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87 更新時間:14-05-25 19:52
荒村詭道蜿蜿蜒蜒曲折向前,墨色的天空陰沉如鍋底,要雨未雨。
“天時將雨,先生也是同路?”未語先帶三分笑,藍布道袍的修行人半路搭伴,他身前一步之遙隨侍有姿容妍麗的侍女手提青燈迤邐引路。
道人所詢乃是一提著書囊的白衣書生,他似是心有隱衷,聽人問起也隻含混地應了聲,腳步卻不自覺越走越快。
“唉唉,先生何必拒人千裏,”修行人眉心飾血紋,風姿秀逸,一揮拂塵不緊不慢的跟著。“是山人何處得罪了嗎?”
“哪裏話,哪裏話。”書生心神不定四下張望,頗為躊躇地賠笑道,“小生,小生到家了,道長你……”
“今夜有雨,山人舉目無親,先生真要如此絕情?”修道人似是完全沒有察覺書生送客之意,仍是晏晏溫聲,笑語和言,“先生家好生氣派。”
天際劃過亮線,轉瞬即沒。朱漆大門,銅製獸首,門楣上黑漆金字龍飛鳳舞,冽冽山風吹得懸掛宮燈沿圈打轉,淒冷冷,慘淡淡。
“這位道長,”白衣書生麵露難色道,“其實……”
“慕郎,”吱呀一聲,朱門訇然中開,白衣書生被人打斷,眉宇之間憂慮一閃而逝,旋即閉口不言。
主宅內走出一女子款步迎客,聲音似近實遠,幽怨纏綿,尾音中略帶旖旎,“外子得道長一路相伴,奴家感激於心,夤夜欲雨,請入內避避風雨吧。”
“如此便叨擾了。”修道人欠身行禮,以謝主人家,“倒是山人承先生大情了。”
正欲還禮的白衣書生卻突然如被抽去靈性,半揖呆立,泥塑木雕一般。
撲——
“倒讓道長見笑了。”女子一振杏紅的衣袖,白衣書生化作薄薄一片紙,一叢青焰燒了個幹淨,“班門弄斧,奴家慚愧。”
“是嗎?”道人背手而立,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他和顏悅色道,“那又為何用傀儡跟山人說話呢?”
道人伸出修長的食指,於淩空處信手畫符,身旁的美婦人仍是巧笑倩兮,卻是整個人猶如瓷裂,須臾間盡歸塵土。
“如此良辰如此夜,道長真是好生煞風景。”
琴笙笛瑟齊鳴,奏出仙樂渺渺,十裏宮燈一路高挑。亭台樓閣間有綺紗浮動,奇花異草隱隱暗香襲人,乍見一道人影佇立其中。
如同有支看不見的神筆在以驚人的速度自門內向影壁塗抹,左右兩排依次魚貫浮現出環肥燕瘦的各色宮裝麗人,齊齊躬身向來客福了一禮。
“不用你了,退下吧。”山風獵獵,吹得道人額發拂動,豐姿俊妍,猶如暗夜溢彩流光。他袖一擺,手持青燈的侍女微微欠身,隨著這一動作,那女子身上的色彩與質感如薄霧被朝陽驅散,漸趨褪盡,終至散於無形。
“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珍珠紅。”深深紗幔內,一儒服高冠之人穿廊拂簾而來,俊秀中略帶三分佯狂,“道長,有請了。”
修道人細眉微挑,淡淡掃過眾人,舉步緩緩邁出。
一步重重踏出,地麵竟發出細微的淒厲鬼哭,道人沿途所經的宮裝麗人皆是一聲哀叫,頓時化作青煙散盡。他走得極慢,但每踏出一步,便以此為界,周遭景物急劇變化,瓊花玉葉翻作枯葉斷枝,雕梁畫棟轉眼成斷壁頹垣蛛網遍生。
儒服文士微微變色,“浮世諸相皆是虛妄,吾亦眾生耳,存即為常,非悖於道。道長達人也,何必苦執於色,不作如是觀呢?”
“欸,”修道人不以為然道,“何者為道?何者謂常?萬物皆可曰道,萬物皆謂之常。汝為常,吾亦為常,吾亦為道。生死定數,合乎天地之常,先生又是為何苦執?”
“一念生,一念死,存滅僅關乎一心耳,”文士羽扇輕搖,喟歎道,“逼仄如斯,道長失之於仁了。”
“天地之仁,非是一己之仁。”道人拂塵揮動,饒有興致的逗弄道,“搖舌之輩,夫複何言?”
多說無益!
文士化扇為劍,指點江山變化,霎時綺紗之內湧出乳白如稠粥的雲氣濃霧,如有知覺般迅速籠罩吞噬而來。
“唉唉唉,為何山人總是遇上節外生枝呢?不解啊。”道人眉心血色痕紋似開未開,欲張不張,金光流動天眼曠照。他無奈自懷裏摸出兩張素色符紙,如薄片利刃直刺濃霧,凝目皺眉歎道,“蝕心幻陣嗎?山人為何有不妙之感了?”
似是自意識深處泛漫來的檀香,道人茫然四顧,是那座山上小亭,該有一掛瀑布啊,心念方動,果然遠處有潺潺水流之聲愈見清晰。
“無上甚深微妙法。”
嗓音清越如碎冰相擊,水氣氤氳中隱約見一人,素衣狂狷,掌中折扇開合不定。
“吾願千瘡求一偈。”
六識盡滅。
一言永劫。
雷符在懷中嘶嘶作響,道人一揮拂塵,力持靈台空明,明知不該想,不能想,卻無法阻止支離破碎的往事從心底湧上來。眼前幻象越發真實起來,縈繞鼻尖的檀香微微帶著苦味,瀑布濺起清涼的水霧,沾得身上濕漉漉,他不由麵露苦笑道,“果然是相當不妙的感覺啊。”兩指一動,指間多出一張火符,卻是遲遲不願扔出。
折扇掩麵,半露半遮,那人終於轉過了臉。
“道,以何答?”
火符開道,道人迅速後退急掠,“唉唉唉,山人這個師弟也隻有他自己才能應付,山人可不敢纓其鋒芒。”他的身影一退入濃霧,瞬時虛化。
“人呢?”退至紗幔的文士劍尖連點三星,陣勢卻是脫出他的掌握,濃霧再度翻湧,雲氣變化不定,陣眼處出現漩渦狀的扭曲。
竟是陣中又現陣,局中再開局!
金飾車,玉作台。鸞為駕,虎開道。
龍女羅列如麻,紛紛而來下,飛天或奏樂或捧花,霓裳羽衣翩然若舉,華蓋簇簇下,四海臣服。
金雨落,天花散,祥雲所托的蓮座從天而降,人首蛇身的身影伏臥盤踞其上,顯露出莊嚴的白毫法相,木蘭色迦羅沙曳偏袒右肩,佛家真言呈具象繞其上身,下身蜿蜒蛇體覆有純青琉璃色的龍鱗。
“讓道吧!”尾調微揚,折扇緩緩合起,頭生犄角的神人吊起明金色的詭麗眼瞳,高高昂著上半身,眉間白玉毫右旋宛轉,眼神如鬼,麵沉似水。他身上的佛家真言排列成環,一圈繞一圈,無上法力形成氣旋,逐層擴散。
蝕心幻陣以入陣者心源為食,可召喚其內心記憶最為深刻之人,文士驅動此陣,卻未料到道人竟然同樣以此陣反製。皆來自修道人所思所想,被召喚的同一人本分屬兩個時空,此時以不同的神情,隔著陣眼,遙遙相對。
以己心克己心,以幻陣製幻陣。
文士尚不及讚賞道士這點急智,隻覺身軀猛然一陣痛楚難當,時如爆體時如撕裂,他本不過是陳年舊物生出的精魅,怎經得起如此無邊佛法震懾,口中不斷湧出鮮血,已是無力再驅動法陣。
“道,無以名之,如正眼法藏,涅槃妙心盡在世尊拈花。”道人的回答自背後傳來。
一劍穿心!
幻陣中素衣人倚琴閑撥,連同整個山中小亭,清涼瀑布的景致都如紙片被火燎起,火舌卷過處逐漸顯現出儒服文士以劍拄地,不甘的麵容。現實與幻境的界限再度明晰起來。
幻陣已破。
一片龍鱗自道人指間滑落塵埃,最後一抹亮色閃過,龍鱗化作劫灰,風過了無痕。
修道人右手納虛空,一卷畫軸憑空出現於手掌之上,左手兩指按於封繩處,口微啟,無聲念動法訣。
“我敗了。”文士一手按著心口傾身吐出傷血,頹然道。
“收!”年輕的道人一抖畫卷,漫天雲霧盡數吸入絹紙,原本空無一物的紙上,漸漸暈染出舞榭歌台,歌姬樂娘,幽篁林下,男女數人或坐或臥,寬衣緩帶,悠然自得,中有一人儒服華冠,置酒高會。
姿容妍麗的侍女手提青燈從虛空冥道向著現世緩緩走來,悄然立於主人身邊。
“我終於找到你了。”道人長籲一口氣,解脫一般望著現出實像的廢園,青焰照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滅。一枚碎骨自地下冉冉被起出,道人眼露三分哀色,三分歡欣,悵歎道,“師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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