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22 更新時間：14-06-22 01:22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對方擷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
方擷不斷的深深吸氣，希求能夠稍微緩解胸中刀砍斧鑿般的劇痛。
“他……是你的人？”
方宸不置可否，隻沉默的看著他，眼神裏溢滿了心酸與疼惜。
過了許久，輕聲道：“否則我怎能放心讓你出入此地。”
方擷雙眼通紅，明明有說不完的怨言、泄不盡的怒氣，非要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一場才好。可眼中，卻幹澀的流不出半滴淚來：“你是說……這是你的地方，你用他……監視我？”
“……也不全是，”方宸頓了頓，試著緩和了一下口氣，“浮衣樓的確是我出的本錢，但珺卿不過幫我留意些人事罷了，並不專門為監管你的行動。就如當初那暗語的用意，也來自珺卿處。”
他上前撫著方擷披散在肩頭的長發：“筠兒，別再鬧了，跟我回去，我們還像從前那樣好嗎？反正，反正該死的人也死了……該報的，也算報了。”
“休想！”
方擷揮開他的手，厲聲道：“什麼從前，從前都是假的！我竟不知，你，你……”
他喘了口氣，發現自己也著實不曉得還能說什麼。
原本溫柔清貴、猶如一方美玉的澤道，居然是個手段殘忍、心腸狠毒的惡魔！
原本約定了相依相伴、白首不離的枕邊人，居然對他諸多隱瞞，暗中監視！
該死的人死了，該報的仇報了。
哈哈，倒是會說得很！
一時間，方擷竟找不到個合適的詞句來表述滿腔的委屈和憤慨。
他隻覺得，自己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這麼多年來，被人捧在手心裏護著，被人畫了個圈養著，被人時時處處窺探著……就連去勾欄尋歡買笑，那偎在懷裏的嬌羞美人，都是人家安排好的！
他與方澤道，從來不曾比肩！
方擷閉上眼仰起頭，往昔如昨。
澤道讓樂工教他唱編寫成歌謠的詩經；相思湖邊親手給他帶上柳條花環；人潮擁擠的街頭，有澤道俊逸的容顏和回眸一瞥；八棱海棠樹下溫柔的將他攬入胸懷；綠衣塘前耐心的教他垂釣；秋日的小暖廳裏，永遠隻有他和他的座位；手心裏輕輕柔柔的一撚，就平息了他緊張慌亂的情緒；總是責怪他貪玩，卻又陪他嚐遍了街上的小吃、聽盡了說書人的段子……
——原來，在方澤道心中，他真的，隻是個孩子！！！
是他太愚蠢，把親情誤當成愛意，
是他太固執，說什麼白首不相離，
是他太任性，獨占著皇叔的寵愛，
是他太幼稚，以為世間沒有背棄。
“算了吧，哪還有什麼從前。”方擷淡然道，他經過皇叔身邊，頭也不回的走入人群中。
隨從們不好阻攔，紛紛退到兩旁。
“筠兒……”那人驚呼一聲，話音未落已拉住了他的袖角。
他出手如電！
劈手奪過一個侍衛的長劍，劍鋒直指那人胸膛。
“筠兒這是何意？”那人看著冰冷劍鋒，怔忪的問。
方擷笑起來，他知道自己莽撞自己衝動，但是沒辦法啊。
他就是控製不了自己！
剛剛還打算逃回府去，如同受了傷的幼獸那般，瑟縮在角落裏獨自舔舐傷口。
可就在一刹那間，就改了主意，借著酒意怒意，想要同那人算算總賬了。
“皇叔，我們從未比試過吧？”他問得雲淡風輕，“不如今天比一場，我贏了，讓阮珺卿跟我走；我輸了，任憑你處置。”
“……好。”方宸應道，回頭看了看站在旁邊的阮珺卿。
阮珺卿了然，低垂著眼眉：“但憑主人裁奪。”
早有人捧了珩王的寶劍來。
這劍相傳是古代鑄劍名師溫止水的收官之作，名叫妖月。采東海玄晶鐵、天山烏月石配極地萬年寒冰，以十二名童子為祭，經七七四十九天煆造而成。此劍因宿有怨靈，凶邪異常。每出鞘，必飲血！
方宸看著侍衛遞過來的劍，微微蹙了蹙眉。
“還是換……”
他話未說完，方擷已抖出劍花，當胸刺來。劍影重重，鋪天蓋地，防不勝防。
方宸不及多思，唯有拔劍在手。閃身向左讓開半邊，堪堪避過他的鋒芒。而後舉劍迎上前，隻聽鏗的一聲脆響，那萬重劍光頓時散盡，隻餘兩柄利劍交擊。
火光四溢。
劍分，兩人各退一步。
“筠兒，這招‘空穴來風’練得不錯，隻是你用我教你的劍術對付我，恐怕難以奏效。就如適才，我閉著眼嗅一嗅，都知道破綻在何處。”
方擷的武功絕大部分都是皇叔手把手教的，尤其是劍術、槍法和輕功。此刻他以對方的功夫迎敵，看起來的確不是明智之舉。
可他也有自己的盤算。
這些年來，他雖跟著皇叔習武，府裏仍照例請了教習師父。天南地北，各門各派，都略有涉獵。他天資聰穎，很能夠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年幼時不愛這些，故學得稀鬆平常。後來因著發生了一些事的緣故，知道要學武自保了。有名師教導加上自己專心研習，當然是日益精進。
而對於皇叔教導的劍法，他也根據自己的身體條件和實際對戰的情況做了相應修正。
總而言之，方擷習武，是極用腦子的。
倒不比江湖上名門大派的弟子，是全然靠勤學苦練得來的。
方擷一哂：“皇叔說這話未免托大了。再來過！”
說罷，就勢向前挑刺，躲過妖月的劍鋒，手中一段寒刃斜插向方宸頸邊。
方宸舉劍格擋，見招拆招。
兩人你來我往，你進我退，鬥了有十多個回合。
方宸暗自思忖：看筠兒武藝，似乎這些時候又有進展，可見並未因置氣的事荒廢了，著實令人欣喜。但觀他身形步法，似乎略顯繁雜無章，想來是因為之前飲酒作樂，亂了心性。
唉唉，年輕人必得收住貪歡浮躁之念，才可成大器啊。
他這邊彎彎折折轉過百道心思，手裏卻半點兒不敢懈怠。
一柄妖月劍耍得好似破水而出的遊龍，直衝入九霄。
劍光飛揚，劍氣激蕩，將周圍提著心尖兒觀戰的眾人都逼退至廊下。
花廳中，兩條人影纏鬥在一處，也難分勝負。
方宸慣用的劍法是穠千山忘閑老祖所授的七十二路決冥劍。
這忘閑老祖原名叫做許望賢，有見賢思齊之意。出身名門望族，年少成名，文武雙絕。
俗話說，修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許望賢也時刻想著報效朝廷，光耀門楣。於是，十九歲進京趕考，希圖走科舉之路進階，果然高中了榜眼。先任知府，後政績卓越，沒幾年就升至蘭台禦史。
恰逢那時戰亂忽起，朝中文官勢大，主和派居多。許望賢看不過眼，毅然轉為武職，率兵出關抗敵。許望賢既有武藝在身，又熟讀兵法戰策，多年來未曾廢棄。此刻天兵一到，自然平定禍亂。回了京，任兵部尚書，手握大權。
正在仕途上春風得意之際，許望賢的結發妻子突然病故了。
因兩人是青梅竹馬之好，天造地設之配。成婚十餘載，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感情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許望賢為這事深受打擊，自責入官場後忙著爭名奪利，竟未有機會陪妻伴子。一度渾渾噩噩的，無法掌兵。
不得已，皇帝下令，讓他暫卸了官職，回家休養。
也是機緣巧合，那一日，許望賢去山間廟裏燒香，祭拜亡妻。
恰遇一雲遊老道，跛著腳，拄著拐，一步一捱的在崎嶇狹窄的山道上攀爬。
許望賢覺得蹊蹺，停下腳步問那老道要去何處。
老道指指山頂說，上去吹風納涼。
許望賢看著隱在雲端、遙不可及的山頂，說，要吹風納涼，何處不可，非要到那山尖子上？就譬如當下，林秀風清，怎就不能納涼？
老道拍手大笑，施主旁觀者清，看得明白，可還有那萬千身在此山中的俗人們，爭先恐後的要爬過窄橋登上頂峰呢。卻拋下了沿途的好風光，豈不可惜？真要上去，說不定木已枯、風已靜、人事已去，隻得塊冷冰冰的大石頭躺躺罷了。
許望賢是個有慧根的，聽他這麼說，心裏迷障早被點破了一大半。又問，欲迷途知返，當如何？
老道撅了撅胡子，施主怎的又糊塗起來？方才施主還說，譬如當下，林秀風清，正是個納涼的好去處呢。
許望賢頓悟，哈哈大笑。
遂將名字改為同音不同意的“忘閑”，掛印辭官，雲遊四海去了。
又十年，傳說穠千山有避世隱居的高人在開門授徒，正是這忘閑老祖。
當時的皇帝寧隆爺對四皇子方宸極為看重，一心要將他培養成才。便把尚年幼的方宸送了去，拜師學藝，七載功成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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