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68 更新時間：14-06-02 09:48
“正是宋某人，敢問尊駕何方神聖？”瘸子挺直了腰，在狗腿子眼中，這被稱作“宋獻策”的醜貨，眨眼變成了身高丈二，勇武非凡的好漢。他抹了把鼻涕，跑過來立在“好漢”身後。貓尾巴和小螞蚱猶豫了一下，也咬著牙跟上。
“十八姨座下，白額是也。”那侍衛雙手抱拳，高舉至左耳畔，又道：“凡問我姓名者，必死。”說完，從腰間抽出雁翎刀，劈頭就砍。“好漢”橫著手中樹枝，舉火燒天去擋。結果哢嚓一聲，齊眉長棍眨眼成了雙持短棒。
宋獻策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後貓尾巴掉頭就跑。小螞蚱則給嚇得傻了，沒想到來人說打就殺。還是狗腿子上來喝了一句：“快他娘的跑！”，抬腳把他踹了出去。隨後，又抓住宋獻策的領子，猛向後拽，堪堪避過了白額立開華山的第二刀。
宋獻策掙紮起身，回手推開狗腿子，罵道：“你個不要命的狗崽子，老子可沒法請你吃大鍋燉肉了，趕緊滾！”
狗腿子抹了把鼻涕，怪叫道：“你狗爺爺啥沒吃過？就是看不慣以多欺少！在河神廟地界兒，誰都別想撒野！”
白額聽了這話，不由笑道：“果然仗義英雄！可惜今日一個也別想走脫！”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身後抽出短弩，朝著飛奔進廟門的貓尾巴射了一支響箭。刺耳的尖嘯，轉眼沒入大殿。可憐小乞兒，喊也沒喊一句，便撲倒在地。另一邊的小螞蚱還沒貓尾巴跑的快，此時趕緊趴下裝死，眼看著襠裏漸濕，已經尿了褲子。狗腿子當時紅了眼，正想拚命，忽然頭上一黑，竟有一人從河神廟房頂上鷹撲而下。越過狗腿子和宋獻策二人，擎一把折鐵長刀，淩空殺來。
白額見勢，自知不能力敵，疾退了數步。沉鋒落地，砸的石屑亂飛。那人緊跟著揉身而上，長刀如毒蛇吐信，咬向白額的咽喉。白額不敢怠慢，抬刀招架，一息間，兩把刀交接數招，雖然險象環生，總算勉強扛住來人如虹的氣勢。
“時運來！你要背叛十八姨不成？”
白額虛晃一刀，跳出圈外，卻是認出了對手。那時運來氣的一把扯掉臉上的麵罩，罵道：“他娘的白白捂了半天！你那眼珠子怎地比賊還尖，爺爺這樣都能識破，真是乖孫子！”
白額用刀指著時運來，道：“少說廢話，我乃奉命辦事，你為何出手阻攔？”
時運來撓了撓頭，像是在琢磨答案。他回頭看了一眼宋獻策和狗腿子，倆人也正巴巴地望著他，神情分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老白，你別拿你十八姨壓我，我也不拿我姨夫踩你。隻問一件事兒，昨晚上城裏頭放響箭追人的是不是你？”
“是又如何？那也是十八姨吩咐……”
“都說了莫提她！一個瘋婆子，不知道搭錯了哪根弦兒，壞了整首曲子！”時運來啐了一口，把長刀一順，又道：“閑聊到此為止，老白，兄弟給你畫兩條道：要麼自斷右手，要麼自斷左手，這篇兒就算翻過去。如若不然，傳到京師裏頭，連你的十八姨，也吃不了包著走！”
白額倒氣得笑了：“花臉虎，你好歹算是半個白虎堂的人，應該明白，十八姨想辦的事情，就沒有辦不成的。我勸你三思後行，真要撕破臉，今日怕不容易。”
時運來點點頭，裝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手裏卻把長刀一舉，突然對著一個黑衣騎士隔空虛砍。那騎士一愣，隨即軟軟倒下。不知何時，背上竟插了一支竹箭。時運來嬉皮笑臉，繼續用刀指點。每一下，必有人中箭身亡。白額大驚，急忙命令眾人靠著馬匹躲避。時運來欲罷不能，仍舊胡亂比劃。豈料樂極生悲，南邊樹林裏有人叫罵了一聲，緊接著一道綠影激射而來，直奔他的眉心。
“你敢射爺爺……”時運來縮著腦袋，躲過一劫，張口就罵。隻聽南邊樹林裏有人回道：“人都藏住了，你讓老子射個你個龜兒子！”
“射人先射馬！白活那麼多歲數兒！”時運來又叫了一句，卻是蹲在地上，不敢輕易伸頭。他話音未落，果然一陣連珠箭，二十幾頭駿馬，無一幸免。
“屁股！屁股！死馬不動，你照樣看不見人！怎麼比龜兒子還蠢？真難為你長這麼大……”時運來一邊喊，一邊找了個死馬靠住，好在林子裏沒有動靜，才稍稍鬆了口氣。
那邊白額早派了幾個人，想悄悄接近樹林。可剛一露頭，就給釘死當場。於是再沒人敢亂動，河神廟前一片詭異的安靜。
坐在地上的宋獻策，此刻卻糊塗了，不明白眼前這些事兒，到底跟自己還有何關聯。他扭頭看看正流口水的狗腿子，甩手給了一棒子，低喝道：“發的哪門子幹愣，快回廟裏去，他娘的不要命了？”
狗腿子其時早看的傻了，他從未見過如此神乎其神的箭法，心裏想著往日做的美夢，期盼著一會兒林子裏走出個飄飄欲仙的白胡子老頭兒，過來摸著自己的頭說：“狗崽子，老夫看你骨骼精奇，是萬年難遇的練武奇才，有意收你為徒，傳你絕世神功，你可願意？”。正巧這時聽宋獻策說話，他一時恍惚，隨口答道：“願意願意，狗爺爺願意。”
宋獻策這下徹底懵了，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白額砍死，或者發了什麼噩夢，怎地身邊的人，都像瘋了似的。他索性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閉了眼，回想數日來經曆：上個月，奉了承勇郡王朱平栯密令，率二百陷陣兵，北上開縣小巴山，意在設法逼迫唐家舉寨投奔大邑。當時宋獻策還頗為得意，沒想到剛入朱平栯麾下，就能承擔如此要任，足見自己深受器重。至於此行目的，他毫不在意。所謂亂世出梟雄，能為道義，也可用小計，手段高明者，方為良主。況且他學的本就是權謀之術，同朱平栯更是一拍即合，大有相見恨晚之勢。
於是躊躅滿誌，在小巴山一條深穀裏蹲了兩天。先派人探明了唐家寨的情況：人口三百三十有六，男丁一百五十有二，寨兵一百整數。寨門向南，前寨是點兵場，中寨有囤糧倉，後寨建婦孺牆。方圓十裏之內，日夜有人巡邏站崗。
宋獻策苦思良久，仍舊無計可施。畢竟朱平栯嚴令，不能傷及一人。如此又耽擱數日，那天有斥候回報，說有一隊官兵進山，大約千人之眾。宋獻策微覺有詐，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最近四川境內流寇掃蕩一空，若非重大變故，哪用如此興師動眾。他忙撒出人手，抓住個舌頭回來。也不用嚴刑逼供，甩了兩個嘴巴就倒豆子一般全招了：原來是蜀王府供給副總兵楊瑞宇的一批錢糧，在開縣境內被人劫了，有消息說落在了唐家寨。而報信的，自稱承勇郡王屬下，兄弟兩個分名李牟、李信。另帶了數百人跟隨大隊官兵，協助剿匪。
宋獻策自知大事不妙，又聽說當夜子時，便要屠滅唐家寨。情急之下，剛準備讓幾個身手矯健的斥候，前去示警。轉念一想，卻揮手作罷。反挑了十名死士，著令亥時潛入唐家寨迎風放火。然後將寨兵引到深穀駐地，再行計較。他盤算著唐家寨有用之人，不過是那一百寨兵。如今形勢危急，能救下半數，就是大功一件。至於其他老幼婦孺，隻好聽天由命了。
是夜，一切按部就班。等到唐家寨主領兵追至，宋獻策便現身解釋。上次他曾隨著朱平栯來拜訪，有過一麵之緣。當下分說了情勢利害，誰知唐家寨主無論如何不肯逃走。
“唐家男兒，豈是貪生怕死之輩！眼看父母妻兒，正在水深火熱之中，此時離去，與禽獸何異？”
唐家寨主終究慷慨赴義，唐家寨兵更無一人落後。宋獻策難以阻擋，又不能施以援手。他深知杯水車薪，無力回天。況且自己這邊有人死在戰場，就更洗脫不清嫌疑。於是隻能遠望火光衝天之處，連連歎息，心中不斷念叨著：“我不殺伯仁，伯仁也不是因我而死……”
功敗垂成，宋獻策並不甘心。又在小巴山上盤桓到日出，本想碰碰運氣，看看能否撿得一兩個漏網之魚。那唐家寨裏藏龍臥虎，一個千人隊，絕不可能斬盡殺絕。可萬沒想到，早有人在暗中覬覦。天剛放亮時，趁著人困馬乏，一夥強人忽然衝出來砍殺。宋獻策倉促迎敵，不免損失慘重。之後連著十日十戰，從小巴山一直追到涪江邊，竟是要趕盡殺絕。身邊部下傷亡殆盡，終於明了，銜尾不放的，乃是蜀王府椿園鵝館四大神將中的夜遊神丁遊和巨靈神石駿。想必冒名李家兄弟的，也是此二人。
後狼狽竄至成都府地界，總算甩掉了尾巴，不過那二百大邑陷陣兵，一個不剩。宋獻策徹底成了孤家寡人，好在折騰得形如乞丐，避開了無數的眼線，最後潦倒在河神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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