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98 更新時間:14-06-10 08:04
朱平欄捧腹彎腰,將那秤砣撿起,拎著懸繩,晃來晃去,道:“這東西太沉,不如隨便扔到哪個茅坑裏。”
話音未落,卻是一撒手。那秤砣借著悠蕩之力,一下飛出藥宮牆外去,不知落在哪裏,連個回響也沒有。
朱平欄一呆,怯怯地瞧著朱平栯。旁邊溫潤兒忽然插嘴道:“三王子莫非以為咱們都是吃白飯的?連在案發之處搜尋凶器之事也不曉得做?隻是苦無線索罷了,那碧水潭清澈見底的,不過撈了些水草卵石。你若以為卵石便是凶器也錯了,三十八塊手掌大小的卵石,我都用藥水試過,沒有一塊沾有血跡的。這勇郡王爺是知道的,所以才會興師動眾,大肆搜府,三王子千萬莫當咱們是胡鬧來的。”
朱平欄苦著臉,異常委屈。朱平栯不禁笑起來,對溫潤兒道:“溫姑娘多心了,毅郡王沒別的意思。”轉身又拍了拍朱平欄的肩膀,“都說你傻掉了,今日一見,才知道是謠傳。走,二哥帶你喝酒去。”
杜夫人聽聞,忙攔住道:“勇郡王,欄兒大病剛愈,尚不能飲酒。還請……”
“杜夫人盡管放心。”朱平栯笑道:“若是出了差錯,本王一力承擔。老三躺了許久,如今總算好了,正該慶祝一番。”,
朱平栯一邊說,一邊用力捏了捏朱平欄的肩膀,也不理朱平欄疼得呲牙咧嘴。
“本王之見,藥宮搜的差不多了,淑妃娘娘您請移步,到別處去看看吧。莫急,今明兩天王府是許進不許出的,真有可疑人物,早晚會露了馬腳。”
朱平栯笑嗬嗬下了逐客令,他雖不是藥宮主人,淑妃也隻能乖乖離開。溫潤兒白了朱平欄一眼,自尋不知所蹤的秤砣去了。朱平欄則給二哥拉走,臨出門時,那位承勇郡王還回頭望著混在眾多婢女中的柳如是,嘴上無聲地說了兩個字“等我”。柳如是其時也正翹首盼著,知道沒有忘了自己,心裏一熱,臉上卻不知該是哭還是笑了。雲絲染跟杜夫人施了禮,仍舊一言不發,目不斜視,帶著晴未上了樓。雲嫂給去了鎖鏈,算是逃過一劫。她跪在杜夫人腳下,起誓發願地保證,一定盡快洗清嫌疑,查明真相。杜夫人並沒心思理她,剛才聽兒子和朱平栯一段問答,不禁有些奇怪,想著稍晚須找朱平欄說說話。
藥宮院子裏的人,轉眼散盡,隻剩下些嬤嬤婢女收拾殘局不提。單說承勇郡王朱平栯和榮毅郡王朱平欄哥倆,攜手攬腕,一路進了椿園。到那堆翠山前,卻不分左右,徑直往山下一處陰暗角落,不知動了什麼機關,竟移動一塊丈高巨石,閃出個黑洞洞的暗門來。門內壁上掛著火把,朱平栯拿在手裏引燃,照亮一條幽深的密道。他回頭看了一眼,當先而入。
朱平欄在後麵小心翼翼,先試了試,到底身寬體胖,害怕卡住。朱平栯停下腳,笑道:“老三真是忘了。這裏跑得起馬,但來無妨。”
於是行了二十幾步,轉個彎,豁然開朗,應是鑽了堆翠山的肚子。隻見眼前石廳,足有三四人高,周圍十數丈,靠牆一溜全是巨大的鐵箱,各掛著銅鎖,不知裏頭裝了些什麼。另有六盞立地長明燈,圍住地中間兩對圈兒椅,夾著一張方桌。桌上擺了一壺酒,兩隻杯,卻無酒菜。
朱平栯滅了火把,屏去隨從,方才對朱平欄說道:“老三,此處僻靜,唯你我二人。哥哥想問一句實話,從前種種,你到底記不記得?”
朱平欄毫不猶豫,頭搖的似撥浪鼓般。身上跟著打了個顫,這石廳裏著實寒冷,涼氣從腳心直刺向胸口。
“既如此,二哥便細細為你講來。”朱平栯慢慢坐下,手指輕輕敲打桌麵,回憶道:“遙想當年,你習文,我愛武,大哥是長兄如父。咱們兄弟三人,雖身在王宮深院,卻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般,十分的親近。直到崇禎九年春天,烏斯藏來了位土司求親,要把女兒許給咱們府裏。本來年紀樣貌,都與你相當。兩邊照麵時,也是一眼看上了你。豈料大哥暗中起意,到底央著父王改了主意,於是那烏雲珠,才成了現今的世子妃。此後,你我同大哥隔閡日深,終究分道揚鑣,形同路人。我少時魯莽,又膽大妄為,一直替你不平。崇禎十二年,借著秋獵,想教訓大哥出氣。誰知偷雞沒成,反蝕把米。不但害了姿容,還連累你跟著遭殃。雖經難未死,可同大哥之間,已勢同水火。為防不測,我開始經營大邑。曆盡艱辛,總算有些收獲。不想百忙之中,疏忽了三弟。出遊一年,回來時,你已麵目全非。人都說是‘我來也’所為,實在可笑!看看你的模樣,瞎子也曉得是中了毒藥。至於哪個下的狠手……唉,烏雲珠因何不等兒子滿歲,就急著省親。她是回去給你尋醫問藥……”
朱平栯聲情並茂,徐徐道來。弄得朱平欄滿頭霧水,更心驚肉跳。深怕冒出句“王世孫乃你親骨肉”之類,著實無法承受。所幸朱平栯話鋒一轉:“大邑日盛,我便起了複仇之心,其實就是爭位之念。大哥有所察覺,從西府轉去鵝館。後園閑雜人等難進,又空曠隱秘,加上離著血衛不遠,確實相當周全。於是僵持至今,若非你有如天助,神奇蘇醒,恐怕最近幾年都將太平無事。”
朱平栯說著,提起酒壺,斟了一杯,獨自飲了,又道:“昨晚椿園裏,誘你上鉤的‘我來也’,和半路殺出那幫‘程咬金’,午時在河神廟外,被我從大邑調來的三千陷陣兵全部剿滅。而遇茶記裏死的,究竟是不是大哥,我心裏也沒底。差不多兩年沒見過他,為避嫌疑,又隻匆匆瞥了一眼,現在都歸了知府衙門……唉,謀事在人,成事,就看運氣吧!”
朱平栯沉默了一陣,看朱平欄神情不定,忽然笑道:“這些話確是突然,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既殺了一個,何懼再殺十個、百個。不過念在你我兄弟一場,才說與你知。你且心裏有數,省的萬一有天手足相殘,你卻埋怨二哥無情。”
朱平欄倒是有些喜歡這個二哥。不管他所言實虛,總算光明磊落。隨即點點頭,道:“過往所有,小弟真是忘了一幹二淨。隻是對鏡之時,察覺病因有異,才順了畢回春說的‘癡傻’之症,舉止行事,也不是有意欺瞞,還請二哥莫怪。”
朱平栯舒了口氣,給朱平欄滿上一杯,道:“古人雲:‘二人一心,其利斷金’。很快天下就要大亂,到時咱們兄弟攜手問鼎,逐鹿中原,豈不快哉!”
朱平欄喝了酒,辣得呲牙咧嘴,苦笑道:“二哥可是糊塗了。小弟半個殘廢,亂世之中,勉強能活,就謝遍列祖列宗了。”
朱平栯哈哈笑道:“三弟可是說笑了。你哪裏記得,十二年秋獵之後,到去年臥病之前——”話到這裏,忽然頓住。朱平栯似乎想起了什麼,岔開道:“現下形勢危急,大邑還有很多事情未了,哥哥難以分心。‘我來也’和毒藥的線索,還須你自行追查。另派個使喚的人給你,裘三兒,進來。”
朱平栯一聲喊,石廳外連滾帶爬,跑進來的,正是先前沁園擄人,雲樓鬧事,別院傳話的兵痞裘三兒。
“這人上午還被哥哥追殺,因偶然得個功勞,免去一死。但看著實在礙眼,趕出去又顯薄涼,不如跟著三弟。他曾在街麵上胡混,比之小乞兒要強許多。關鍵沒甚背景,你收服了,既有個心腹可用,也方便諸事同哥哥溝通。如何?”
朱平欄眯著眼,上下打量裘三兒。見這小子長相跟自己有得一拚,便滿意道:“小弟多謝二哥。”
朱平栯擺擺手,轉頭又對裘三兒道:“從今往後,你這條狗命就是我三弟的。小心伺候,但有半點差錯,扒了你的皮!”
裘三兒撅著屁股,以頭觸地,連聲道:“小人敢不效死力,小人敢不效死力!”
朱平欄看著好笑,叫裘三兒起來,先出去候著。又問道:“二哥,遇茶記那些人,打算如何處置?”
“等過了明日王世孫周歲慶,就都放了。何去何從,由他們自便。”朱平栯想了想,接著道:“河神廟的小乞兒,也安然無恙。這會兒正在別院裏,過些時候,送去大邑。”
朱平欄點點頭,若有所思。朱平栯重又坐下,連幹了三杯酒,道:“哥哥有一謀士,上月奉命出去公幹,結果把事情辦砸了。給人一路攆著,差點丟掉小命。昨日逃到河神廟裏,編了歌謠讓小乞兒進城來唱。我得了消息,故意按兵不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鵝館先行一步,再後發製人。那李牟領兵,其實三天前便到了。一直藏在西城外的密林中,為的是明日王世孫周歲慶時,殺進蜀王府。成都西門守衛,都是別院的人,早做好了準備。隻是沒想到連出意外,唯有隨機應變。好在大哥自投羅網,倒免去了王府一場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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