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頭晚

章節字數:3540  更新時間:14-04-18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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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夜。

    幾縷涼風吹破寒鴉一重又一重的嘶鳴。

    她輕輕鬆開手,懷中的少年感應般,驚動著呢喃:“阿文……”

    眼角淚痕未幹。

    夢中似乎有什麼他所害怕的東西,讓他不安的咬著唇,即使滲出了血,也不肯鬆開。

    還是個孩子。嗯,十六歲的孩子。

    她垂眸。安置好仍然惴惴不安的他,又仔細端詳了許久。

    許許多多的情緒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快到她數不清到底什麼才是她真正的心思。

    是心疼他……

    還是為自己即將打破的平靜日子感到驚恐?

    文邇不明白。她所做的,隻有無意識的輕撫著少年的臉頰,不由自主的輕聲哼唱。

    耳邊似乎還徘徊著紀溦陽嘶啞的低泣。

    “阿文……母妃她死了……她被人害死了……”

    少年多年的辛酸,終是在她沉默不言中終是爆發。

    長長久久的歎息一聲,她走出門,深深呼吸著夜幕下令人窒息的空氣。

    抓著門的手用力,指甲深深嵌入門裏。她想,從今日開始,她便不可以再是紀溦陽身邊的阿文。

    作為暗衛,她的平靜日子也算是最長的了。

    畢竟她的任務,隻有一個。那就是保護好他。

    二皇子,紀溦陽。

    理清了思緒,文邇整整衣衫。將垂在耳邊的發輕別至耳後,漠然的進屋。悄無聲息的點燃了一捧安息香後,她再次回望了一眼沉睡中的少年,凝視的,不舍的,最後慢慢走出屋。

    門輕輕扣上。

    隔壁的房中,她歇下。與他一牆之隔。

    懷中人(1)

    紀溦陽離開的那天,下著雨。

    文邇記得很清楚。

    當時少年迷蒙的雙眼陡然睜開,慌亂中摸索著她的方向,醒來時刻,大汗淋漓。

    也許他真的是太累了。累到身邊無人,心難平,意難安。

    他匆匆穿衣,將她住的大宅子尋了個遍,卻未曾發現她一絲一毫的蹤跡。

    紀溦陽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眸。

    也許……她並沒有離開。隻是去街坊上買東西去了吧。

    他這樣想著,從破曉直直坐到日暮。從才開始的猶豫直到最後的惶恐。

    他好不容易才從皇宮逃出來,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文邇。見到那個總是故作老成的少女時,紀溦陽忽然覺得自己的委屈如泉水噴湧而出,突如其來的情感讓他舉足無措。幸而,她不嫌棄他一身邋遢;幸而,她微笑著抱住了自己。

    可如今……那人竟然是一聲招呼都不打,匆匆而離。

    陰沉沉的天空,他陰沉沉的臉色。

    失去理智的少年緊握著雙手。

    若是平時,他或許會仔細考慮著文邇離去的緣由。但對於如今剛剛失去了親生母妃的他來言——

    一切都是不需要理由嫌棄他的。

    情由心生,心又纏絲。繞來繞去,不過是他一心臆想。不過是他難以介懷的淒苦鬱悶在鬼鬼作祟,空以為自己不招人待見。

    但無疑對於現在而言,是最合理的解釋。

    身後的人無疑也是深深了解他的。

    文邇靜靜的掩藏在角落裏,近乎貪婪的用心描繪著紀溦陽。

    如此美好。

    她怎麼能有擁有的資格呢。

    這個少年,應當是屬於皇宮的。他應當是那個不可一世,站在最高頂點睥睨一切的那個人。

    文邇想,時候應當到了吧。她清早去了衙門,將一幹還未徹底醒來的人早早喚醒,並告訴他們二皇子在這裏,務必在太陽下山時來接皇子殿下回宮。

    至於在太陽下山時候來接人的理由麼……

    皇子愛上一民間女子,因痛失親母太過抑鬱,便來尋這位女子。便是……她自己。

    她不忍本該錦衣玉食的人過著般窮愁潦倒的日子,偷偷尋官,同時製造出自己嫌棄皇子殿下如今身份的假象,逼他回宮。

    多好的理由。

    她望向大門處,忽然聽到一聲聲敲鑼打鼓的擁簇聲,突然停下。身著官袍的中年男子恭聲拜下:“臣,恭迎殿下回宮。”

    爾後群人附和。

    紀溦陽置若罔聞。

    官袍男子鍥而不舍:“臣,恭迎殿下回宮。”

    十多聲過後,神色疲倦的他這才擺擺手,低聲問:“她呢?”

    “她?”官袍男子笑道,“那位姑娘走了。不過,她留下一句,不信人間有白頭。”

    文邇瞪圓了眸。

    胡說!她說過這句話嗎?

    還是說為了紀溦陽回宮,官府已經在所不惜了?

    不過如此……似乎是最好的辦法。能讓他無所牽掛的回到宮裏。

    嗬,她多麼了解他。

    果不其然,聽聞此話後的紀溦陽猛地變了臉色,道:“那便回去吧。”

    回去吧。

    一同默念的還有身後他看不見的文邇。

    ——回去吧,你該抵達的地方。

    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步步,一步步。

    少年回宮後,這空蕩蕩的宅子迎來了一個人。

    沐老。

    這個教導了她十六年要以紀溦陽為主的人。

    神采奕奕的老人佯裝咳嗽著,握著花木杖,一雙嚴厲的雙眼審視著文邇:“不錯。”

    她恭聲道:“沐老,您怎麼來了?”

    老人杵著花木杖說:“最近左相異動——”

    喏,她的任務來了。

    懷中人(2)

    文邇一直知道,她的身份很特別。

    她是個暗衛。

    形似人,神似人,卻偏偏不是人。她有著人的思想,人的感情,血液流動著帶來的感觸卻是冷的。

    對於紀溦陽而言,她是一直默默守護他的幕後人;對於她自己而言,她是恪守本分的怪物。

    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冰涼的雕花桌,置放在身旁的茶水慢慢變冷。恍惚間,她一個不慎,打翻了一盞茶。

    “啪嗒。”

    是清脆的破裂聲。

    這又如暴風般扯回了文邇所有遊蕩的思緒。淡淡的掃過狼藉的地麵,文邇想,或許她該冷靜下。

    畢竟這空蕩蕩的宅子,剛送走了一個陪伴了她十六年的人。

    ——紀溦陽。

    初遇、再遇……到最後的成為朋友,無一不是她刻意而為之。慢慢的、慢慢的去接近,為了自己的任務。

    如今人走茶涼。

    她難以複淒清。

    隨意的撩下袍子,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然掉了下去。

    “噗通。”

    竟然是初見紀溦陽那時,少年羞澀的送她的手帕。

    那時候,她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作愚笨跌在水中。

    少年目光純真,一步步走來,彎下腰,遞給她一紙手帕,眉眼彎彎:“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而她則想,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的人呢。

    身為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卻對她這個小小暗衛施以援手。

    哪怕她並不需要這隻手。

    如今手帕,落在了水中。文邇緩緩俯下身拾起。這已變得冰涼的觸感。

    卻仍是那麼溫暖。

    文邇突然充滿了幹勁。

    今天沐老說的那個人,是誰來著?唔——

    左相,梵音。

    靡梵音。

    左相府。

    文邇貼在梁上,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她不是君子,有朝一日倒成了梁上的人。

    著實有趣。

    房下的門倏地被推開。

    她的目光隨之而去。是左相。

    世人說,左相糜梵音乃人中龍鳳。這一驚一乍下看著,當真無錯。

    一身勁袍,那中年人神色疲倦的跨入門中。糜梵音左手捧著一大遝文卷,“嘩啦”一聲抖落地上。

    中年蹲下身子,平靜的看著眼前的文卷。似厭惡,似眷戀。

    隨後,將右手中緊握的燭火一把倒在地上。星點火苗騰的竄起,火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書卷。

    文邇大吃一驚。

    左相糜梵音,書生出身。可這燒書的舉動……

    未等她仔細想,那中年人又將書桌上的文書一掃,盡數湮沒於升騰的火焰中。

    他的眸光從未變過。仍是那麼微妙。

    站在火堆旁,他忽而仰天大笑。

    “我糜梵音,三十多年腐朽於書卷!寒窗苦讀這麼多年,最後仍是由不得自己……”

    他掩麵,一聲聲哽咽著。

    懷中人(3)

    梁上有人,複語交雜。

    梁下有人,顛倒狂亂。

    他聲聲厭惡讀書,卻仍是無法改變書生的口氣。

    由不得自己,心猶不甘。三十多年的浸淫文學,這本就是他身體中的一部分。

    舍不得,忘不去。

    如此,與她可像?

    下麵的笑聲一聲聲響亮,一聲聲蒼涼。世人敬仰到骨子裏的左相笑的嗓子滲血,淚水橫流。

    良久,他緩緩蹲下。雙手捂麵,指縫中有鮮血流淌。

    “陛下……臣無能……”他聲音沙啞,逐漸變輕,“你瞧,臣還是輸了。臣還是做不了主。”

    眼眸中,太過幹涸。喉間艱澀的他想哭。

    “你瞧……”他埋下頭,輕聲道,“二殿下他,還是成了那樣。”

    轟隆!

    紀溦陽!

    這個敏感的詞恍若驚雷,炸的她身體劇烈的顫抖。那抹詭異的不安突然放大。

    她還有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卻不知為何,手中已扣住了糜梵音的喉嚨。

    兩雙眸相對。

    那一刻,糜梵音從她的眼中讀出了焦灼。

    而她則讀懂了眼前人無法抑製的痛苦。

    他瞪圓了眸,臉色潮紅,大口大口呼吸著,迫切的想要說什麼。

    “紀溦陽在哪裏?”

    文邇下意識的放大了力氣,眸中戾氣劃過,“告訴我,他在哪裏?”

    “咳、咳……”糜梵音艱難的咳嗽,“是你……”

    他認識她?

    糜梵音繼續道:“是你……你沒有被他抓走……”

    文邇鬆開手。顫抖著聲線:“解釋!

    手狠狠的握在一起,泄露了所有的不安。

    糜梵音仰天大笑:“解釋又有什麼用……嗬……”

    誰知道呢,當初她去找的那群官衙,是大皇子的人。

    誰知道呢,大皇子才是想要將紀溦陽母子趕盡殺絕的人。

    誰又知道,當初紀溦陽會跟著那群人回去,不過是為了一句話。

    那個官袍男子說的一句話:

    “那位姑娘走了。不過,她留下一句,不信人間有白頭。”

    不信人間,有白頭。

    他誤以為大皇子抓走了文邇,即使他不願再回皇宮,也不得不去。

    那時她製造了一個謊言——

    皇子喜歡上了卑微的農家女。

    也許身份是錯的,也許這一切都是錯的。

    可他,是真的喜歡她的啊。

    否則,也不會苦苦等上一天;否則,也不會在遭受喪母的打擊後,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

    可她不知道。

    一點也不知道。

    轟隆一聲。

    渾噩間她往後趔趄,不慎撞到了尖銳的桌角。有溫熱的血液濕噠噠流下。

    這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血液,原是熱的。

    而使得她變成有血有情的人——

    卻已經不在了。

    【尾】

    糜梵音驚叫道:“你的頭發……”

    白了,全白了。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若不是經曆了這生死離別……

    她又怎麼會知道這世上,真的會有一夜白頭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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