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22 更新時間:14-07-22 16:30
風雪和著細沙磨礪古舊的棧道,漫天白雪茫茫,寒氣四麵叢生,直要逼到過路人骨子裏去。
路旁低矮的酒鋪裏亮起一豆暖燭,在一片昏暗的天色裏掙紮出些許朦朧的亮堂。
店小二嗬著氣,將手放到炭盆上方搓了搓,星火濺起,柴木發出焦脆的噼啪聲響。
鋪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馬鳴,門上擋風的厚布被掀了起來,寒風呼嘯聲便就更甚起來,涼氣已然竄入暖和的內堂。店小二激出一個哆嗦,忙攏袖站起,朝門口看去。
隻瞧見一位紅衣少年撐著門簾,眉前發梢經了熱氣一薰,此時濕漉漉地滴下雪水來,貼在臉頰上,從中露出一雙幽沉的眸子。
他穿的極單薄,似乎上身隻有這一件束著腰的紅色衣衫,麵上卻毫無寒冷的意味。
外麵雪地裏的馬又嘯叫起來,少年手心中攥著的韁繩被猛地拉扯了一下,他輕巧拽住,一把清潤的嗓子響起來:“叨擾片刻,可否指明寒雪穀是朝哪裏去?”
店小二見這少年生的俊俏,又文文雅雅,原先那些許被寒風吹出的暗惱頓時熄了下去。他指指門口,答道:“不遠,若是沿著道兒直著往東,個把時辰定能到那處。”
那少年匆忙應了一聲,後退著放下簾子,瞬間遮去他大半張臉。店小二猶猶豫豫了一瞬,在他將簾子全部垂下先前略急地問道:“這見天兒冷的,小哥兒若不急趕路,倒可進來暖一陣手。”
“不必了,”少年人委婉推拒聲淡然響起,門簾嚴絲合縫地垂落,風雪呼嘯聲即刻微弱下來。再等片刻,那馬鳴聲數次響起,已是時隱時現,悠悠遠去。
店小二坐下來,又烘了許久的手,直到關節處重新暖和。他無意中抬頭,突然瞧見門口地上的水漬裏閃爍了幾許。
火光模糊的照耀下,一枚拴著細紅繩的玉佩靜靜地躺在淺極的水裏,光華流轉的一瞬間,清晰地照亮了上方凸出的晶瑩剔透的花紋。
那是一個“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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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切勿在外麵久待,仔細著風寒了。”
碧衣少女站在後方,輕聲勸道。
寒雪穀一側山崖,料峭,高險,站在上方四邊放眼眺去,入目的皆是瑩白的冰天雪地,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此處由於地勢緣故終年積雪,不提平常季節,此刻正當隆冬,氣溫比常時更是低了許多不止。
少年緊了緊外罩著的狐皮大氅,未曾為言語動容,隻是闔下密集的羽睫,從俯視的角度掃覽整個峽穀。再望遠一些,仿佛滿天地都同一色了似的。
他僅是靜靜端坐著,就流露出了一股頗為蕭蕭瑟瑟,君臨天下的氣焰。
碧衣少女歎了口氣,隻得靜靜立住,輕柔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少年陰柔精致的側麵。
遠遠地,猶如兩扇懸空巨門般的峽穀縫口出現了一抹身影,微弱卻淩利的紅色突兀顯現在漫天飄揚的雪片之中。
少年的眉目微微動容了一瞬,低垂眉眼,目光追逐著腳下一人一馬,以及淺淺的,被瞬間卷滅的兩串腳印。
那抹紅色,正如無限銀白中,天地昏暗中,無比刺目的一滴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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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大年,正是傍晚時分,亦是寒雪穀莊子裏最熱鬧的時辰。
高顰最喜這一天,因著可以隨意鬧騰,搗了什麼亂最多也不過容幾句罵。白日許多人前來入穀拜訪賀歲,他還收到一隻會傳信的黑鴉做禮物。
晚些時候他帶著鴉在臥房的院裏撲騰,放走再捉住,文師姐在旁提心吊膽地盯了許久,終是放下手中正替他堆的雪人轉臉叮囑道:“你這樣逗弄它,若真放跑了,瞧你怎麼急去吧。”
高顰直直地看著她,等黑鴉自主飛回手臂上,才仿佛抓見個什麼證據似的篤定道:“你瞧,它認主呢。”
“小機靈!”文師姐笑起來,臉頰被旁邊屋簷上掛著的一大串燈籠照的紅豔豔的。
高顰朝她做了個鬼臉,喊道:“師姐,不堆雪人了,咱來玩躲貓吧?”
文師姐笑應著站起來,拍了手上的雪,遮住眼睛:“顰兒,那你可快些,師姐開始數咯,十,九,八。。。。。。”
高顰也不過是十來歲的孩童,正是玩心重的年紀,當下撒開腿就處處尋地方找地方躲藏去。
他直跑進了師父的院子,見門口的大藥桶不知什麼時候用空了,扒拉幾下就跳了進去,輕手輕腳地將桶蓋合住,身子縮成小小一團,等師姐來找到他。
等啊等,等了好久,桶蓋都沒有被揭開。高顰努力睜著眼睛在黑暗裏望著,終於還是沒有熬住,一手摸著黑鴉柔滑的羽毛,下巴搭在屈起的雙膝上麵,悄悄地,在黑暗的,還殘留清雅藥香味道的大桶裏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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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釀酒側躺在雪地上,未受傷的那隻手摁著不斷流血的腹部,身下洇了無邊無際一般多的血跡。
那不僅僅是他的,亦是整個寒雪穀的。
他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可供站起來,寒氣飛速腐蝕者他的指尖,手臂,很快就要抵達心髒。
疼並非什麼要人命的痛楚。十年磨一劍,他含辛茹苦十五年,報了一個整整貫徹他生命的血海深仇。
無數人為他陪葬,太值了。
佟釀九轉過臉,冰涼的雪地刺激著他的臉頰,強迫他的意識更加清醒。
他對著被大雪掩蓋的峽穀入口無聲輕笑起來,淡漠的眸子裏透出一種心滿意足的瘋狂。
逐月在他身邊焦急地用蹄子刨雪,喘著粗氣低頭舔舐佟釀九沾了血漬的臉,粗糲的舌頭帶來唯一的暖意。
天地無聲,萬物靜寂。
佟釀九突然睜大眼睛。
一雙精巧的白色靴子出現在他視線不遠處,輕踩著鬆軟的新雪,極盡優雅地朝他走來。
逐月大聲嘶鳴起來,拴著後蹄的鐵鏈叮當作響。
披著銀白狐氅的少年停在他前方兩步處,靜靜地站了片刻,然後彎下腰,朝他伸出了一隻同樣冰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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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顰突然驚醒了。
他睜著眼,心髒突突狂跳,周圍一片寂靜無聲,不由迷茫。手腕被黑鴉涼涼的嘴櫞輕啄一下,這才徹底清明過來。
他想起他和文師姐躲貓兒玩,最後卻在大藥桶子裏睡著了。
怎的一覺都醒了來,還沒有人將他揪出去?
高顰自顧自樂了一通,心說定是讓師父他們著急了,出去少不了一頓訓。他站起來跺了跺發麻的腿,這才推開蓋子爬了出去。
雪已經停下,天光乍明,文師姐先前堆的小雪人還在院裏立著,樹枝做的手臂大大支棱著,仿佛要送高顰一個簡陋的擁抱。
他在院中走了一遭,四處喊了喊,回聲四蕩,卻無人應聲。
高顰覺得奇怪,放了嗓子再喊,隻聽見屋簷上積了一夜的雪被輕微震落,發出簌簌的聲響。
沒有人。
他這才有些慌神,沿著院門一直跑,路上卻並未碰見一人。師兄師姐的房間廂門都開著,高顰依次推開看,每個房間都是空無一人。
最後發現一間落鎖的屋子,高顰心裏竟然有些欣喜,費了好大勁兒才把窗框扒下,還有些擔心這樣做會不會挨罵。
他大力把窗子掀開,跌進一片灰塵裏。
還是沒有人。
高顰坐在一片寂靜裏,沒來由的恐懼漸漸爬上心頭。他直愣愣地跌坐在地上,灰塵迷了眼,碩大的淚珠從眼眶裏跌落下來。
黑鴉蹲在他的肩上,呱呱哀叫幾聲。
高顰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又爬了出去,朝莊子裏跑去。
他們都去哪裏了?
懲罰我貪玩調皮,都躲起來了嗎?
他一定要找到一個人,告訴他自己不是故意讓他們找不到,不是故意讓他們著急。
但是沒有,他一個人也沒有看見。
高顰站在路中央,眼睛盯著雪地裏的深紅色。遠遠地,這原本亮麗的色澤陳了一夜,像一朵殘敗的巨大山茶花。
他向前走了一步,一個東西被他踢開了。
高顰顫抖了一下,他哆嗦著手,捧起那個髒髒的,混著血水和泥土的圓東西。
文師姐的眼睛溫和地望著他。
黑鴉撲騰一下雙翅,扯起嗓子,尖鳴一聲,那一聲鳴響,瞬間徹響了整個峽穀,淒厲驚人,直破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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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紀二十三年,江湖上最負盛名的“藥穀”寒雪穀被一名牽白色駿馬的紅衣少年一舉覆滅,七百弟子,包括藥王鶴蠱也未曾幸免。當夜大雪封山,七日後才有人發現這一出震世慘劇。
據說那紅衣少年生的極俏,隨身攜帶一枚上佳的青色玉佩,上刻一個“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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