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櫻染天下

白櫻成林  第一章怎憶流年

章節字數：3892  更新時間：15-02-03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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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恬是剛進宮不久的宮女，相貌在宮中隻能算是平平，但是卻被特意安排在了皇後身邊。

    如今是綏晏國，正如它名字本身一般——太平、安定、和睦。皇帝年過不惑，按理說該是＂姐妹和平友好相處＂的景象，但是後宮卻隻有皇後，兩名尚未及冠的皇子和三千純潔如冰的佳麗。皇後可說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但＂高處不勝寒＂這句話在這個皇後身上完全得不到體現。他們夫妻相敬如賓十多載，彼此未曾麵紅耳赤，更不曾刻意冷落。即使偶有意見相左，兩人也是心平氣和交談，彼此都不曾拿過架子。

    皇帝的寵愛最能將人提到風尖浪口。也有人動過皇後的念頭，但是這位皇後一來不曾惑主，反而支持皇帝以朝事為先；二來，她看似在朝中沒什麼後盾，但是誰都不敢忽視她退隱在鄉間的義兄的力量；三來這位皇後寬仁大度，更不幹涉朝政，讓人無錯處可尋。

    就是這樣一個堪稱能讓整個綏晏國女子羨慕嫉妒恨的皇後，偏偏點中她小恬當做了她的貼身侍女。受寵若驚之後，接連而至的就是倍感心酸。因為她在進宮之前，聽得皇帝年輕時曾鮮衣怒馬，廝殺疆場，半生拚殺之後也當了一代賢君。小恬對他起初亦不過滿心尊崇，隻當他父親一般的人敬仰。但是撥到皇後身邊之後，先是親眼見到了聖容：寬大的黃袍亦掩不住他挺拔矯健的身姿，麥色皮膚襯著濃長雙眉，更突出他雙眼的睿智，微斑的雙鬢給他徒添成熟男子的魅力。隻偷偷瞄到的這一眼，便讓小恬心頭如同小鹿，兩頰更是紅得徹底。

    隨後她一心想看他，又一心想避開他。所以聽得皇後那一聲“小恬，給陛下斟茶”時，好不容易把茶壺口對準了茶杯，但是一門心思都在盡量讓眼角不要碰到這個至高無上的人，茶水溢出杯口漫到桌邊都未曾察覺。但是那個人迅速抬身她倒是注意到了，慌忙回頭時，隻見茶水已經流到了地上，如不是他閃得及時，茶水就滴到了龍袍之上。她慌亂之中一頭跪下：“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他似乎沒怎麼生氣，隻是問了皇後一句：“這便是皇後特意選中的小恬？”

    小恬一聽這話，心想能讓皇帝記得自己的名字，這回就是死也甘願了。

    “是啊，這孩子看上去幹淨又可愛，做事也挺機靈的，很討人喜歡。今日陛下的出現怕是嚇著她了。”皇後不知不覺中倒把過錯推到了皇帝身上。

    “原來如此，小恬，起來吧。＂隨即又對著皇後說，＂我隻是擔心皇後用她時會有諸多不順心罷了，看來是我驚擾了你們主仆，我先賠個不是。”說著皇帝一舉杯，竟像是喝酒一般將那杯茶一飲而下，皇後也回敬了一杯。剩下小恬不知所措站在原地，還一臉茫然。

    接下來的日子對小恬更是煎熬，皇帝幾乎日日來訪，對皇後噓寒問暖。有時批閱奏折之後已經是深夜三四更時分了，那時皇後早已睡下，她自然不能去打擾皇後，隻能自己麵對著皇帝，一一回答皇後身體如何，今天飯菜有哪些，吃得可還順心，身體可有不適，偶爾也有幾句話通過她傳達給皇後，比如節日的事宜，某處又進貢了些珍寶讓皇後看看可有喜愛的。他對皇後越是重視，小恬越是明白此人專一到了何種程度，自己此生此世，怕是不能了此心願了，倒不如趁著在宮這十幾年，好好記住他的一切，默默陪在他身邊。想通了之後，她也不再畏畏縮縮，回答起來也很是自然流利，更是讓皇後刮目相看。偶爾閑聊之時，皇帝還順手指著她對皇後說：“到底皇後識才，那麼多人裏偏偏選中了這麼個機靈的丫頭。”

    她心想：如此，卻也是不錯。

    一日，皇後午後小憩，她閑著無聊，便在宮裏隨便走走。忽然想起此時正是盛春，皇後向來喜歡一些清雅的花，不如此時摘了些帶回去。於是便向禦花園走去。她走著走著越往深處走，花越是密，越是美，一時興起，也就沒管那條用來觀賞的小徑，順著花走了下去。走著走著，人聲漸小，等到她意識到時候不早時，已經迷了路，這才怕將起來，懷裏抱著花一路疾走。越走心越慌，偏偏禦花園大，她也沒走那條主徑，偏了道之後竟是連原路都找不到了。一時心急，抬頭看見不遠處一片白色花海，旁邊還有一座樓閣。她心想，樓閣之中應當是有人的，便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走了一會兒才發現，那片白色的花海離禦花園是有好大一段距離的，兩者之間還有一片清澈見底的湖泊，圍湖還造了石徑連接四個矮亭。不知為何，這裏安靜得出奇，更讓那片花海恍若仙境。走進之後，方才發覺那是一片白色櫻花，整齊有致。那些櫻樹一個個不染塵霜，仿佛白衣仙子，安靜恬淡地獨立一隅。隻說禦花園賽人間仙境，但是此處風景，怕是仙境亦是不及。

    她此時看著這座安靜佇立的兩層小樓，心想，這應該是皇帝閑暇休息時的住處，她所立之處應該是小樓的背麵。小樓看上去很是樸素，不曾以金銀修飾雕刻圖案和簷角，不見宮闕應有的龍鳳圖騰，甚至沒有時下在貴族間很是流行的複漢式泥金彩漆。唯一看得出奢華的便是二樓外圍用光潤瑩澤的百玉作的欄杆。此時萬籟俱寂，所以上樓自內而外傳出的嘩嘩聲很是刺耳。終是忍不住好奇，她繞著後牆轉到了樓閣側麵。側麵開著一扇窗，透過這窗，依稀可以看見屋裏懸掛著好多張紙，層層疊疊。她估摸著應該是皇帝在晾存放已久的字畫，也就沒在意。心想時候不早，不能多呆。就加快了腳步，繞道了屋前。果然，門口是有侍衛在把守的。她走上前去，正想再走近些，侍衛卻目不轉睛地冷冷地說：“禦書房，不得聖旨，不得入內。”她抬眼才注意到木牌上烏黑的“禦書房”三個大字。心裏吃驚之餘，也不好多問多想，隻是離他們隔著好遠一段距離問清了回去的路之後，便往回走。

    剛走了幾步，忽然，耳邊傳來不同尋常的紙張拍打空氣的聲音。她抬頭一看，一張紙順著風在空氣中遊蕩，大約是被樓頂的風吹出來的。她想著：若是重要的東西丟了，他該多著急。於是跟著那張紙跑，好不容易等著紙落了下來，看著它在地上翻騰了幾下不動了。她拾起來，紙張已經泛黃，看上去像是因為一張卷軸存放日久經不住風吹而撕段的。它下擺是一根木軸，這張紙的內容看上去是一幅畫的一半，但是不影響看大致的內容。整個畫麵都沒有上色，都隻用黑墨畫筆勾勒出一個人。隻是一個微側的背麵，那人分不清男女，微仰著頭，長衣隨風而動，長發一直拖到膝蓋，“他”麵前是一片花海，看上去，就像是這眼前的櫻花。上方還有一個圓弧，但是已經殘缺，想來應該是太陽或者月亮之類的。雖然整幅畫隻有黑白兩色，但是看得出來執筆的人很是認真，每一個花瓣都各有其形態，不曾虛掩應付一筆，那人身形的勾勒隻用簡單數筆，長衣舞動之態躍然紙上，整個人飄飄欲仙。但是細看之下才能看清，她的頭發由數百條極細的墨紋組成，方顯出那份柔順飛揚之態。這樣的畫作，如今殘缺不全，豈不是巨大損失，更何況，可能還是出自——聖上——之筆······想到這裏，她又不禁在想，畫上的花是這裏的櫻花，那——人呢？

    雖不知道是誰，但是看得出來，不是皇後，又或者——畫的是他心中的皇後？想到這裏，隻覺得思緒越來越亂，這張紙丟了又不舍，拿在手中又不知該如何處置。一時連她辛辛苦苦采的花丟了一地也沒發覺，最後隻好把畫卷好藏在袖子裏，決定帶給皇後。

    恰好回去時皇後早已醒了，正在教兩個皇子畫畫。她身為侍女，雖然極得皇後照顧，到底身份卑微，不能上前打擾，隻好站在一旁，準備等晚飯之後再稟報。這期間恰好皇後叫她到禦膳房那邊把她落下的食盒取回，就又出了一次門。回來時再摸摸袖口，那幅殘畫已經不翼而飛，大約路上丟了。雖然有些可惜，但是想來也沒什麼大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索性沒跟皇後說，把整個事都扔在了一邊。

    “小恬。”皇後突然叫住收拾被褥的她。她立即住手：“奴婢在。”

    “你今日可有見到陛下？”

    小恬心裏咯噔一下，生怕她問起禦書房的事，心裏一邊打鼓一邊回答：“回娘娘，沒有。”

    皇後臉上不知是何表情，沉默半晌，說了一句：“沒事，你忙你的吧。”

    “是。”她又重新鋪被子，心裏暗暗納奇。偷偷回頭之時，方發覺，皇後也是心事重重，根本沒注意她。

    “小恬，不必安排被褥了，我不睡。”

    “啊？那怎麼成，娘娘，萬一陛下責怪起來——”

    皇後笑了笑：“我是說，我不在這兒睡，我去陛下那裏一趟。”

    小恬明白了意思，恭敬退到一邊，心裏卻是又有幾分酸楚，剛簡單收拾一下自己的形容想陪著她一起前去，卻被皇後攔了下來：“我一個人去。”看著小恬不解的神色，皇後微笑卻是堅定地說：“今天，我一個人去看陛下，今晚我的桂芳宮便交給你打理，兩個皇兒也交給你照顧了，別讓我失望喔。”小恬愣了一會兒，隨即行禮：“是。”

    皇後一人走在皇宮青石路上，木屐敲擊著路麵的聲音在寂靜的皇宮裏異常清晰。若是小恬跟過來，定是大吃一驚，因為皇後去的不是皇帝寢宮，而是她今日迷路時誤打誤撞碰到的禦書房。

    侍衛一見是皇後，微微朝她一點頭，便繼續像鐵築的人一般正視前方，一動不動。皇後徑自走了進去。裏麵連燈都沒點，人走進去就像是被＂黑暗＂這個猛獸吞進了肚子裏。樓上的紙張因為主人不在，無人收理，此刻的書頁聲更是詭異淒涼．皇帝並不在裏麵。她也知道皇帝不在。整個皇宮隻有她知道，皇帝昨晚就連夜離開了。為的是趕去一個地方，隻有他知道的地方。因為今天，是那個人的忌日······

    這棟樓是皇帝和那個人最後一起度過的地方。她看了看通往二樓的樓梯，沒有上去。並不是沒有權力上去，而是她不忍心上去。上麵是屬於他們的地方，她不忍心幹涉。其實不上去她也知道那裏麵什麼情景：裏三層外三層的畫。是那個人走了之後，皇帝畫的。各式各樣，有舞劍的，撫琴的，傲立懸崖的，揚鞭縱馬的······全是那個人。可是，這滿壁的畫像，反襯的隻是死一樣的沉默！那透骨銘心，深入肺腑的哀涼讓皇後甚至都不敢上去。但是那個帝王偏偏喜歡心口處的鈍痛之感。是的，喜歡。因為這種感覺告訴他，他還活著，為了那個人而活著！所以皇帝經常一個人坐在樓上，近乎自殘地微笑著看著不會回應他的畫．

    那個人，昔日與他並肩馳騁沙場的振威中郎將，如今“隱居鄉野”的“揚忠大將軍”唐亭午。不，應該說是——唐聽午，隻有她們認識的唐聽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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