淡定伸手去扶她:“你怎麼說這樣的話。”手卻被蘭芝重重甩開,眼中盡是怒意和失望,一滴淚水滴落至地麵緩緩暈染:“楚譽,你告訴我你的哥哥楚安是怎麼死的?”瞬間楚譽麵色陰冷暗淡,濃眉緊縮:“是她告訴你的?”蘭芝眼角冰涼:“原來是真的,你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楚譽看著眼前狼狽的女子,嘴角溢出一絲苦笑,有些事越想抹去卻越抹不去,他以為自己將一切都處理的足夠好卻不想,該來的還是會來:“三年前,為了趕回來見你,坐上的那架飛機因空中殘霧不慎撞上山峰,機毀人亡。”聽罷蘭芝幾欲暈厥,她錯恨三年的男人竟是為她而死,瞬間心痛如刀割。許久緩緩起身,眼眶緋紅對上他濃黑的雙眸,麵容僵硬沉痛:“楚譽,你騙的我好苦。”楚譽低頭沉默,一臉無奈卻隻淡淡說了句:“我以為你不會恨我。”熟料蘭芝慘白的雙手忽然握住他的手掌放於胸口,一臉絕望道:“楚譽,你摸摸我的心問它恨不恨你,如果它不恨你,那我告訴你我恨你,很不得你死!”分明隻有幾句話卻仿佛刺向心頭的銀針,針針見血。

    楚譽狠狠推開蘭芝,滿臉怒色,身體被氣的顫抖,可看到摔倒在地的女子竟又自責心痛不已,強抑混亂的思緒,搖頭道:“不可能,那會我為你畫上那枚桃花時你明明很開心。”蘭芝一陣冷笑:“當年他也為我畫過那枚桃花以致那會,我以為你是他。”聽罷楚譽麵色僵硬不由倒退兩步,眼中布滿血絲,心頭一陣絞痛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吼道:“你滾,滾出楚家,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蘭芝眸中閃過一絲淒婉卻並未回應,狼狽的從地麵爬起,含淚的雙眸看了看眼前被氣的發抖的男子,心間一片荒蕪,血紅的嘴唇不知何時已被咬破,唇齒抖動似是要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許久緩緩走出門外,背影蒼涼。看著消失在視野的女子,楚譽頹坐於椅上,壓抑過久的情緒倏爾爆發起身狠狠掀翻眼前的書桌,瞬間紙墨紛飛,四下狼藉又再度癱倒於地,眼眸漸漸濕潤,他從來沒有想從她那裏得到什麼,就連她的愛也是奢侈的,可最終是他害了蘭芝害了他自己,果然一切誓言終究抵不過歲月的遺忘。

    三年前大哥尚在人世時便常常同自己提起蘭芝,那會自己總會一笑而過埋怨大哥怎會迷戀煙花柳巷的女人,直至自己親眼見到她才明白為何大哥對她迷戀至此,這樣一個女人任誰都舍不得割舍。大哥死後的三年中他常常去醉春樓坐於最不起眼的位置看她在台上一顰一蹙,撚花含笑。初次點她的牌竟被她稱病拒絕,他苦笑。人隻有退無可退才能安然接受現實,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可從頭至尾,他輸了,並且輸的一敗塗地,他愛的女人眼裏從未有過他。

    那晚楚譽一夜未眠,翌日命令全府上下尋找蘭芝,內心愧疚不已,他要找回她,和她道歉,求她原諒,他還有那麼多心裏話要同她說,他的人生不能獨獨少了她。三日後,楚家一位曾經伺候過蘭芝的丫鬟在洛河最偏僻的岸邊尋到蘭芝的屍體,她走的時候依舊穿著那身風華絕代的戲服,隻是麵上的油彩被河水浸泡的模糊不清唯獨那朵緋色桃花若隱若現。後有人傳聞蘭芝死後留下一塊手帕上麵寫著幾個血紅大字,以致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含恨離開,隻是流言中的手帕卻自此銷聲匿跡。蘭芝死後,曾經居住的西涼苑被楚譽封鎖,不準一人進入。事後楚譽大病一場,兩個月身體痊愈後離開楚家不知所蹤,楚家由此敗落。後有人傳言楚譽看破紅塵在佛門剃度為僧,又有人傳在遙遠的異國他鄉曾與楚譽有過一麵之緣,但所有人更願相信他的不告而別是為了尋找一個靈魂,從此相伴生生世世天涯海角,可惜一切傳聞皆是謠言。

    洛河岸邊,我看到河中心有位男子同我招手,我告訴他再等等,外一楚譽趕過來找不到我怎麼辦?男子麵容略帶怒意,我這才看清他的臉,思緒瞬間紊亂,心頭大驚:“楚安。”他不回應,我心頭一陣焦慮,快步朝他跑去,熟料腳下踏空,撲通一聲水花四濺,眼前幻影成空,湖水漸漸闖入我的鼻腔,掙紮中我似乎看到岸邊老樹下立著一位男子的背影,是楚譽,我想喚他救我,聲喉似被人掐住般叫不出聲音。水流逐漸淹沒我的頭頂,那樹下悲涼的身影卻越走越遠。

    他用一個謊言成全了我的生卻也成全了我的死。

    -----宮羽。蘭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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