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906 更新時間：14-05-31 20:07
昊帝太平十年八月十九，是日，秋菊齊放，鴻雁高飛，是為大吉。
長安初進宮的日子，圓月微缺，暮色正好，天地間月華流轉，星河明滅，映得皇宮內最高處的明心殿殿簷的瓦鐺玲瓏清透，幽碧生輝。
重廡飛簷的明心殿琉璃鱗鱗，金獸熏爐內異香繚繞，珠簾流光裏燭火通明，花枝慢行的大理石地麵鋥亮如鑒，偌大的金漆座屏上天青色蟬翼紗中豔色牡丹富貴無雙，彩蝶蹁躚。
西配殿白牆上黑壓壓一片女子臻首相抵，滿鬢珠翠中但見釵頭珍珠各色顫動，一殿的環肥燕瘦，色色可人。長安亦是新換了深衣華服，長裙曳地，袖口領間依稀可見有繁麗的金線堆刺。高挽的發髻上，一圈兒拇指大的明珠燦如星月，鬢邊斜插著兩枝瑪瑙如意釵紅似秋楓，像是從前上元節時盛在半空的焰火，重重地暈開，將她染成一副濃墨重彩的流光畫麵。她眉目安恬，姿態嫻雅地列隊其中，靜靜地等候著內監的傳旨召見。
“召裴氏笑雪，範氏貞淑，劉氏月臨入內遴選！”手持麈尾的內監聲音尖細，側身在前行走，引著三人朝正殿徐徐而去。
月光從窗前桂樹疏落的枝葉間勻勻灑下，隱約可見一地的星光花影，碎浮於前。可是這一刻，再清透可喜的景致亦不能讓待選的閨秀們有半點的心緒舒緩。身側的兩個少女皓齒明眸，容色正鮮，卻遮掩不住行動間那一瞬的臉色微白，身姿顫抖。隻有長安穩穩踏步，腰間墜著的羊脂雙魚佩隨著她的步伐一步一拂，佩下流蘇顫顫跳動。
內監引著三人略走了一段路，穿過一道珠簾便進了正殿。長安低頭斂目，眼風掃過大殿兩側無數裙袍的角，規規矩矩地在蒲團前停步下跪。
內監依次報出三人的姓氏閨名後退立一旁，殿內一時靜默，隻餘眾人的呼吸徐徐緩緩，微微張弛。片刻後，終有茶盞落下的微響入耳，大殿內響起女子威儀飽滿的聲音：“抬起頭來，給哀家和齊王看看。”
齊王薛少璃？
傳說中大周朝最冷厲果敢的鐵血王爺？隻是曆朝曆代，從未聽過內廷遴選會邀王爺壓場，長安不由訝異，但想到後宮前朝息息相關，皇帝癡傻已久，這些年太後與齊王分庭抗禮，各掌半壁江山，卻又恍然。
長安深呼吸一口，將腰背挺直，脖頸微昂，臉上的神情端正自持，落落大方地將自己呈現在殿上。觸目所及，恰好是一個身姿雍容，滿頭華翠的中年貴婦，隻見她端然高坐在鳳座上，衣袂上金絲銀線繡成的雛鳳輕飛，身後宮人靜默侍立。她將手背搭疊，輕放在身前，尾指輕輕翹起，指尖護甲弧度優美，寶石耀目，泛出冷冽的清光。她睨著眼，來回打量著下首長跪的三人，狹長的鳳目眸中不時微不可測的明光閃過。
長安心知此人便是當朝太後，也不驚怯躲閃，隻直直跪得端挺，任她打量。
雖然裴樾曾言內務府下過旨意，裴氏女入宮勢成定局，內中緣由如何，長安無從知曉，但若能入太後青眼，於她終是好事。
太後果然在她麵上停留最長，半晌，才狀若隨意地問道：“你們可願意入宮伺候皇上？”
身側的少女早已身姿癱軟，全靠一口氣撐在殿內，此刻見太後鳳目掃過，不免氣泄，嚇出密密一頭的急汗，幾乎將臉上的妝容暈散：“臣女範氏……
分明可以聽到牙齒上下顫動的微聲，那一句“願意”卻遲遲沒有落到口中，太後眉峰微皺，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拂然不悅。
卻聽齊王冷然發令：“拖下去。”
他的聲音既冷且硬，仿佛從極冷之地逸出，一落地就被凍成了碎石。
涼如冰綃的聲音落在長安的耳中無比熟悉，她隻覺有額角有青筋微跳，無數的寒意朝她翻滾著逼來。她不由微微側首，眼風窺過殿側，將齊王高大的側影掃入眸中。
眼眸中映出他星目藏寒，刀峰似裁，半闔著眼高坐在雕花繁複的太師椅上。身上回文織金的紫袍爍目生輝，胸前巨蟒張揚，江崖海水在他的袍底無聲翻滾，周身氣韻巍巍。五官鮮明的輪廓讓她依稀可以辨出他正是當日山林中遇刺中毒的白衣男子。當時觸緒回場，一時感懷將他救起，卻沒想到他會顯貴如此。她記得他扼在她喉間的手指瑩白修長，指腹有細繭摩挲，觸膚微涼。
不知他命懸一線之時，是否有靈台清明，記得當日救他之人的音容笑貌？胡思至此，她隻覺得喉間仿佛有手掌摩挲，激得一陣發癢，幾乎忍不住要殿前失儀，輕咳出來。
齊王仿佛察覺到她目光異樣，眉峰陡然揚起，半闔的雙目倏然張大，兩道清冷的目光朝她巍巍射來，帶著洞徹人心的了悟，無聲犀利。
長安被他冷不丁一嚇，立刻屏息垂目，咬唇自持，方才的旖旎俱散，隻餘一顆心抑製不住地狂跳，腳下幾乎踉蹌。
幸而早有伺候的內監疾步上前，一左一右叉著她的手臂將眼光木然的少女無聲拖出。長安看見她身上白色的月華裙皺在地上，微沾著浮塵點點，像一朵未到盛時卻已開敗的花。
大殿內氣氛瞬息冷下，身側綠衫羅裙的少女慌忙低頭，露出頸下肌膚一線白膩：“臣女劉氏月臨願意。”
暮靄朦朧的眸子有水霧清淺，掩不住那一低頭時的薄霧愁雲，漸漸濃鬱，她的聲音在遲澀的語調裏不自覺微抖，仿佛燃在灰裏的餘燼，無聲黯淡。
太後不動聲色地呷著茶，低著頭也不多做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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