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94 更新時間:17-05-12 17:01
又是一年綏宴慶典,不僅是國慶之日、封後的吉慶之日,也是新皇登基之日,年逾耳順之年的帝王含笑最後一次踏上他的寶座。
他的笑容幾乎是長在臉上的,每個人對他的第一印象都是他溫和的笑容,他是整個綏宴國的標誌,寬厚仁慈,英俊成熟。整個歲月都是在為他洗禮,經曆的越多,他的寬容越多,他是個越變越善良的人。
他嚴厲對待的隻有他的一對孩子,這對雙生子生長成了截然相反的脾氣,太子果敢堅決,次子溫和謙卑,但是在“固執”這一方麵這兩個孩子如出一轍,一個做法更表麵一點,一個手段更迂回一點。不過這兩個孩子沒有成為仇敵,不幸中的萬幸,他們連固執都是往一個方向去的。人說帝王無兄弟,這一對孩子也算是打破了這個“傳統”。
他的太子身著龍袍,提著下擺緩緩走到他麵前,跪在他腳下。太子音珺眉目之間,越來越像他的一個故人,從行為舉止到為人處世的風格都很像,不知這是不是皇後刻意培養的結果,又或者是皇帝的嚴厲適得其反,他幾乎與他的父皇在某些觀點有些齟齬,幾乎吵過一架。但是身為人子的教養讓他自己示弱,沒有和他的父皇非爭個高下來。方間平明白,這個孩子隻是當時承認自己不該反對“父皇”,而不是承認他自己是錯的——比如他堅持的從嚴治國,而方間平崇尚從寬治國。
罷了,至少兩個孩子本性都不會太差,總不會至於民不聊生。
方間平撤下自己的毓冕,將龍冠以及玉璽雙手奉給新帝,跪在地上的人雙手恭敬接過,由舊皇親手為他戴上新冠。
從此天下易主。
他看著音珺略帶傲氣地抬眉一笑:“多謝太上皇!”
許多年前,他還是一個副帥的時候,曾有人也是用如此相似的口氣:“多謝副帥!”
他差點沒能維持住自己的笑容。
一個名字差點破唇而出——
他又看向對麵的臨照閣——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一個白色衣角在屋頂一閃而過。
幻覺?
他狠狠閉了一下眼睛,重新看了一眼,衣角仍在!
他心裏一跳,此時其實沒有他什麼事了,隻需要退在一旁看著新帝,裝作一個“監督”的樣子,其實沒什麼正事,於是順勢直接和文武百官告了辭,回頭就走。某太監想要勸兩句,被已經是皇太後的玉蟾攔住,太後的臉上留著兩道被淚水衝刷地明顯的水粉溝壑,含著笑說:“隨他去吧。他已經被綁了二十多年了。”
沒有了皇冠的束縛,他走起來異常輕鬆,他幾乎要覺得自己回到了當初颯踏的歲月,健步如飛,兩步並做一步下了樓梯,一路飛奔,隻為那不斷在視線處浮現的衣角。他跑著跑著,眼睛被風吹出了淚水。
會不會到了那裏,發現不過是又是一場夢?
會不會這隻是另一場夢還沒醒?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當人一次又一次麵對得到之時便會驟然驚醒的東西時,誰都沒法不去懷疑。
當他到了臨照閣樓下的時候,他全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剛剛的衝勁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的顫抖和猶豫。那是寧可美夢不願醒的恐懼。
他幾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氣去爬兩層樓的樓梯,踏上最後一層的時候,他幾乎全身癱軟。迷蒙之中,他鼓起了全身的勇氣去看衣角飄動的地方,還在,衣角還在,她時常穿著的那身白衣也在。
隻是——
隻有白衣——
那是一件被人用木質衣架放在那裏的衣服,撐起了一個人的高度——
他差點坐在地上,一口氣呼出來,才發現喉嚨已經有了血腥味。此時心裏不知是釋然還是絕望,就像當初接受她的死亡一樣的那種空洞的情緒。她死的時候,他幾乎沒哭,因為知道自己肯定會去見她的,她隻是先走一步,反正人生也就幾十年而已。
可是,越老歲月越難熬,空閑無所事事的時間越來越多,睡眠越來越少,剩下的幾十年反倒更令人恐懼了。人真是越老越脆弱,他想象不出來自己竟會因為一件衣服而淚如泉湧。
為什麼還有幾十年——
為什麼我的壽命可以比你長這麼多?
他扶著牆壁站直,一步步挪到那件白衣麵前,緩緩伸出手,將那件隨風飄動的衣服納進了懷裏,輕得像是擁住了風。
誰非過客——
風是主人——
身後一柄長劍緩緩靠近,他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也無心去搭理。
短暫的兵刃交接之聲劃過,一柄鐵器掉在地上“咣”地一聲聲響,隨後便是一個年輕人的怒罵聲:“妖女,我今日殺不了這個昏君,死在你手裏,便宜你了!”
其實,若是此時能有人給他一個了結,他是樂意接受的。他答應過那個人不能輕視自己的生命,所以不會自己親自動手。
“你是誰,來找我什麼事?”他頭都不回地問。
“你怎麼不回頭看看我?”那個年輕人說。
方間平歎了一口氣,回首之時,他愣住了。
要說這個年輕人是他和唐聽午的兒子他都信,結合了他們兩個人的臉部特色,就是眉目間少了唐聽午的清朗。
“你是?”
“連我都不記得了?這個皇位你可真是坐得樂不思蜀!”他嘲諷地挖苦了一聲,“我是方歌流!”
方為國姓,那他應該也是皇室成員。歌字輩是從他的九弟歌澤開始的,因為九弟出生時聲音清潤,就是輕哼都宛如在哼歌,所以賜名歌澤,意為歌頌上天恩澤之意,歌澤之後,皇子名字中皆帶“歌”字。
記憶閃光劃過,一些片段映入腦中,他片刻失神。
“你是連我都記不起來了?”少年怒意加重,“當初那個不男不女的孌童在你的指示下屠殺了整個後宮,殺了太多人就不記得吧?我是當初的十一皇子,貞嬪之子!”
果然——竟還能遇見故人——
“你還活著?”方間平的眼睛在他臉上不肯挪開,這個年輕人又像延朝皇帝也就是方間平的父皇,又像貞嬪,血統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即使兩個人並不熟,卻還是會有親切感。
“是,帶著仇恨,和你的罪孽活著,為了讓你親眼看著自己當初的殺孽,你死了,底下還有千千萬萬的冤魂等著你,我看你怎麼麵對你的父皇母後,怎麼告訴他們你的皇位是殺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得來的!”他與其說是怒罵,倒不如說是在發泄,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你到今天才殺我,是在等你羽翼豐滿,還是怕我的死會天下大亂?”他問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來,歌流一下子啞口無言,不知道怎麼用聽起來很凶的口氣罵回去。
“隻恨我到如今才能混的進宮來!”他恨恨說。
方間平了然,他伸手揮退一直拿著片羽劍的蝶骨。“你了解這個人嗎?”他指了指身後的那件白衣。
歌流的怒火和厭惡明顯又高了幾個層次:“化成灰都沒法忘記!可惜他藏得太好,一直找不到。”
“他在你絕對找不到的地方,這你不必擔心。可是你知道你是他同母異父的胞弟嗎?”
“別惡心我!”他幾乎撲上來,“不準侮辱我母後!”
“先別反駁,你對她了解多少?”
“一個五千多屍體裏爬出來的臭蟲!”歌澤回複道。
五千多?那是在說她虎崖單槍匹馬闖出絕境的事吧?
方間平點點頭:“對,她是從屍體裏爬出來的,不過不是五千多,是三百,唐門三百條人命打造出了你口中的毒血白玉佛。”
歌流楞了一下:“你是說他真的是唐門沒死的那個後人?不是說是唐門妖女易容成他,又被識破了麼?”
“不,從頭到尾都是她,隻有辭官還鄉的那個不是,那才是易容成唐聽午的模樣離開的,真正的唐大將軍就是那個妖女。”
“那與我何幹!?”
“你的母親貞嬪起初是父皇的暗衛,先嫁給了鎮國侯唐申宓,生了女兒,名喚唐聽午。生了她之後,在她八歲時毀了唐門,幫助父皇奪得了皇位,然後便進了後宮,再後來就生下了你。你的母親在被殺之前,沒有跟你說過她,或是提示過你什麼嗎?”
“不許你侮辱我母親!我母親清清白白一生幹淨,所以賜名貞嬪,不準你一個劊子手你信口雌黃!”
方間平俯身拾起他掉在地上的劍:“你的母親會使劍對吧,一個普通的嬪妃,為什麼會用兵器,你不好奇?”
“我什麼都不信,殺不了你,便殺了我吧,否則我一定會找你報仇的。”
又是一個固執的人——
方家和唐家盡出死不悔改的家夥。
“你要是想報仇便來吧,如果你覺得有意義的話。”
他寬容笑笑,然後就不理他了。蝶骨將片羽劍收回自己腰間,她一身宮女打扮,朝方間平點點頭:“今天還有一件事——”
“什麼?”
“江都那一帶發現了醉刀劍的遺體。他在船上漂流了很久,是船順著水流停靠在岸上的時候被人發現的。因為時隔多日,屍身開始腐爛,所以那附近的兄弟們已經先將他葬了,有時間的話,我帶你去看看他。”
“好。”
蝶骨用卓絕的身法瞬間繞到方歌流身後在他脖子上捏了一下,後者立刻昏迷了過去。她提著他打算離開,方間平忽然喚住她:“等等。”
她轉身看向他,眼神清冽。她的眉眼是唐聽午刻用針刻上去的,不知道施針的人懷著什麼心思。
蝶骨的眼神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隻有疑惑,是不算太熟的人之間的生冷的疑惑。她不是唐聽午。
方間平的腦子對他的心說。
“沒事,辛苦你了,回去的路上小心。”
蝶骨點點頭,算是表示知道了。
她在唐聽午過世後不久就當了宮女,和別的宮女的區別就是她可以不用向任何人下跪,不聽任何人的指令,隻要不惹麻煩,她就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
她是專門保護皇帝的一把劍,那個過逝太早的女人提前為他留下的一把劍。也是一個影子,隻有身形和眉眼相似的影子。
蝶骨對這些明白得不晚,她不聰明,也不至於蠢。
她隻是如她所願,讓方間平在他想見她的時候見到她。
他回頭看著白衣,又忍下了眼淚。
“聽午,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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