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蟄龍驚眠,嘯動千山  第三十二回:今宵剩把銀紅燒,猶恐相逢是夢中(校改)

章節字數:4731  更新時間:16-01-31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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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回:今宵剩把銀紅燒,猶恐相逢是夢中(校改)

    他第一次醉酒,是在邂逅那個男人之後,那段記憶如此鮮明,仿佛就在昨日。直到今日他仍是分不清,究竟是酒醉人,亦或是人自醉。

    為追查家人下落,杜迎風自汴京出發,一路南下。白衣駿馬,縱然是神采飛揚,但眉間總也索繞著愁事。途徑汴州,人倦馬乏,遂欲尋一處歇腳的地方。

    煙花三月,拂堤楊柳醉春煙,他牽著馬兒在堤壩上漫步,隻感溫風如酒,神怡心曠,又走一陣,忽聞一陣琴聲入耳,他雖不懂音律,卻也覺得清越絕倫,不似凡音。

    不由邁動腳步,循聲而去,路過一片竹林,但見蒼翠之中,一幅飛簷翹伸出來。又走近幾步,看見幾間平台敞軒,簷下掛起一帆酒旗,儼然是個酒鋪模樣。

    杜迎風臉上的倦意一掃而光,喜道:“這琴聲領我尋到此地,必是知音。”牽馬走近,忽那琴音‘錚’地一聲,林中鳥雀紛紛驚起。杜迎風正自不解,但聞身邊竹葉沙沙作響,一股殺氣向酒鋪漸漸圍攏。

    看這陣仗,來者不下百餘人。江湖仇殺見得多了,杜迎風並不驚惶,將馬匹拴在遠處,尋了個背光地遁去身形。

    隻心裏好奇,這酒鋪中到底是何人?

    凝眸望去,竹簾後坐著一個模糊背影,案頭點著檀香,身前架起瑤琴,十根修長的手指輕撫琴弦,緩緩奏彈。隱隱覺得這背影有幾分熟悉,杜迎風剛想撩簾去探,一枝箭矢便咻地射入鋪子,釘進大梁。

    一群攜弓挎劍的江湖人士迅速將酒鋪包圍起來。領頭的是一紺青長袍的壯年男子,身後並排站了幾人,皆是白道上的傑出人物。這幾人杜迎風全然認識,心下也愈來愈疑惑:這幾大勢力明麵上和睦共處,暗地裏卻龍爭虎鬥,如今卻為了對付一個人而連成一氣。想到此處,心下不僅是疑,而是驚了!那人難道是……

    領頭人裝模作樣地向屋內拱了拱手:“久聞嵐山閣閣主盛名,今日特來拜會,還望閣主出來相見。”

    果然是他!

    杜迎風矮身窗下,難掩心中鼓動,差點兒笑出聲來。這些正義之士以眾欺寡,竟還這般縮首畏尾,簡直窩囊至極,當下對他們十分瞧不起,而屋中之人顯然也具同感,‘錚錚’兩聲琴音,似在逐客。

    領頭人冷哼一聲,叱道:“閣主既然不願出來相見,我等隻有強請了!”朝身後一揮手,吩咐眾人架起弓弩。

    這些弓弩的造型十分奇特,箭匣寬厚,弦臂緊窄,結構尺寸,皆與尋常弓弩大相庭徑,杜迎風在陽光下看得分明,心中暗呼:諸葛連弩!而不待他出言向屋中之人提醒,那領頭人便右手一揮,施令放箭!

    百餘寒光如飛蝗過境,激射而出,眼見這幾間軒子今日難逃屋倒牆傾之禍,猛聽得琴音激亢,震得屋搖瓦晃,射出的箭矢在空中一頓,突又掉頭折回。

    眾人一呆,接著便驚聲叫嚷,棄弩而逃,可箭矢飛回之速比之去勢更甚,腳力豈可匹敵?一些身手好的,險險避過,功夫差些的,當場被紮穿肺腑,釘死在地。

    領頭人方寸大亂,一麵躲避襲來的箭矢,一麵下令眾人從旁突襲。數人頂著同伴的屍體衝進屋裏,還未見著那人顏麵,便覺勁風刮麵,身子往後飛起,摔出屋去。

    琴音驟停,一道冷漠的聲音自屋中傳出:“滾。”

    領頭人垂首望見滿地屍首,心中已萌生退意。有人激憤道:“這大魔頭孤身一人,總有力竭之時,我們人多勢眾,便是耗也耗死他!”當即引得眾人呼應。

    領頭人心想:錯過今日,今後再要擒這魔頭便是難如登天。將心一橫,喊道:“正是!大夥動手!”

    杜迎風在窗下暗暗搖頭:那人難得給出一條活路,乃是你們祖上積德,莽漢不知珍惜,還要去撩拔虎須,不是自尋死路麼。這念頭隻在心中一閃間,便聞一陣殺氣鋪天蓋地籠來,青天白日,硬生生被罩上了一層陰霾。

    明明無風,林中竹葉卻在簌簌發抖,連同簷下的風鈴,亦是一陣急顫,眾人汗毛倒豎,提劍便衝!頃刻間琴音驟起,大含殺伐之意,杜迎風抱臂抖了兩下,嘴裏哀歎道:“嗚呼,哀哉!”

    紛落的竹葉化作利劍,割斷眾人咽喉,一曲畢了,這清雅幽靜之地,儼然成為地獄,殘破的屍體堆疊地下,鮮血沁入泥土。

    琴音又起,這一次卻如溪水流淌,涓涓緩緩。領頭人見同伴全然死絕,又驚又駭,捂住半條殘臂,背身欲逃,嘴裏不住嚷叫:“妖孽!妖孽!”奔出幾步,忽覺後心銳痛,垂目瞧去,原來是一截帶著血絲的劍尖紮穿了他的胸腹。

    劍刃極透、極薄,在鮮血的清潤下閃著猩紅的光澤,他的頭顱咯咯轉動,看向身後的白衣少年,叫道:“是你——你竟與這妖孽為伍……”

    杜迎風揚起俊眉,露齒一笑:“可不就是小爺。”轉動劍柄,將那長劍在對方體內攪動數下。那人淒厲慘叫,整張臉扭曲成了一團。

    杜迎風‘嘿’地一聲冷笑:“漏網之魚,焉能放你歸去。”

    領頭人被絞碎心髒,痛極致死,杜迎風收劍入鞘,跨過他的屍首,抬手掀起竹簾:“顏兄——”

    撫琴的手微微一頓,男子側轉過身,向他望來。

    那雙眼孤桀漠然,仿佛摒棄了塵世萬物,卻又有一種俘虜人心的魅力,令人醉心沉淪。僅是一眼,彷如萬年,杜迎風從失神中清醒過來,笑眯眯地湊上前,再又喚道:“顏兄。”

    顏少青看了他一眼,再又背過身去:“又是你。”

    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便如他的人一般,冷漠、淡然,拒人於千裏之外。杜迎風卻不以為忤,笑著走近,在他對麵坐下:“有緣千裏來相逢,這話一點不錯,短短數日,我們已遇著了三回。”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拂動,男子緩聲道:“良緣也是緣,孽緣也是緣,杜公子別攪混了。”

    杜迎風以手支頤,眯眼打量他:“我見著你時,心裏盡是喜意,怎會是孽緣。”伸長脖子,傾身靠前:“顏兄見著我,心裏可高興?”

    等了許久,對方卻緘默不答,他失望地靠回椅背:“我真嫉妒這琴。”

    琴聲一緩,顏少青抬起頭來:“一架古琴,有甚麼好嫉妒的。”

    杜迎風撇了撇嘴道:“至少此時,你待它比待我要好。”

    男子的薄唇邊浮出極淺的弧度,手指自弦上移開,執起案上的茶壺,為兩人各倒了杯茶。

    杜迎風不客氣地接過,左右四顧,不解道:“這酒鋪怎麼拿茶水招待客人,這不是糊弄小爺麼?豈有此理!”抬首叫道:“小兒——小二——”

    喊了半晌不見跑堂,杜迎風這才想到:方才那麼大動靜,怕都已嚇跑了罷。嘴上抱怨道:“顏兄怎麼不先叫上十幾二十壇好酒,這麼一來,我也好解解饞。”

    顏少青半闔著眼簾,瞧著杯中的茶水:“顏某滴酒不沾,叫杜公子失望了。”

    杜迎風眨了眨眼:“不對,那回你明明……”話到嘴邊,念及上回也是自己逼他飲的,便悻悻然住了嘴,一揮手道:“人生若無酒,豈非少了一半的樂子。”

    顏少青淡淡‘哦’了一聲:“那另一半樂子,又是如何說法?”

    杜迎風交疊起雙腿,侃侃而談:“俗言道‘美酒佳人’,其中一半是美酒,這另一半,自然是佳人了。”伸出手臂,作了一個摟抱的姿勢,繼續道:“美酒在手,佳人在懷,世間焉有比這更美之事?”

    顏少青略一點頭:“看來杜公子,是胭脂粉中的常客了。”

    “那是……自然是不可能的。“硬生生將話扭了過來,杜迎風一下握住他的手:“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少年的皮膚柔嫩細膩,凝脂也似,但掌心傳來的溫度,卻熾烈滾燙,隱隱向他傳遞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顏少青抬眸看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掌:“杜公子欲取幾瓢飲,不必向我解釋。”掃了一眼屋外,繼續道:“你想必也有要事在身,喝了茶便走罷。”

    朝思暮想之人近在眼前,杜迎風豈得放過,轉了轉眼珠子道:“顏兄,方才我替你解決了漏網之魚,你可還沒謝我。”

    那領頭人能留得性命,原是顏少青蓄意為之,意在放他回去通風報信,好將其餘人一網打盡,不料被杜迎風撞上,雖居於好心,卻壞了計劃。

    精心布局被人破壞,顏少青並未露出不悅,隻淡然問道:“杜公子認為,顏某該如何酬謝你?”

    杜迎風心下計議:我要是提出過分要求,他定然不肯答應,指不定還會心生厭惡。睨了眼案上瑤琴,道:“顏兄的琴藝令人欽羨,若不然……也教一教我罷。”

    顏少青心下訝然,掃了眼一臉正經的少年:“教你彈琴?”

    杜迎風眨了眨眼:“顏兄不願?”心中暗笑:彈琴,自也談情。正自臆想間,突然手腕一緊,整個人離了座椅,落入一副寬厚的胸膛。耳邊響起男子低沉悅耳的嗓音:“有何不可。”

    顏少青執起他的雙手放上琴弦,察覺到懷裏的身子微微僵硬,淡然道:“怎麼了,不是要學琴麼。”

    “要……學。”本意與他親近,但真坐在了男人的膝蓋上,杜迎風卻完全懵了,此時莫說學琴,便是正常思考也是困難。而他更不知的是,在他身後,那雙淡漠的眼瞳之中,漸漸漾起了一抹笑意,便如,冰雪消融。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顏少青又豈會不知,誰先對誰動了情,這千古謎題,至今無解——

    “彈琴切忌急躁,須有平和之心。”

    “嗯……”

    “不知曲意而胡亂撥弄是大忌,但也無需刻意執著於調,隨心所至。”

    “嗯。”

    “怎麼,杜公子很緊張?”

    “笑……笑話,小爺自小到大,便不知甚麼是緊張!”杜迎風酡紅著雙頰,如是說道。因此時,不知有意或是無意,對方的一條手臂已攬上了他的腰身,溫熱鼻息噴在耳畔,又熱又癢,血氣方剛的少年,如何禁得起這般刺激?

    呼吸漸促,手下的瑤琴亦變得曲不成曲,調不成調,顏少青卻似不知他的窘境,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你說要學,如今卻不專心。”

    被他微帶涼意的唇瓣摩挲著耳廓,杜迎風隻覺渾身血液都朝著下身流去。這個男人,是故意的——

    意識到這一點,他突然回過身,一把扣住了男子攬在他腰間的手腕!身後的男子回望著他,神情淡漠如水。杜迎風眯起狹眸,啟唇道:“顏兄傾囊相授,我也當給予回禮。”

    顏少青任他扣著,聲音裏帶了一絲興趣:“哦?杜公子要回贈何物?”

    杜迎風自他膝頭躍下,轉身出門,進到旁邊幾間軒子一一翻找,須臾後,搬來數壇未開封的美酒。他拍開封泥,尋了兩隻大碗相繼斟滿,挑釁般看著眼前的男子:“就讓我,來教顏兄喝酒。”

    顏少青眸中意興更濃:“你要教我喝酒?”

    杜迎風更正道:“我要教你體驗人生的另外一半樂趣。”

    滴酒不沾,並不意味著不會喝酒,但少年顯然忽略了這一點,興致勃勃地將其中一碗酒推到男子跟前,說道:“學喝酒的唯一訣竅便是……”頓了頓,咧嘴笑開:“一直喝,喝到倒!”

    顏少青端起酒碗湊到唇邊,淡淡說道:“隻我一人喝麼?”

    杜迎風在他對麵坐下,搖了搖手指:“一人獨飲那是借酒消愁,今日這麼高興,怎能令顏兄一個人喝悶酒。”說著端起麵前的酒碗一口喝幹。

    用衣袖拭去唇邊的酒液,他大呼爽快,笑道:“顏兄喝多少,我都奉陪到底。”此時他腦中的唯一的念頭,便是將這個男人灌醉。他想看他酒醉的姿態,想看他這副冷漠外表下掩藏的七情六欲。

    顏少青的目光在他臉上頓了片刻,別有意味地說道:“……若是醉了,可怨不得我。”

    他語意含糊,杜迎風沒聽清,湊上前道:“甚麼?”

    男子卻再不言語,一碗接著一碗喝酒。杜迎風既然言明作陪,也便跟他一道喝空了身旁的酒壇。

    “原來你這麼能喝……”杜迎風伸手按上他的手背,站起身道:“待我再搬幾壇過來。”

    顏少青望著他因酒氣上湧而顯得微醺的鳳眸,淡淡應了聲好。

    喝下數壇酒,這人全然麵不改色,杜迎風心下雖疑,卻也未作多想,有些人生來便不易喝醉,指得就是他這一類人罷?複又尋了些酒來,與他對飲。

    數壇酒很快便空,杜迎風站起身,指了他道:“你……”隻說了一個字,便腳步不穩,往後仰倒。一陣天旋地轉後,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因醉得七葷八素,看甚麼都成疊影,他狠命扯住男子的衣衫,咬牙道:“別……別晃!”

    男子在他耳邊輕喃:“你醉了。”

    杜迎風捧起對方俊美至極的臉龐,硬是不讓他‘晃動’:“笑話,小爺千杯不醉!你,不許晃!”

    臉頰上傳來滑膩的觸感,顏少青愉悅地揚起唇。伸手托住他的腰肢,使他更舒適地靠過來:“我不喝酒,是因為酒精對我完全不起作用。”

    杜迎風瞠大雙眸,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這個男人,笑了。

    略帶笑意的眼,仿佛將自己的靈魂都吸扯進去,他出神地望著他,喃喃出聲:“青,以後隻對我笑,好不好?”

    顏少青不答,唇邊的笑意卻逐漸加深,許久之後,杜迎風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輕輕喚了聲:“風兒。”

    那一雙令人魂牽夢繞的眼,終於屬於自己了。

    “風兒……”

    “嗯……”

    “風兒……”

    “青……”

    木風猛地從夢中驚醒,映入眼簾的,是薛辰絕望到扭曲的臉。

    他捂住口,心中漸漸漫上驚惶:“不是……薛辰……”

    “你果然,隻拿我當作替身——”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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