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二回 月夜荒亭君子好逑(上)

章節字數:3198  更新時間:14-05-11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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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頃,荒草叢中現出一座破敗的角亭。柳如是拾著土階,來到亭中。尋了塊平整地方,以手帕為席,坐而觀月。

    “雲能入夢嬋娟子,月解傷人宛轉歌。應有桓伊吹玉笛,倚欄人靜愁奈何?”

    望著半空中微微泛黃的圓月,柳如是漸漸癡了:那些曾經相識相知的人兒,有多少和自己一樣,正望月而思,望月而歎呢?她迷魂良久,仿若身在幻世般。直到徐徐夜風,送來零散的腳步聲,方才悠悠緩醒。仔細聽時,原來有幾人已到了小亭那邊,站住了說話。因為有丈高的蒿草遮擋,一時竟沒有發現柳如是。

    “李牟的傷勢如何?”

    說話人正是承勇郡王朱平栯,聽他的聲音,卻無絲毫酒氣。

    “並無大礙,請王爺放心。倒是那個小姑娘,受驚不小,一直不肯開口說話。”

    那答話者嗓子有些嘶啞,柳如是想了想,並不熟悉。

    “不妨事,過兩天見麵也就好了。”

    “鵝館那邊……”

    “這話也休提,去叫富員外過來。”

    朱平栯似乎有些不悅,接著有腳步聲遠去,片刻後,又一陣腳步聲近來。

    “王爺。”

    這回的聲音柳如是記得,乃是富家船隊的船主富連海。之前跟錢牧齋一起在野渡飲酒的,除了後來再見的李信夫婦和宋獻策,另外還有三人則一直不曾露麵。其中一個姓牛,另一個似乎叫什麼嚴先生,剩下就是這個富二家主。

    “富員外也得著信兒了吧?你那邊死的夥計,撫恤下去,銀子就從這趟結款裏出。傷了的,連家人一起,都遷去大邑。這事兒你親自來辦。還有,行凶的隻是一般盜匪,本王不想聽見別的傳言。”

    “小人明白——先前跟王爺說的那事兒……”

    “有空帶你家千金去永春宮坐坐。”

    朱平栯一邊說,一邊似乎朝著小亭走來。

    柳如是方才發覺自己在行隔牆之事,又想起晚宴上的情形,慌忙想要躲避。怎奈坐的時間太久,雙腿早已麻木。甫一起身,便搖晃著軟了下去。堪堪摔倒之際,忽然有人攔腰一把,將她抱住。柳如是“啊”了一聲,回頭看時,朱平栯果然到了身後。

    “放開……我……”

    柳如是像一隻鷹爪下受驚的白兔,奮力反抗。朱平栯無奈,隻能先扶她坐好。然後解下身上的大氅,“秋夜寒涼,小心些吧。”

    白兔於是不再掙紮,隻低著頭,不言不語。老鷹便順勢坐在旁邊,一同沉默。角亭下,富連海早帶人離開。不過遠遠地,仍有幾道黑影在荒草叢裏晃來晃去。

    又過了一陣,柳如是的雙腿總算恢複如常。她想站起來把大氅還給朱平栯,可不知怎地,竟有些喜歡肩上那種沉甸甸的感覺。猶豫了幾次,終於一動也沒有動。荒亭,皎月,草蒼蒼,蟲切切。

    朱平栯忽然長舒了口氣,聲音略顯滄桑道:“我十七歲時,曾有一賢妻。我二人雖比不上梁鴻孟光那樣舉案齊眉,卻也心心相印,恩愛非常。隻可惜紅顏多薄命,前年秋天,我帶她騎馬野遊,不慎跌入山穀。我昏迷了七天七夜,僥幸留下一命。而我那愛妻,卻就此撒手人寰……”

    那鰥夫似乎有些哽咽,站起身,負手而立,望著空蕩蕩的夜,歎道:“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我一直沒有續弦,實在是心裏抹不去她的影子。直到遇見湄兒的天真無邪,我心中所有的煩惱鬱結,倏一下子都煙消雲散了。我本以為自己是個知足的人——如是,我……”

    話到此處,朱平栯似乎終於做了決定。可惜他目光爍爍,轉頭欲言時,卻見柳如是已然歪倒在地,悄然睡去。

    朱平栯苦笑著搖搖頭,重新坐下,將佳人抱在懷中,輕聲自語,也不知說的些什麼。

    柳如是忘了自己是怎樣回到船上的。第二天醒來時,頭疼得厲害。回憶昨晚的事情,隱約記得一句“當時隻道是尋常”。至於後來朱平栯說的那些話,以及自己從他懷中掙脫,落荒而逃的情形,似乎還剩下些模糊的印象,隻是根本不願去想了。於是便告酒後偶感風寒,留在船艙裏不肯見人。朱平栯本想去探望,但看錢牧齋幾次都沒有進得門,也就放棄了。

    又兩日,棄舟登岸,同富家陸行商隊會合。這支隊伍,隻是打著富家旗號,內裏雖有些車馬,卻沒拉什麼貨物。百十個家丁護衛,也不過裝模作樣。另有卞賽賽的婢女柔柔,為暈船之故,一路隨行。可歎運氣實在差些,途中多次遇匪。及至川境,人馬折損七八。所幸柔柔隻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此番劫後餘生,主仆能夠再見,真如恍世一般,自然少不得一番抱頭痛哭。

    往前又行數日,終於抵達成都府。

    自古以來,便有揚一益二之說。天府之國的繁華,絕不亞於江南水鄉。盡管有流賊連年作亂,卻很少波及到錦官城下。

    蜀王宮還是那樣雄偉壯麗,杜甫草堂依舊風骨卓然。

    朱平栯單獨給冒襄安排了宅子,董小宛陪伴陳圓圓,一並住了進去。

    董小宛的母親則隨著寇湄,連同李信夫婦,宋獻策和唐濤,留在承勇郡王別院。

    黃宗羲兄弟二人,受邀為承勇郡王府教授。哥倆都不願意在成都耽擱時間,略作休整,便直奔朱平栯的封地大邑縣。

    錢牧齋和陳貞慧赴任蜀王府長史及伴讀,王世子朱平杲親自給兩人安排的住處,地方還都寬綽。錢牧齋本想邀柳如是同住,卻被婉拒。不過他新官上任,忙得焦頭爛額,倒也沒有在意柳如是的態度。

    卞賽賽陪著柳如是暫居沁園中一處小樓。這沁園本是十世蜀王朱讓栩設立的義學館。後來荒廢了。去年初,被朱平栯翻修擴建,送給母親蜀王繼妃做了一處避暑的夏居。

    柳如是與卞賽賽早年便為密友,陳圓圓和董小宛又時常來串門,甚至朱平栯也會帶著寇湄來訪。眾人聚在一起,琴簫唱和,詩酒相隨,行樂及春。沁園的日子,過的倒十分自在,

    那錢牧齋先時隔日過來一次,慢慢地變作三五天。每次都亢奮地講些王府政事,或者軍中見聞,仿佛謫居多年壓抑的豪氣,一下子都激發出來了。隻是等到禮部的批文下來,便半個月都難見了。

    有幾次朱平栯同錢牧齋一起到沁園來,加上卞賽賽,幾人談詩論曲,也是盡興。後來不知為何,錢牧齋時常早退,卞賽賽也托故不出,單剩下朱平栯和柳如是座中相對。

    誰都沒提中秋那夜的事情。柳如是總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輕易不肯開口。朱平栯卻並不在乎,仍自說自話,獨樂在其中。他說的多是巴蜀風情,民間趣聞,有時也會講些故事,比如今日便道:“‘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裏過?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霧鎖野豬林,平常百姓哪敢進?枝頭掛滿賊配軍,底下埋著惡公人。’此兩句乃是宋時江湖傳言,那十字坡和野豬林,一處河南,一處河北,有宋以來,也不知壞了多少條無辜性命。如今數百年過去,鬥轉星移,風雨變遷,雖再難覓其蹤跡,但適逢亂世,盜匪橫生,這天下間凶險的去處,比比皆是。實可謂‘滿眼十字坡,遍地野豬林’。前人種種勾當,現下看來,不過小兒科罷了。”

    朱平栯頗有幾分引人入勝的說書本領,他喝了口香茗,接著道:“言歸正傳。且說這一日午後,沿著大江,浩浩蕩蕩走來一支商隊。其中大車有十,九輛滿載貨物;一水兒由高大的靑騾套著,頗為齊整壯觀。剩下一輛用來乘人,車廂全包了鐵甲,裏頭想是坐著什麼非常人物。另外還有馱馬數十匹,背上都壓著小山似的箱子包裹。車隊裏大約有二百護衛,十幾個馬夫。護衛們都是皂巾纏頭,黑衣罩身。腰間背後,帶著明晃晃的大環鋼刀。便是他們的首領,穿著上也無不同,隻是在手裏,多提了一杆丈八蛇矛。馬夫們則分為三撥:駕鐵車的青衣瓜帽,趕大車的粗褂草鞋,剩下幾個圈馱馬的最慘,泥人兒似的跑前跑後,跟那些尾隨著車隊,想要撿剩飯的乞丐們相仿。這些乞丐,少說也有千人之數。大半是老弱婦孺,追趕車隊,隻為了混口吃的。也有挨餓時日尚少的年輕漢子,膽大妄為,鼓噪起來想要搶車奪貨。結果被當場砍翻了七八個,才老實下去。車隊裏的人對此早習以為常,連年的天災人禍,現今大明朝除了蝗蟲,便是乞丐最多。但有那行軍的,走貨的,甚至婚喪嫁娶的,不管隊伍大小,身後總會綴著條甩不掉的尾巴。撒銅錢是沒用的,又沒人舍得撒銀錠子,所以撒饅頭是最好的辦法。當然,這說的是辦事情,不想生是非的。至於行軍走貨的,並不在乎,最多施舍些剩菜剩飯罷了。而且還要小心提防,山賊草寇一向喜歡藏身在流丐群裏,伺機作案。尤其是商隊,油水足,路途遠,簡直就是塊大肥肉。一般常年行貨的,沿途大小山頭自然也都誠心拜過。可這年月盜匪同春筍相仿,成片成片地往出冒,哪裏能顧得全?隻有加派護衛,遇事則臨機應變,祈求老天多多垂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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