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牆亂影

番外  清芙一枝染蠆盆

章節字數：3502  更新時間：14-06-19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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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自己竟然就這麼敗了，多少後宮的爛尾案，都悉數的按在了我的身上

    我輕輕一笑，鏡中的美人刹那間芳華輕現，容色傾城，我輕輕挽了挽耳邊因為掌嘴垂下來的發髻，一張雪白的臉上徒增了兩個手印，即使一笑，也扯得疼，如果沒有記錯，過了今日正午，意杏將來宣旨，宣告我入宮半年的最終結果，我的結局會是什麼呢，是賜死，冷宮，還是降做宮女，但是無論是什麼，我都無法離開這座冷冰冰的皇宮了

    因為有罪，身邊的奴才都被譴走了，隻有皇後派來的慎刑司的兩個嬤嬤來監視我，怕我尋短見，我知道她們使喚不動，自己卸下了珠釵玉環，隻是著了一件青色宮裝，提了一桶桶小廚房本來備下做飯的熱水灌在沐浴的木桶裏，本來想要就這麼進去，突然，耳邊閃過母親說過的一句話“端莊有肅，才是你身為大家閨秀的姿容”，便轉身取了桌子裏珍藏的桂花花瓣，那是我每次侍寢前必須往沐浴的水裏擱的，洗完之後，不僅通體馥鬱，而且更加冰肌玉骨，惹人生憐，我一件件的脫下衣服，全身浸入桂花汁子裏

    我閉上眼睛，仿佛又看見了他的臉，還是那樣的俊朗，帶著年輕男子獨特的朝氣蓬勃，一切又回到了那個時候，一身玫瑰紅金絲雲雀嬉鬧曳地長裙，十八歲的我還不知道如何的施粉著黛，比之今日的嬌姿豔質，更多的是清麗秀逸，攜著侍女去書房繼續偷看上次沒有看完的西廂記，恰巧遇上送菜的他，他一身藏藍色的麻布衣裳貼著精壯結實的身材，古銅色的肌膚泛著微微的光，極有菱角的臉龐上一雙睿智的眼睛透出的快樂讓整個世界都黯淡了下來

    我曾經讀過那麼多的書，書上的男子，無外乎是麵冠如玉，溫文爾雅，我一點也不喜歡，要是男子白淨文弱，那我們女子幹嗎還要嫻靜柔婉，幹脆幫他們男人頂起天來好了；我也見過一些男子，在正月十五花燈會上，他們或者粗鄙，或者就是手無縛雞之力，就連寵愛我的父親，我也覺得太過陰柔，毫無男子應有的陽剛睿智，看見了他，我才知道，鄰女窺牆，南戶窺郎是什麼意思，他就像一束陽光，照亮了我本安寧沉靜的閨閣年華

    我讓侍女檬煥打聽到了這個男子，是城外農戶田業成的長子田建昌，說來也是一個可憐人，因為家裏窮，母親生下了他的弟弟就嫁給了一個地主做侍妾，父親因為急血攻心，撒手而去，家中便隻剩下他和他弟弟生活，除了每日巳時要向我家送菜，還給京中的各個酒樓送

    想來，他每日收銀子，一定也會不方便吧

    我便偷偷的縫了一個荷包，那是雙蝶戲花的花樣，在淺綠色的雲霖錦上活靈活現，偷偷的揣在懷裏，第二天我便準時的在送菜必經的長巷上等他，看他來了，便故意放慢了腳步，等他走到眼前，便將荷包輕輕一丟，果然如我所料，他拾起了荷包，道“小姐，你的荷包”，我莞爾一笑，額間的紅雲花鈿襯得一張小臉更加白皙可愛“你用吧，我還有許多”

    他低下了頭，緊緊的握住那個荷包，我能感覺到，他的臉上也和我一樣，燒起了火紅的雲

    之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在那條巷子等他，開始還嬌羞矜持，後來竟然大膽的和他說笑著，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後來，他不來了，我等啊等，等的夏天的薄紗裙子都換成了深秋的雲錦大衣，我終於按耐不住，托人悄悄的問了，原來是父親不讓他送了，聽見這個消息，我立即氣鼓鼓的去了父親屋子裏，毫不避諱的質問父親，一向文弱的父親抬起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你身為鄂府大小姐，竟然總和一介菜農來往密切，你知不知廉恥”，我一愣，隻有他淺笑的臉，在我腦海中格外清晰，那一刻，我失魂落魄的走了出來

    是啊，我身出富貴，父親怎麼會允許我和他在一起，我回到閨房，四日不吃不喝，隻是噙著淚，也不像戲子演的那樣歇斯底裏，我隻是安靜的想著他，就那麼想著

    娘親怕我出意外，時刻守著，父親，隻來過一次，隻是說過幾日要去選秀，告誡我應以大局為重，娘親雖然是鄂府第一夫人，可是男尊女卑，她也不敢說些什麼，隻是在選秀那天為我精心梳洗“清兒，娘知道你心裏苦，可是，你也不能忤逆了你爹的意思，畢竟他養你這麼大”我亦不言，隻是安靜的由著母親親手為我梳洗施妝

    入宮的殿試，也許是我冷漠的顏色和華美的霓裳形成反差，使皇上更加對我產生好奇，一個好奇，讓我這輩子困在了這個殿宇裏，就連死後的骨灰，也得供在寶華殿的渡然閣裏

    就這樣，封做蘭美人，入宮後，我日日哭泣，開始也是不得盛寵，但是直到一日，溫妃的侍女踏風來看我，我也無心應付，隻是賜了一碗茶便要打發她走，沒想到，踏風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淺綠色的蝴蝶荷包，我仔細一端詳，竟然是我繡給田郎的那個，細密的針法絕對是出自我手，我發了瘋一般的逮著踏風的肩膀，搖晃她，像連珠炮一樣的質問她“你從哪裏得來的，你認識這個荷包的主人對不對，你是哪裏的老家”

    踏風顯然嚇壞了，隻是懦懦的說“我家娘娘說小主要是看見這個荷包，有什麼事，就去延熙宮找她”

    我顧不上梳妝，狂奔過去，跑的頭發都散了，來到溫妃的延熙宮，我闖了進去，哭泣著，嘶吼著，將心中所有的哀怨和想念發泄了出來，我跪倒在地上，因為哭泣和奔跑，已經喘不上氣來，一隻手裏握著荷包，一隻手攥著溫妃的手腕，溫妃扶了我起來，退下宮人，給我泡了一壺茉莉花，摘下頭發上的首飾，為我梳妝，道“本宮知道，你要什麼，田建昌如今在本宮母家做賬房學徒，本宮父親讓人給他修了修房子，又讓他弟弟進了私塾讀書，他聽聞你入宮了，就托人將這個荷包送了進來，說他等你，有機會就入宮做太監，好生伺候你一輩子，陪你一輩子”

    我聽罷，心裏剛平靜下來，又因為溫妃的一番話而狂跳不止，滿臉是淚的我哭道“娘娘莫要，嬪妾謝娘娘大恩，可是，求娘娘萬不能讓他進宮啊，他這輩子要是進了宮就毀了”，溫妃惋歎一聲“本宮何嚐不知，隻是可憐你們二人苦命鴛鴦”我搖了搖頭，咬著嘴唇“嬪妾早死了，在田郎再也沒有來鄂府的那一天”溫妃含著端莊得體的微笑，那一刻，我對這個女人是心懷感激，感謝她給我帶來了田郎的消息，也感謝她收留了田郎，我叩首“求娘娘托老爺一定要寬帶田郎，嬪妾願意為娘娘赴湯蹈火”溫妃扶了我起來，道“本宮會的，隻是你如今入了宮，就該去爭寵，這樣，你才能站穩腳跟，日後田建昌要是做大做強，你也可以拉他一把”我狠了狠心，決定要向那個男人奉獻自己的美貌和青春，於是溫妃設計我在上林苑遇見了皇上，皇帝對我的明豔一見傾心，我便一步步坐上了貴姬的位子

    我蒙受皇寵，被無數的寶石綾羅衝昏了頭腦，有時候在金玉堆砌的長春宮裏，自己忘卻了那些煩惱，可是每當我靜下心來，我更加的暴怒無常，雖然貴為貴姬，可我卻也沒法和田郎見麵，隻能守著這片一同籠罩了我和田郎的碧天，我抑鬱煩躁之下，我就開始一步步的作弄身邊的宮女，鞭笞掌嘴，一句話說的不樂意，我也發落到浣衣局哪裏的，讓他們嚐盡苦楚

    那一刻，我的心裏安靜許多，知道不僅僅是我自己那麼不幸

    可是，宮裏的舌頭是最長的，我苛待宮人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我也因為這個，被放棄了升做貴人的機會

    可我不在乎，休說是貴姬貴人，即使是皇後，要是沒了自己心愛的人，那和喪偶有什麼區別，我突然靜謐了下來，隻是靜靜的念著自己的田郎，日複一日，月複一月

    可是，有些時候，不是你自己不招惹，就不會有波浪來卷你的，很快，我目睹了怡姬的舞姿，驚落了一樹桃花

    我央求溫妃，叫她不要因為我的失寵而遷怒於田郎，溫妃冷漠不耐煩的神色讓我分外傷心

    不能相守，卻也不能害了他

    可是昨日半夜，溫妃甩給我一句話“你真沒用，田建昌在宮外因為高熱不退死了，民間郎中醫術淺薄，根本無能為力，本來是可以求禦醫救治的，可你失寵，本宮又不得寵，就死了”，那樣淡漠的語氣，像是死了一隻小貓小狗，我發瘋的痛打溫妃，溫妃也不理我，隻是說了一句話“你隻記得田建昌，忘記了鄂大人和鄂夫人了嗎”我停了下來，呆呆的站著，看著溫妃離去的身影

    我恨安嬪，恨怡姬，恨溫妃，恨麗嬪，恨皇後，恨皇上，更恨當初不敢勇於追求幸福的我，可我真沒有下毒去害怡姬

    即使如此，也晚了

    我從木桶裏出來，因為熱水的烘托，我的氣色更加紅潤喜人，還是當日見田郎的那件玫瑰紅長裙，不同的是，人早已不是昔日的那個單純千金了，深宮後妃，即使是再單純，眉眼間也有一股子精明氣息，而我，也沒有例外

    我嫣然一笑，靜靜梳妝

    正午剛過，意杏就來了，滿臉的恭謹，宣道“貴姬鄂氏，有失婦德，狐媚惑主，皇後懿旨，即日賜蠆刑，欽哉”我心下毫無波瀾，叩首謝恩

    我輕施粉黛，更加清麗脫俗，玫瑰紅的大衣更加嬌豔，隨著意杏來到蠆盆前，蠆盆裏的餓了多日的老鼠發瘋了一般不停的撓著厚厚的鐵桶，吱吱的叫著，賤賤的指甲撓著鐵桶發出了孜孜的聲音，長長的尾巴不停的掃著那三條黑花的蟒蛇，蟒蛇吐著信子，將口中的老鼠咽了下去，滿懷期待的看著我，意杏讓人撒了半麻袋的蜘蛛、蠍子和蜈蚣，一時之間，整個蠆盆裏變得好熱鬧，意杏溫婉的笑著“貴姬娘娘，請吧”

    我握著手中的荷包，看著藍澄澄的天，清淺一笑，走了下去

    那一刻，我仿佛看見了田郎的笑臉

    蘭貴姬

    賜死蠆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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