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城春色宮牆柳  第二十五章 軍中立威

章節字數:3046  更新時間:14-06-04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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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塞上。

    好一派“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奇景!

    大軍疾行十日,就到了邊界線上的容城。容城是個斑駁古老的縣城,周遭牆壁為巨石堆砌,堅固無比,原有駐軍五萬餘。

    那容城縣令名叫李臨,他眼見得莊國鐵騎連下三城、勢如破竹,直逼容城而來,嚇得驚慌失措,竟丟棄守軍與百姓不顧,獨自棄城逃跑了。一時間,容城群龍無首,人人自危。軍中副官王懷挺身而出,暫代縣令一職。

    方擷與珩王率兵屯駐於容城外五裏處,早有王懷帶領一幹有品級的軍官前來拜見。

    軍帳之中,主帥方擷端坐案前,一邊聽守軍將官敘述連日來的戰報和敵軍武力配備,一邊展開地形圖細細查看。他背後懸著“澋”字大旗,左右各一名貼身護衛抱劍而立,傲氣十足。

    且說容城眾將原本聽聞朝廷遣了大軍定亂,各個都高興的手舞足蹈,想著,有了援軍終於可以報仇雪恨,一舉奪回三城。

    可誰知,這十二萬大軍的主帥竟是個細皮嫩肉、清瘦俏麗如同姑娘家的富貴小王爺,不禁讓人扼腕歎息。他們麵上不說,心裏卻都不服,稟報軍情時也常常自說自話,不以方擷為主。

    方擷並不介意,隻是暗中觀察度量著每個人的脾氣秉性。

    此刻,一個副尉正站在帳內稟報軍務。方擷聽了,歪著腦袋思索片刻,問:“敵軍主帥何人?多大年紀?”

    那副尉朝旁邊幾個將軍看了看,相互交換了眼色,揚起頭粗聲粗氣的說:“敵軍奇襲奪取三城後便駐紮在那裏,尚未來到容城附近,如何得知主帥名字?更不必問年紀了。”

    “這是什麼話!”方擷拍案怒道,“我軍連丟三城,此地亦岌岌可危,你等竟連對方主帥姓名年歲一概不知,還打什麼仗?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止對方的姓名年歲,便連同籍貫、出身、性格、癖好和往日戰績皆應探明來報!”他站起身,眼光冷冷的掃過在場的幾名將軍,“虧你等也是駐守邊關多年的老將,居然敢這樣敷衍本帥了事,按軍規當處以笞刑!”

    幾人連忙跪下,叩頭不止。

    方擷話鋒一轉:“念在你等長年駐邊,頗有勞苦之功,且又是初犯,本帥暫且記下不罰。令你等速去探聽敵軍情況,明日升帳本帥還要詢問,若再答不出來休怪本帥無情!”

    眾人諾諾應聲,剛要退下,卻被一人喚住。

    “煩勞各位……留步。”

    坐在元帥身側的青衣軍師懶洋洋的開了口,那語調就好像隨意問了問天氣。

    眾人心裏皆驚。

    此人看起來不過平民布衣打扮,那雙丹鳳眼中卻自有一段清冷貴氣。可要說貴重吧,偏又隻是個軍師。要知道,這軍師並不如實職,不過在旁出謀劃策,不可衝鋒陷陣,也不得決斷於前,即便打了勝仗論功行賞也需看主帥的意思裁奪,所以竟是個可輕可重的角色。

    眾人掂量不定,正猶豫間,其中一個年歲最長、官銜最高的老將軍忽然撲通跪倒在地,手指那青衣軍師連聲道:“珩……珩……”

    “張老將軍,你這是怎麼了?”旁邊幾人推搡著他,“橫什麼橫?”

    “珩王殿下啊!”

    老將軍顫抖著聲音終於說出來,俯下身磕了三個響頭。

    “珩王……?”

    “就是我後陵戰神?”

    “——京師七王之首?”

    方宸笑起來,施施然走過去,彎腰扶起張老將軍:“張含,裕德元年入伍。平沙之戰中驍勇無畏,斬殺敵方校尉兩名,兵士十餘名,升任千夫長;又三年,參加東湖之戰,突圍求援有功,升裨將軍,賜銀百兩;天命四年,本王奉旨征北疆,戮鷹一役中,你是本王臨陣安排的旗令官,表現出眾,本王上奏朝廷,封你做威西將軍,薦到邊關效力。到如今,一晃十八年了……”

    他這番話說完,輕輕鬆鬆,帳內跪著的幾人卻早已汗流浹背。

    誰能想到,這看來文質彬彬的一個青衣書生,竟然是傳說中的後陵戰神、七王之首!更重要的是,他竟也對那少年元帥惟命是從,畢恭畢敬!

    “起來吧,都起來。”

    方宸坐回座位,雙手交握隱於袖中,又恢複了當初的慵懶模樣,仿佛萬物眾生都入不得他的眼。

    “本王與三軍將士都算舊相識了,無須多禮。隻這次,聖上命澋王殿下為帥,本王為隨軍軍師。澋王殿下是京中難得的少年英雄,他的計謀策略,文才膽識,你們日後自然明了。澋王殿下年紀輕,又初掌帥印,故不願輕易責罰你們,這是他有容人之度,也是你們的福氣。可若是誰因著這一點就得寸進尺,不以元帥為尊,不奉元帥之令,即使元帥不追究,本王也絕不善罷甘休。”

    他突然厲聲道:“別以為本王看不出你們的心思!都什麼時候了,還動這些小腦筋試探自家主帥!若是他日於兵法戰略上有異議,盡可說出來大家參詳,可若是為了探看主帥之能而故意謊報軍情、延誤戰機……哼,本王定然重責!”

    眾人心裏又是驚恐又是歎服,唯有低著頭應聲稱是的份兒。

    日暮西沉。

    方擷帶領諸位將軍查看了城內布防,又安排了營中輪班巡夜的人手,便打發眾人回去休息,養精蓄銳準備第二日早間的兵馬操練。自己回到帥帳中繼續翻看連日來堆疊如山的戰報。

    約莫過了亥初,覺得倦意難當精神不濟,便整理了案桌,將文書歸類放好,揉揉眉頭,熄滅了桌上昏黃的燭火。

    那青煙嫋嫋不斷,他在黑暗中默默的看著,心緒流轉,忽想起自己八歲那年的夏日午後,跟著老管家金泉去長安街上迎候征西凱旋的皇叔。洶湧如波浪的人群溢滿了街道兩側,歡呼之聲迭起,那熱鬧喜悅的氣氛比之聖上禦駕親征也不遑多讓。

    他遠遠的看著那人一襲紅袍、騎在高大的白馬上,閑閑的走在隊伍前方。照理說,世間男子本不比女兒家嬌媚動人,硬穿了紅衫多半是不好看的,可偏偏那豔紅的色彩襯在澤道身上,便如覆滿了皚皚白雪的山巔峰巒,傲然挺立著一束孤高梅枝,欺霜鬥雪,俯視眾生。

    澤道的眼神帶著倦倦的慵懶,好像這萬丈紅塵中根本沒什麼能配得起他專注的目光。

    澤道淡淡一眼掃過,看見衝進人群中的方擷和亦步亦趨跟在後麵的老管家,而後紅潤的唇角微揚,蕩起水樣柔軟的傾世笑容。

    他隻看一眼,就陷了一生!

    八歲的孩子,真的會愛上什麼人嗎?

    ——他不知道。

    方擷回憶起往事,想著想著,竟有些癡了。

    夜風撩動帳幕,仿佛外麵漆黑的色彩沾染入內。方擷心神凜然,伸手按住桌邊寶劍,喝問:“是誰?”

    “……筠兒。”

    簾幕飄起一角,方宸站在帳口蕭瑟的冷風中,隻穿了純白裏衣,看去影影綽綽的。

    方擷抓起床鋪上自己的披風,幾步衝過去,手忙腳亂的替他係緊。說是係緊,倒更像毫無章法的整個兒把他裹在裏麵。

    “這是怎麼了,也不穿件外衣就跑出來。雖說才八月天,可漠北不比京城啊。”方擷說著,拉起他的手:果然,如想象中的冰冷。

    那人卻驀地一掙,任由披風滑落塵埃。他張開雙手,用近乎霸道的方式將方擷摟在懷裏,那力度之強硬,好像要把他融入自己骨血。

    方擷被他弄得生疼,心裏,卻莫名的溫暖如春。他忍受著這樣被動難耐的姿勢,不言不語。

    “——我怕……”

    隔了好久,那人忽然悶哼一聲。

    方擷幾乎失笑:怕?堂堂後陵珩王,被人們稱為戰神的方澤道,居然在深夜裏來到他帳中,用前所未有的任性和固執擁抱了他,然後說,怕!

    他費力的扳起澤道的臉,那眼角處即將湧出的一滴晶瑩淚珠顯得異常奪目。

    “怕什麼?”

    “……怕……你會離了我。”

    方擷搖搖頭:“不會有那一天。”

    “你發誓!”

    方擷啞然,澤道是個從來不信誓更不信命的人。

    “我發誓,絕不離開!”他仍然以手指天賭了誓。

    “再說一遍。”

    “好,我發誓……”

    “再說,再說再說!”

    …………

    他一遍遍的要求,他一遍遍的照做。

    直到兩人都有些意亂情迷,不知是誰先吻上誰的唇,他們在暗夜裏糾纏,仿佛一場注定分不出勝負的戰爭。他們曾一次又一次的拉扯上對方的衣襟,卻仍然無果而終。他們在漠北處處透著冷風的營帳中,感受彼此身體的溫度,無言的相擁而眠。

    最後的最後,澤道也沒有告訴方擷,讓自己夜半驚醒的那個噩夢:

    夢裏,是兩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嘴角滲血,滿身泥垢,在一群粗鄙汙穢的兵勇間哀嚎;

    夢裏,是幾個看不清麵容的男子,蠕動著血肉模糊的身體,如困獸般作垂死掙紮;

    夢裏,是煜王因極度疼痛而扭曲的臉龐,和那從燒爛了的喉頭發出的嘶啞卻凶殘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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