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35 更新時間:14-05-06 08:59
陽光明媚,萬裏無雲,廣陵城今年風調雨順,正是賞花的好時候。
顏上卿,廣陵刺史千金。廣陵城中人提起她,都要紛紛扼腕長歎一番,總結下來兩個字:造孽。四個字:何其造孽。
我伸了個懶腰順了順坐麻的臀部,彈了彈頭發上的灰塵,空氣中傳來陣陣濃鬱的花香。今兒是四月初六,陽光明媚,是個賞花曬太陽的好日子。
現已是申時三刻,天邊一抹陽光已經不大曬人,我正準備喊繪芝推我回去,耳邊卻傳來嘰嘰喳喳一陣孩童議論聲。
三四個垂髫小兒也能將什麼事談論的興奮異常,我耳朵尖,湊過去便聽到“那廣陵刺史千金生的其醜無比,還缺了條腿,當時我遠遠的看見,竟嚇丟了魂,我娘求了寺裏的老主持化清水才好起來的”“娘哎,那你可是被夜叉鬼拘了魂去,危險危險!”“我聽聞刺史隻此一女,造孽啊造孽,嘖嘖嘖”。
我好奇的尋思的半晌,廣陵城隻有一位刺史,而我爹正是刺史,刺史千金說的不上不下正是不才本人。但我頂多算個走路不大方便,一張臉也算頗正常。
我輕咳一聲,那嘰嘰喳喳的聲音立刻靜了下來,我努力擺出一副和藹的笑容對那小孩招手示意他過來。
雖然此刻我露了半張臉的親切笑容委實算不上太親切,但也沒將那小孩嚇走了魂,他們可能還會覺得這個坐著的小娘子雖隻看見半個臉但嗓音不錯。
我問他:“你剛才說,廣陵刺史的女兒其醜無比,可是真的?”那小孩聞言神秘兮兮的湊到我跟前:“真的不能再真了,小娘子你以紗蒙麵,想來是個沒出閣的,沒聽說過也是正常。”我心領神悟的噢了一聲,心道既然被我撞見,總要補回一點麵子,於是俯身正色道:“我這倒有個別的說法,不曉得是真是假,聽說這千金貌美無雙,但她淡薄名聲,故以假麵示人。”
那孩童驚訝:“當真?”我無比誠懇道:“真的不能再真了。”
夜半的風刮的有些緊,我醒來才覺得寒氣逼人,打著顫把錦被卷得緊些,才發現哪裏有什麼錦被,我一個人飄飄蕩蕩在空中。
我長到十五歲頭上,除了腿腳不靈便外還有個怪處,就是現在這般魂魄出竅。但顏上卿是何等聰明,魂魄出竅幾回後發現隻要掙紮著挨近自個兒軀體,便能咻一下鑽回去。娘親問了寺廟的高僧,得出結論是因為小兒魂魄不穩定,也便是孩童易見鬼魂之說的原由,漸漸長大就好了。
但這回卻奇了怪了,我掙紮著朝自己身體鳧水式前進,卻不見越來越靠近,反倒是有股引力扯著我朝天上而去。我同這股力量反抗了許久,竟漸漸發現自己不僅力不從心,這魂魄之體也有漸漸消散的趨勢。
這真是陰溝裏翻船,可歎我當初沒有好好學習鳧水,時至今日竟然間接導致自己魂魄不能歸體而消散,真真死的冤枉。
連一句紅顏命薄都算不上。
眼前一黑,死了。
第二天清早,一個力道搖晃的我想吐:“小姐,小姐快醒醒啊。”我靈台還有些不清楚,心道這地府真是慈悲,曉得我是個刺史千金,還配個丫鬟給我?
待我睜開眼,哪裏又是什麼地府,分明是我自己的房間,難道我這般有才,魂魄都要散沒了還能尋著本體鑽回來?
繪芝把外衣一件件往我身上套:“小姐你忘啦?前幾日和銀莊三少爺的事沒成,老爺命你今兒你要見知府的公子呀,這都日上三竿了你還剛醒,人家該等急```````”
我擺擺手打了個哈哈,做起來慢騰騰用了早膳,磨了大半個時辰才遲遲起身。
但是顯然我還可以更遲一點,那一身衣裳筆挺的公子哥兒已經等了不曉得多久,看見繪芝推著我緩緩而來,站起來甩甩坐麻的腿,依然表情歡快的笑道:“上卿你可來了,家父道你一向守時懂規矩,我正擔心你遲遲不來要去瞧瞧你。”
我被他一句上卿叫的抖了一抖,從扇子裏頭露出搽了半罐胭脂的臉:“奴家因想著要見公子,特特好好打扮了一番。”
衣冠楚楚笑容可掬的公子哥兒,笑的有點僵。
我刷的一聲打開扇子,比對著扇子上的美人,眨巴一下眼睛問道:“公子,我像這美人嗎?”
知府公子已經笑有點要掛不住:“像,像~~”
我又啪的一聲收起扇子,指著桌上的一晚山豬肉羞澀道:“這是山豬我昨兒親手褪的毛,柔滑味美,公子嚐嚐。”
公子的臉略有點發青,繪芝在一邊抖啊抖。
知府家果然算見多識廣,尋常這樣個相親的應該是要拱手告辭了,這個依然好端端坐著,隻是臉上不大對。
我輕咳一聲,拿手使勁掰開抹了三層粉的眼皮對繪芝道:“哎呀!粉掉進眼睛裏了!繪芝,來給本小姐吹吹。”
繪芝顫抖著走過來,顫抖著對著我眼皮吹了口氣,我順勢從善如流的在繪芝臉蛋上親了一口。
繪芝不抖了,繪芝哭著跑了。
哐當一聲,知府公子的筷子掉了。
場子散了,我若無其事的拿衣袖往臉上兩堆胭脂抹了幾把,準備吃飯。突然腦門上光線給擋住,門口站了個玄色的人影。
因是背著光,隻模模糊糊看得見是瘦瘦長長一條,穿了件玄色的衣裳,但這身影我何其熟悉。
我立刻正襟危坐:“師父來的好巧,師父用茶,師父吃肉。”
那一條走了進來,光線即刻又照進屋子,他瞅了我半晌,眼裏大有看戲之意。
照說夫子我跟著他學文習字已有近十年,他這副樣貌我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今天不知怎地,卻覺得這不是我師父。
自認識師父來就是這副頗英氣頗白淨的樣子,可偏偏記憶中他又好像不是這個樣貌,既然不是卻又記不起他是個什麼樣來。
我瞪著他看了半晌,大約是昨晚出竅的厲害腦筋還不大清醒。
師父坐下端過我還沒喝的茶杯同我道:“我實在好奇,你這雙腿真不是給你爹爹的打出毛病來的?”
我想了一想,離剛才知府公子跌跌撞撞走出去已經有了一會兒,想必是在我父親麵前謙讓過說要不起我芸芸,便探過身子同師父商量道:“方才是我昨晚沒睡好,說話不經腦子了些,但師父你也曉得,平日裏我是十分羞澀而內斂的一個人,並不會胡說亂道,還望師父在爹爹麵前幫我說幾句話。”
他打斷我道:“你說的不錯,但我來的時候聽說他要打死你個不孝女。”
我打了個寒噤,他亦十分同情的看著我。
大殿內雲頂檀木作梁,珍珠為簾幕,殿中寶頂上懸著一個香爐,香氣嫋嫋。地鋪豔紅色氈子,氈子上跪著個雪衣黑發的女子。
刺史老爹大人滿麵怒容,狠狠一記拍在案上,我抖了一抖,抬起來悲傷的一張臉:“爹,女兒和繪芝情投意合,不願嫁與他人,求爹爹成全!”說罷淒苦的膝行兩步,一把抱住爹爹的雙腿。
“你,你,你你你```````”刺史爹氣的說不出話來,重重跌在椅子上喘氣:“給我把她帶回去關起來,沒三個月不許出門!”
於是奔過來幾個家丁,十分小心的將我拎起來,熟練的將我關進了房間。
月光均勻地撒在湖麵。湖麵上波光閃爍,月色便朦朧在湖麵的水氣之上,夾雜著嫩柳的清香,叫人賞心悅目。
我師父白天坐在一旁看了場熱鬧戲,晚上還算講義氣,拎了兩壺酒輕巧的一翻翻進我屋子。
我拿起壺往嘴裏倒了兩口,看著月光感歎道:“世間美女千千萬,究竟哪個才是我的摯愛,這便是我現在最大的憂愁。”
他也往自個兒嘴裏倒了兩口:“雖然你越發不長進了,但我依舊是你師父,有個事還需提點著你,今兒你鬧出這事情來,回頭我看見你爹新買了一捆雞毛撣子。”
“``````”
我小時候聽聞我師父從前乃是個壯誌淩雲的才子,遊曆八方還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娘子,然不知後來怎地,被罷了官還丟了老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沒死成,最後當我的刺史爹爹被分到廣陵城的時候因仰慕他的才華,便三顧茅廬請他出山做我的教書夫子。
但他一張瀟灑豁達的臉上委實看不出半絲滄桑感來。
今日他邀我瞞過爹爹一道去賞酒節品酒,我自小受他影響頗深,於是一拍即合。
我和師父尋到老酒街上,因著是今兒一季一過的賞酒節,亥時剛過,整個街道熱熱鬧鬧,酒香氣撲鼻;有做生意的人早早來到擺好攤位,人來人往。
我此時尚在禁閉期內,必然要等到府裏人都睡下了才叫了師父提著輕功一把將我拎出府來,酒街上早已過了開場,正轟轟烈烈發出後勁來。
雖然是師父順手捎我,但自然不能順手把輪椅也捎出來,我現在少不得要搭著他慢吞吞的走。
我東看西看走的艱難但興奮異常,忽然聽到不遠處一陣響亮的吆喝:“來來來,看看看,祝家美酒,二兩銀一壺,免費嚐一杯,嚐出年份不要錢!”
有不要錢的酒可以喝那自然是要去的,待我和師父慢吞吞挪到那頭,早已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不消才擠掉了幾個冤大頭,便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八年珍露酒!”
我激動異常,連忙拉了師父踉踉蹌蹌蹦躂進去,撈起桌上一杯酒嚐了一口道:“十二年蛇膽酒!”
聞得一姑娘的嗓音猜酒,三圈人齊齊朝我看來。
“阿卿!”
我放下酒杯朝他嘿嘿一笑。
奉劍小仙官本名叫什麼我不大記得了,之所以叫他做小仙官要從幾年前一個晚上說起。
那天晚上天蒼蒼夜茫茫,正是個天黑好辦事的好形容,我百無聊賴的坐在亭子裏頭思考人生,忽見假山後頭池子麵上站了個人,正就著一張張荷葉跳來跳去。
阿爹府上本就多客,同是天涯無聊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於是我極盡風流態的朝他打了個口哨:“喂,你小心掉下去!”
不料我生的一副好嗓子,不僅沒叫他朝我看一眼反叫他驚得撲通一聲跌下池子去。
我看著他晃晃悠悠從水裏爬上來,閃亮亮的眼睛極富驚恐的朝我道:“你看得見我?”
我撲通一聲從輪椅上跌了下去。
他看著我晃晃悠悠從地上爬起來,極富驚恐的問他:“你是鬼?”
後來我才曉得,他並不是個鬼,而是上頭不知道幾重天上的一個小仙官,負責記錄上頭發生的事,因近來天下太平,便百無聊賴的下界玩耍,此時正是瞧見我家後院芙蕖花生的喜人,便隱了仙身前來玩耍,不料被我撞見,後繪芝來推我回去,竟然真看不見奉劍,我這廂就信了。
我對他說的事情深以為有意思,便時時朝他打聽神仙鬼怪的八卦奇聞。
譬如神仙裏頭也分四大美人,譬如上頭那位頂頂大的老大神仙有個牛逼蓋世的孫子,譬如這孫子有戀屍癖,譬如四大美人之首那位頂頂美的美人因的一場大戰戰歿了,如今群美無首等等。
我聽了好奇的不得了,天上頭竟然會叫個美人上戰場,還打的前鋒戰歿了,放到我這世道就好比兔子要吃肉,委實不像樣。
如今我好幾個月沒見到他,正愁無甚八卦雜文可聽,卻不想在這裏遇到他顯了仙身匡酒吃。
於是便邀了他同我和師父一道吃酒。
師父教了我十年書,一向為老不尊深得我心,我便對他無甚隱瞞,初初聽到奉劍說的奇聞雜談我還特地尋了山海經等一概書籍前去問他真假,他被我問的頭昏腦漲,自覺多看我一眼也要少活好幾年,最後我藏不住心思敗露了,故他也曉得奉劍小仙官一事。
酒過三巡,奉劍伸出一根手指貼到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對我說道:“你可曉得,我為何突然被召回去了兩個月?”
我心領神會,端了酒杯肅穆道:“你是個神仙,怎好同我這個凡人泄露天機,何況我也不大愛聽八卦,但,你姑且一講。”
他神秘兮兮的湊到桌子中間道:“我同你說的那個聖君的孫子你可記得?因他兩個月前失蹤了,我便多出好些事情來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看見師父眸子意味深長的看著我。
他對奉劍道:“有意思,你繼續說。”
此話正對了奉劍想講的意思,便十分受用的順著繼續講道:“聖君長孫已經即位了太子,因此地位非常,輕易不會出九重天,但此番突然失蹤,據說正是下了凡間來尋那位戰死美人。”
我以為此八卦甚無意思,比我凡間的戲本子差了不曉得多少,又不好拂了他興致,待聽得他興致勃勃的講完,又同他吃了幾杯酒,就起身告辭。
從老酒街一路走到我房門口,我同師父道了個晚安,看著他的背影離開,躊躇半晌,還是對著他背影問道:“你不是我師父罷?”
他眉眼彎彎的笑將著轉過身來:“你果然聰明。”
我瞪圓了眼。
看了一會我瞪得比燒餅還要圓的眼睛,甚滿意道:“誠然我不是。”
我自言自語:“我還道我前幾日魂出竅的狠了,沒想到你竟真```````”
他打斷我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看著他茫然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待我好像待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
他笑而不語。
我被他左一句誠然右不是一句怎麼發現繞的頭發昏,茫茫然又答:“師父教我十年書,年紀起碼長我兩輪,怎會是你現下一副瀟灑倜儻的形容。”
他對著我彎著眼睛微笑,我愣了不曉得多久,突然生出一句:“那我師父呢?”
他立刻笑的傾倒眾生:“世人又怎知道我不是你師父?”
我不愣了,我傻掉了。
我曾經聽聞一個白馬非馬的詭辯,說的是馬可與不可其相非明。故黃、黑馬一也,而可以應有馬,而不可以應有白馬,是白馬之非馬審矣。大抵意思是你怎麼能從毛色知道一匹馬就是白馬呢白的顏色就一定是白了嗎它是白毛就是白馬了嗎而它不是白毛就不能叫白馬了嗎如此芸芸。
我一向最怕這些,當年師父繞了幾日舌同我講明白這個馬的道理,乃致我後幾個月看見白馬就想吐。現如今又被我遇到一個,如今世人都道我是你師父你又怎曉得我不是你師父既然我不是你師父那你說說你師父又在哪裏呢。
我瞪著他啞了許久,隻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笑眯眯道:“岑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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