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養家的童年-3

章節字數:9814  更新時間:14-07-10 0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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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家的童年……

    ◎九歲那年,好景不常,我老爸又沉迷賭博,欠了大筆賭債,回家要求老媽把麵攤賺的錢拿出來還賭債,老媽當然抵死不從,老爸就把她打到頭破血流、砸桌砸椅、連麵攤也砸爛……逼到她把錢拿出來—當晚,我記得很清楚,老媽搭了七點二十分的火車離家。

    老媽離家後,被砸爛的麵攤也做不成生意了。老爸成天酗酒,動不動就發酒瘋對我拳打腳踢;那時,阿嬤叫我不必這麼拚命去賺錢,賺再多都被老爸賭掉、喝掉;所以那陣子我也沒去找門路賺錢。

    沒有了收入,老爸沒錢買酒喝,才有賺錢的念頭。他和朋友合股標下以前那家酒店的餐廳,負責酒店的餐飲料理,他去酒店廚房工作,我也跟去幫忙。

    這是從前他跟人合股開的酒店,因為好賭才輸掉抵債,現在重回舊地,個個都是舊識,好賭的他,很快又被牌桌的賭友們拉回賭場。常常餐廳人員都下班了,店裏賭客、酒客還沒走,有人嚷著要點些吃的,顧著賭博的老爸就叫我去應付。九歲的我,當服務生兼廚師,在廚房裏因個子還不夠高,就站在小椅子上煮;有時煮了一個多小時還搞不定一道菜,最後幹脆偷偷倒掉失敗品—情急之下,我隨意找到了地瓜,用刨刀刨成一片片的,起油鍋先炸成金黃色,撈起放涼,再回鍋炸第二次,地瓜就成了又酥又脆的薄片,再撒上白糖……送出去給客人吃時,引起一陣騷動、客人讚不絕口!有人問我這道菜名是什麼,我隨口掰了個菜名:“船板”。這道菜後來成為這裏的招牌菜,常常有人指名要吃“船板”。(而我作菜的刀功和烹調的技術,就是在這段時期訓練出來的。)

    天底下有幾種人是永遠死性不改,在交友選擇上最好敬而遠之—“好賭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在酒店廚房工作的日子沒幾個月,老爸又欠下賭債不敢再去了。這下家裏真的是坐吃山空,連米都沒錢買;阿嬤拿著她種的青菜叫老爸去市場賣,老爸大發雷霆,認為有失他的顏麵,氣呼呼地摔酒杯(家裏所有的杯子都被他摔破了,我就用竹子,鋸了好多個“竹筒杯”給他,讓他永遠摔不破)—他不敢賣,我賣!我拿了阿嬤綁好的青菜,用籃子挑到市場賣;我在市場人麵廣,賣麵、賣肉、賣魚的……所有攤販都跟我很熟,“小胖”來賣菜,大家都捧場,不到一小時就賣光光了。

    我把賣到的錢拿回去交給阿嬤,阿嬤叫我去買了一鬥米,回來摻地瓜簽煮飯,給弟弟妹妹們吃,配的是阿嬤醃的豆腐乳;正在吃飯,老爸就回來了,還想跟我拿賣菜的錢,我告訴他錢都給阿嬤了,他才死心。

    第二天,我拿了釣竿到淡水河準備釣魚,看看能不能釣些魚去市場賣。突然,不知哪裏冒出來一個穿著唐裝的老人,留著一頭白發和長長的白胡須,他告訴我前麵那個石洞裏有錢,叫我可以拿去用;我半信半疑地隨他走過去,河邊的石堆裏果然有個石洞,我蹲下去伸手一摸,果然有兩卷一角的紅銅幣,算一算有十元—我開心地回頭想問老爺爺怎麼知道這裏有錢?卻不見老人的蹤影!

    雖然平白無故得到十元,但是我決定把這個“生錢洞”當成我的私房錢,不要告訴別人這個秘密。那天我在河邊釣魚,竟然發現有很多鰻魚可釣,我趕緊去竹林砍十幾根竹子,用小刀削好做成釣竿,還買了鈴鐺綁在每根釣竿尾上當警報器;挖了一桶蚯蚓,準備明天一大早來釣鰻魚。

    那天回家,我煮了紅燒鰻魚給弟弟妹妹和阿嬤配飯,大家都吃得好過癮;不過老爸從那天起就沒回家、竟這樣為了躲賭債而丟下一家子“跑路”了。(從那天起,我就開始肩負起養家的責任。)

    天還沒亮,我就帶著十根釣竿、一桶蚯蚓和水桶出門,我打算趁早釣完可以趕快去市場賣。到了河邊,我把釣竿一字排開,放好釣餌等著鈴鐺響起……果然“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已經釣滿兩個水桶了,我趕快收好釣竿拿回家,再挑著兩大桶的鰻魚(混著幾隻鯉魚)到市場叫賣。我沒有秤子可秤重賣,所以用魚的大小喊價賣—“鰻魚活跳跳地早上才釣的、大的五元、小的兩塊錢……”很快地吸引很多人來圍觀,市場上鰻魚是比較少見的,魚一條一條的賣出去……不到中午就賣完了,算算賺了快四十元呢!

    後來有很多人也跑來我釣鰻魚的地點釣魚,可是那些大人釣到魚卻不敢去市場賣,我就把他們釣到的魚,通通低價搜購—一條一元買下來,再拿去市場賣……不過,一段時期後,漸漸釣不多了,我就賣阿嬤的青菜、地瓜。

    我在市場賣菜動作很快,賣完了我就在市場到處走走、看看,跟賣魚丸的老板談合作,反正我菜賣完了,可以幫他賣魚丸,我賣掉多少讓我抽成就好;老板也欣然同意,我就拿著魚丸到市場的另一頭叫賣,這樣也成了一筆收入。我在市場賣東西賺的錢,通通都交給阿嬤,至少哥哥不敢去偷阿嬤藏的錢;阿嬤總是說要幫我存起來“娶某”。

    九歲的我負起養家的責任,壓力很大,每天弟弟妹妹都問我:“哥哥,今天要吃什麼?”我也不斷地動腦筋在想賺錢的門路。過了幾星期,我又到河邊的石洞,摸出三卷硬幣來用,那天特別帶弟弟妹妹去吃碗粿。

    鰻魚釣不到了,我又去蘭州街的屠宰場找叔叔,請他幫我安排在屠宰場工作。每天淩晨一點就騎腳踏車去屠宰場報到。剛開始我是負責“刮豬毛、剝牛皮”的工作;熱騰騰的水淋過的豬,要趁熱用刮毛板逆著毛生長的方向刮掉,有些刮不掉的就用布蓋住、再淋滾燙的熱水悶住再刮,酷夏的日子這份工作特別苦不堪言;“剝牛皮”則是用小彎刀從肚皮開始剔下整張牛皮;後來又學會殺豬、殺牛、殺羊的技術,就開始負責操刀,叔叔送我一套屠宰的工具,每天下班時,腰上掛著“家夥”,自己偷偷覺得很神氣—屠宰場的工作是做到早上八點,下班時我就批一些豬雜(肝連肉、豬腸、腰子、豬肚……),掛在腳踏車把上,直接騎去市場叫賣,就這樣在屠宰場做了一年之久。

    其餘時間,除了幫阿嬤種菜,我就到處找可以做生意的機會。尤其我最喜歡有廟口之類演酬神戲,“有野台戲就有人潮,有人潮就有錢賺”—我觀察到看戲的人若是有料理好的食物可以邊吃邊看,必定願意花點小錢打打牙祭;在當時,“地瓜”是家家都有的平常食材,連河邊沙地都有野生的可挖(有一次我挖到一個二十幾斤大的紅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扛回家呢!),所以在市場賣地瓜銷路不好。我決定用阿嬤教的“薑母地瓜湯”,最沒有本錢的點心(薑是河邊挖的野薑),去戲台下“初試身手”。

    冷颼颼的寒風裏,看戲的人眼裏看戲、手上閑著插口袋取暖;我用腳踏車載了一桶熱呼呼、又香又甜的地瓜湯,在冰冽的空氣裏,顯得格外誘人。我大聲叫賣著:“呷燒、呷燒、一碗五角!”看戲的人紛紛掏錢買一碗捧在手心暖手、喝在嘴裏暖胃,竟然賣得很不錯,一會兒就賣光了!空碗收一收,我提到廟裏的水槽清洗幹淨,興高采烈的回家,心裏想著:多一個賺錢的門路了!

    這段的日子,除了屠宰場上班、市場賣菜、賣豬雜外、就是偶爾廟口擺攤賺外快;有一次賣地瓜湯賣到晚上九點多還沒收攤,竟然出現一個大龍國校的老師,當場凶巴巴地訓叱我:“你是幾年幾班的?為什麼還沒回去睡覺?”我也很火大地告訴他:“我沒讀書,你們學校不讓我上學!”不過有擺廟口的日子,淩晨又要去屠宰場工作,真的很累!

    河邊石洞的錢,我依那個“奇怪白發老人”的指示—“沒有錢時才可以去拿”—所以我都是錢用完時才去摸。那個好吃懶做的哥哥,每天看到我隻會問:“有錢嗎?”、“今天有什麼可以吃?”他有偷偷去外婆家找老媽,竟然回家傳話叫我“好好照顧弟弟妹妹”,我反問他那你怎麼不照顧,他說“他沒空、很忙”,氣得我隻想痛揍他一頓。

    有一天我去淡水河釣魚,天氣很好,太陽暖暖地,我躺在石頭上等鈴鐺響……突然釣竿大大的震動、差點被拉下河了,我趕緊跳起來捉住釣竿,心裏暗爽今天釣到大魚囉……這隻魚確實大,拖了十幾分鍾還拉不上岸,甚至釣竿都快斷了,我著急怕到手的大魚跑了,死都不放、不小心腳一滑竟被拖到河裏去了!憋住氣的我,在水裏抓著釣竿,被那隻大魚直直拖到水底的一個石頭洞,我已經沒有氣可吐了,一看情形不對,我把釣竿卡住洞口,再遊出水麵上岸去找繩子;跑到人家綁船的那拆了一條麻繩,趕緊衝回去跳到水裏,去找剛才做的記號,好險釣竿還卡在石頭洞,我把麻繩綁在釣竿頭,再遊上岸把這條大魚拖出來—是一隻有“三十幾斤大的鯉魚!”雙手合抱才勉強可以抱住、拉起來足足比我還高的大肥魚!釣到這麼大的魚,我樂得連釣具也沒收,用麻繩穿過鰓,背起這條大魚,半拖半扛地拖回家,拿了我屠宰場的工具,直接又扛去菜市場。

    在菜市場引起轟動、眾人圍觀!“小胖釣到一隻大鯉魚!”我用屠宰場學到的屠宰法,用屠刀當場割下大大的魚頭當招牌,邊殺邊賣;大家都說這麼大的鯉魚絕對好吃、不會有細刺,買的人很多,一邊殺就有人先訂好要留一塊給他……就這樣整隻切成一塊一塊賣完,連魚頭也切成兩半賣掉了—最後剩下內髒,我要留著帶回家煮味噌湯,兩片好大的魚肝,阿嬤吃得念念不忘,時常叫我去釣看看還有沒有大魚。

    快過年的前幾天,老爸和老媽突然回家了。年關將近,討債的人自然也找上門,老爸當然是沒錢還,沒想到對方說:你二兒子身上老是有很多錢啊!老爸竟然搜我的身,我每天把賺來的錢都交給阿嬤,隻有石洞拿的錢是我的零用錢,他在我的口袋搜出兩張十元紙鈔,就不由分說的痛打我一頓,隨口誣指我偷錢,我隻好把拿錢的石洞告訴他,然後,他就押著我去找那個“生錢洞”,不過他把石洞全部翻開來,裏麵隻有藏著一隻很大的“蟾蜍和一卷硬幣”;之後,他再自己跑去查看也沒有錢出現。我也很好奇為何這個石洞會生錢,花了好幾天偷偷埋伏在附近,終於被我發現真相:我每次去換紙鈔的雜貨店,有請個夥計,我看見那個夥計蹲在石洞翻找,一邊翻石頭一邊咒罵錢怎麼不見了?還氣得一直摔石頭!

    原來“生錢洞”不會生錢!後來才聽說雜貨店請的夥計會偷錢,那個石洞就是她藏錢的地方。我看見她在找錢時才恍然大悟,難怪我最後幾次去換紙鈔時遇到她,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還問我哪裏來的錢幣,我也很機警地答說是我的七叔(流氓)叫我來換的。至於,那個指引我去拿錢的奇怪老人就是個謎了。(我估計從那個石洞拿了快五十幾次,將近上千元的硬幣。)

    ◎以前殺豬是要繳屠宰稅,且稅率很高,所以政府對於私自屠宰是處以重罰;不過相對的,私宰的肉品利潤就很高。老爸為了盡快償還賭債,也幹起黑市豬隻來“私宰”的勾當。通常都是選在深夜或淩晨進行,我有全套的屠宰工具,所以老爸找我休假不必去屠宰場工作的日子殺豬,也叫哥哥來幫忙。寒冬夜裏,睡到半夜,老爸叫我們起床準備殺豬,懶惰的哥哥照例是死都不肯起來,裝沒聽見、死命蒙著被子,不管我怎麼推他、踢他就是不起來……最後我也放棄叫他幫忙的念頭。從放血、燒水、刮毛、清內髒、割豬頭都是我在操刀、老爸協助。看見豬頭,我興起了報複的主意—我提著血淋淋、還溫熱的豬頭,跑上閣樓塞到哥哥的棉被裏—過沒多久,就聽見他驚恐的喊叫,然後連滾帶爬的從樓梯滾下來……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此時、就算會被老爸處罰打一頓,我也不在乎!

    豬的內雜我用稻草繩紮好一份、一份,拿去送給眷村的伯伯們,他們跟警察、派出所的關係都很好,我希望甜甜他們的嘴,有警察來巡邏時可以幫我通報一下;眷村的伯伯們本來就很照顧我,可是我知道不會做人的老爸,很惹他們討厭,所以私底下我會去做好人際關係。

    私宰的勾當風險很大,有一次老爸真的被抓到派出所、連帶兩隻殺好的豬也被拖去……我知道那筆罰款是很驚人的,趕緊跑去眷村拜托王伯伯向警察關說,終於是包個大禮擺平了。

    ◎十歲那年,老爸有位朋友來家裏作客,他是從雲林北港來大龍峒表演江湖賣藝、推銷膏藥的老師傅,一看見我的體格,就一直遊說我老爸,說我可以跟他去習武,必定是個人才……阿嬤也偷偷跟我說:“乖孫,你去學武、學煉草藥,以後就可以賺錢又能救人;不要在家賺錢養你老爸,他是我兒子我最清楚,隻要有人賺錢,他就賭博、喝酒。”於是,隔天早晨我就帶著一個小包袱,坐上老師傅的卡車到雲林北港的鄉下,開始我習武的學徒生活。

    老師傅有七個學徒,加上我共八個。我在半年內學會了氣功、羅漢拳、還有師傅教授的武打技巧秘訣;原本從小就力大體壯,打架經驗豐富,學起武打自然是進步神速,連師傅也稱讚我有天生的功夫底子。師傅院子裏養了很多土雞,隨我們自由宰殺入菜,我常常殺雞吃,幾乎三天就吃一次,這是最讓我開心的事,因為我食量很大,老是肚子餓,尤其練完拳,總是饑腸轆轆。每天師傅會叫我幫忙煉膏藥(祛傷解瘀用的),我是負責攪拌那鍋黑黑的藥漿,然後再把米糠炒得香香的,混進藥漿裏;最後再加入麥芽糖,等冷卻後,揉成一顆顆藥丸;這藥丸聞起來很香,所以肚子餓時,我就偷抓一把吃,甜甜的倒蠻好吃的。

    每天早上起床就是和師兄們蹲馬步、練拳,然後幫忙煉藥,可是老師傅都沒有教用什麼草藥、藥材,隻是讓我打雜(我一直期待他教我煉藥);不過,老師傅三不五時會開著卡車帶我們到全省的夜市、廟口去賣藥;我年紀最小,沒有上場表演,老師傅要我負責場麵的安排和收錢。在表演前,我得用石灰在地上畫兩個半圓形的聚集線;師傅會交代我不能畫太大,人潮圍觀時,離得太遠,人家看看表演就走了,不會消費;第一道內圈是視人潮多寡,假如人少的話,就喧嚷說“大家靠近一點,比較熱鬧”;人比較多就說“要表演武打,稍微退一步”讓大家退到第二道圈線;師傅說賣東西一定要掌握和客人的距離,夠近的距離會讓圍觀的人“不好意思沒買”而多少消費一點;我得在表演完時吆喝:“買膏藥、買膏藥、不買也捧個場嘛!”然後向圍觀的觀眾收錢。

    表演開始,先安排師兄們表演一套武打特技,我看著師兄們每天辛苦的練棍、練拳,隻為了在人群前表演的這一刻;師傅平常告誡我們,表演時再痛也不能表現出來—我曾看到師兄被打暈倒地,師傅也若無其事地說:“沒事、沒事,抬到後麵休息一下就好!”醒來也是要師兄忍痛不能喊痛—所以,師兄們在表演時,明明被棍棒、磚塊打得痛得要命,在人群前仍強作鎮定,用跌打損傷的膏藥當場展示功效……必定是等到散場,卡車一開動,全車頓時充滿了師兄們的哀嚎:“誰叫你打這麼大力”、“痛死我了”、“好痛喔”……看著他們一身的瘀青,我心中暗自質疑:到底練功夫要幹麼呢?賣藥賺的錢又不會分給我們、師傅也沒教我們煉藥、每天這樣練功夫目的是什麼?

    也許是怕我這種思想去影響師兄們;有一天,老師傅突然交代師兄叫我去找他,師兄還透露師傅很不高興;我心想,這半年來我一直是武術打得好、工作勤快又俐落,師傅從來沒有凶過我半句—難道是我吃雞吃得太凶了嗎?結果是,被老師傅嚴厲地教訓我一頓,要我全心認真習武,不要想東想西,白費老天給我的天生練功體格,好好練功,武藝必定高人一等;我反問他,練得武功很好要做什麼?又賺不到錢,難道要去搶劫嗎?老師傅被我的話氣得臉色鐵青,罰我去打拳(他每次處罰人都是用這一招);我一邊打拳,一邊心中暗忖:“我到底來這裏是要學什麼?”

    那天中午吃完飯,我就偷偷收拾包袱,走路去火車站搭往台北的平快車;一路睡到台北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我從火車站走路回到大龍峒,阿嬤看見我又驚又喜—這半年來雞吃得多又練武,我足足長高了一個頭且更壯了;她聽我講這半年的生活,替我抱不平:“可憐,替人白白做工賺錢,真夭壽啊!”我安慰她,其實師傅對我很好,我太會吃了,可能會把他吃倒,才回來的啦!

    的確這習武的半年,雖然沒有學到我想要的煉藥技術,但是學會一身好功夫和在各廟口、夜市做生意的經驗,對我而言也是很有用的收獲,隻不過我不想一輩子隻鑽研在練功、武打(似乎賺不到什麼錢),所以才決定提早回家。

    阿嬤又告訴我,我去雲林後沒幾天,竟然有一條很大的“飯匙倩大蛇”(眼鏡蛇),從我們家的屋頂爬出去,當時很多鄰居都看見那條大蛇,嚇得驚叫,大家都跑來圍觀,從來沒有人看過這麼大的眼鏡蛇、有十餘尺長,但是都還來不及拿東西打,蛇就不見了!我聽著覺得惋惜,這麼大條的眼鏡蛇抓去賣,一定可以賣不少錢哪!

    後來,我上閣樓去整理我的床,已經半年沒人睡,都是沙塵,我把床板翻起來準備刷掉沙塵—哇!竟然下麵有一大堆蛇蛻下來的皮!果然像阿嬤說的,是那條大眼鏡蛇!拿掉蛇皮,才看見靠牆的這麵有個如躲避球般大小的洞,想必是當初那條蛇的出入口,我用竹竿和手電筒去探,原來是通往隔壁的屋梁,而隔壁是賣蛋、做鹹蛋的—可能是這條蛇長期住在我床下,專門偷吃隔壁的蛋,才生得這麼肥大……想想,這床是“八七水災”後才重釘的,那蛇是這段期間才住進來的吧?而且回想睡這張床的期間,冬暖夏涼、夏天也從來沒有被蚊子叮過(哥哥、弟弟們都被蚊子叮得半死),會不會是托這條蛇的福?這堆蛇皮清理到屋外放,也引來當初有看到大蛇的人議論紛紛,他們的結論是“小胖命大福大,跟一條大毒蛇睡了這麼久啊!”而我卻是想著—不知道這蛇皮可賣錢嗎?

    ◎回台北後,我就開始做起賣“炸魚酥”的生意。老媽說現在時常有人上門討賭債,老爸又放不下顏麵去市場拋頭露臉賣東西,光靠她一個人做麵攤的收入,再不想法子做點別的生意,日子很不好過—而我剛好可以幫忙家計去賣炸魚酥。於是,老爸就去魚市場批鯊魚回來,“炸魚酥”是老爸教我的,可是他總是丟下魚就跑去賭博!接下來我就一個人忙著殺魚、剝皮、剔骨、切魚肉……然後開始醃肉—用五香粉、烏醋、糖、醬油……等醃料,把切成適當大小的鯊魚肉醃至入味;大約三小時後,就開始混入地瓜粉,而且要用手勁去揉魚肉、讓地瓜粉吃進魚肉裏,像揉麵團似地揉到魚肉有彈性,然後才把魚肉捏成一塊塊準備下鍋……這個炸油也是有秘訣的喔!用花生油在炸魚之前,要先炸紅蔥頭,如此能有助油的香氣,也能去腥(炸好的“油蔥酥”剛好給老媽的麵攤下麵用),然後再把魚肉下鍋炸成金黃色,個個都完整漂亮不脫粉、香味誘人,真的是香嫩多汁,連我都忍不住偷吃幾塊!

    隔天把魚酥整桶拿去菜市場賣,生意非常好,吃過的人都說:“小胖的魚酥炸得漂亮、口味又好吃!”常常都有人預訂明天的量,還有小吃攤跟我批魚酥呢!賣完魚酥,我就得趕緊收拾、回家去殺魚,日子過得很忙碌!

    每次殺鯊魚,我會把魚皮剝下來燙過刮淨,一並拿去市場賣,量不多、很快就賣完;漸漸地我發現詢問的人蠻多的,我就想不如兼賣鯊魚皮吧!我請老爸順便批鯊魚皮回來,他卻支支吾吾不做正麵回答,也沒幫我買魚皮,我隻好自己抽空跑一趟魚市場,去問賣鯊魚魚漿的老板,魚皮是否可以賣給我?他看我是小孩,都很懷疑我是真的要批鯊魚皮嗎?我付現金給他,他才勉強賣我一批魚皮。我把魚皮處理好,一起在市場賣,發覺鯊魚皮也很好賣—我拿出賣膏藥的叫賣功力,喊著“強筋健骨、吃了手腳勇健又顧胃”的口號,吸引很多人買,一下子鯊魚皮就賣光光。我計算了一下,鯊魚皮處理的工比魚酥簡單,成本又低,銷售量不錯,應該多賣點鯊魚皮。

    賣魚酥也賣了快一年,生意一直很好,突然、老爸卻跟我說他批不到魚—真是莫名其妙,我去買鯊魚皮都有看到鯊魚呀!怎麼會批不到魚貨呢?原來,是他賒欠魚商太多貨款,人家不肯再賣他!每次買魚的錢,根本就被他挪去賭光了!我辛苦賣魚酥的錢,又被他給送進牌桌……對於這種惡習不改的長輩,我真的氣到很想殺人,但是再不是的長輩,生我畢竟是事實;看著老媽為了要替老爸去清償那些賒欠的貨款和賭債,跟老爸大吵大鬧,我隻能私下咒罵、抱怨—不過、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我隻有趕緊想個轉舵的方法……

    我跟阿嬤商量,既然“炸魚酥”做不下去了,我改賣鯊魚皮,成本比較低,我有現金去批貨,應該沒問題。

    (俗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若遭遇如此“不是”的長輩,遇碰者要謹記“飲水思源”,適當調整處事;像我對於我老爸隻秉持著“我盡自己該做且做得到的本份,盡量遠離、不管他、不理他也清靜”的心態。

    如今社會許多看似忍無可忍、情有可原的弑親案件,其實當事的子女應該以“訴諸法律、謀求脫離險境”的方式處理,“弑親”絕對不是正確的解決之道。)

    ◎我到魚市場找鯊魚皮的中盤商批貨,老板看我是小孩子,不願意賣我,他說要批貨就得不分好壞、多少量都得全部買,我隻是小孩子,他實在不敢冒險跟小孩做生意……我就拿出現金跟他說情(我知道老爸的記錄可能也讓他不想賣我),保證每次付現金結清,終於說服他把貨賣我;當時批發一公斤是三元,處理好的魚皮論台斤賣,一斤可賣到十幾元,老板隻肯給我十公斤的貨(我想他還不相信我),明天我賣的錢,一定會來買更多的魚皮!

    鯊魚皮利潤雖然好,但是魚皮令人作嘔的腥味,和得用熱水氽燙、趁熱刮皮的“燙手”工作,讓很多人退避三舍(但對我而言比殺豬輕鬆多了);我把處理好的鯊魚皮泡在清水裏去除腥味(這個秘訣是在餐廳幫忙時學到的)。第二天拿到菜市場賣,我一邊宣揚鯊魚皮的營養價值:“吃了顧筋骨、像我小胖勇勇勇”、“小姐吃了皮膚白嫩嫩”—因為我體格很壯,皮膚又白又細,成了活廣告,市場裏男男女女都被我的吆喝給吸引,鯊魚皮很快地就賣完了。

    隔天早晨五點,我又騎腳踏車去買魚皮。我帶著賣到的一百多元跟老板要求賣我多一點,老板吃驚地揚揚眉毛;這次他賣我二十公斤—我開心地把貨裝上腳踏車,跟他拜托明天要多留一點給我,我明天早上還會來!就這樣,每買一次魚皮,老板對我的信任就愈增加……終於有一天,他說今天的一百公斤都可以賣給我!我心裏很高興但也強作鎮定,跟他說,那我先付三成的錢,請他幫我送到家裏,我的腳踏車真的沒辦法載;老板也答應(後來他跟我說,他很想趁機去看看我到底在幹麼?所以才送貨到我家一探究竟);魚皮送來後我付清貨款,老板不可置信地向我老媽求證,才相信這些真的都是我自己在處理。

    一百公斤的鯊魚皮處理起來也是大工程。老媽耽心我買這麼多魚皮怎麼可能賣得出去?其實、我打的算盤是:鯊魚的貨是有季節性的,我得趁現在魚獲多時先存貨—之前偶爾有賣剩的鯊魚皮,我發現晾起來曬幹可以保存很久,要吃時隻要泡鹽水給它“發”起來,“發”過的魚皮更是別具風味—等到過年過節時、或鯊魚皮缺貨時再拿出來賣。

    這一百公斤的魚皮,阿嬤幫我燒熱水;她先聲明她老了,不要指望她幫什麼事情—她說“再怎麼多,慢慢做,就會做完”;阿嬤曾經教我的觀念:“做任何事若先指望有人會幫你,不如不做;有把握自己能完成的事,就放手去做。”其實我一個人把一百公斤這麼多、又沉重的魚皮抬上、抬下,在戶外水井旁刮洗……雖然很累,可是想到有錢賺,我就做得很高興;經過的路人和鄰居都會問:“這麼多魚皮是要賣的嗎?生意好嗎?”我都回答:“不太好賣,所以隻好曬起來啦!”因為阿嬤教我,若人家問你“好不好賣、利潤好不好”,都要回答:“勉強賺一些、不是很好啦……”之類的客套話,免得引來別人搶生意。

    洗好的魚皮,留一些現貨賣,剩下的我就抬到阿嬤的菜園,一張一張晾在竹籬笆上曬太陽。這些魚皮要曬個五、六天才會幹,每天傍晚先收下來,白天再掛出去曬……當然也引來偷腥的貓,三不五時我得去巡視一下;若是遇到有貓在偷吃我也很高興,因為又有五元可賺—眷村有對外省夫婦很愛吃貓肉,抓貓賣他們,一隻五元,所以我才不在乎貓偷吃,隻怕沒抓到它而已。後來為了儲存這些幹魚皮,我還自己蓋了一個倉庫。

    自從中盤商老板“正視”我的鯊魚皮買賣資格後,都是他直接送貨到家裏,而我就利用批發魚貨時裝貨的木箱(我家大概累計了上百個),把木箱拆開,用木板在阿嬤菜園中央釘了一個十餘坪大的倉庫,把魚皮都吊掛在裏麵;倉庫是很克難的,但是可以防雨水就好,隻要保持通風、定期把魚皮再拿出來曬太陽(這是王伯伯教我的);有時遇到雨季,就在裏麵燒起一小爐的炭火,自然會烘幹魚皮;幹魚皮可以貯存很久也不會壞。我就是這樣,一邊賣鮮魚皮、一邊囤積產量較多時賣不完的魚皮;甚至有餐廳和小吃店直接找上門跟我買幹魚皮呢!我的鯊魚皮生意越做越大,中盤商吃尾牙時還特定請我去,到處向人介紹我這個“少年老大”小胖!

    記得我貯存的幹貨,在農曆過年前果然在市場上大放異彩;當時年節將近,魚皮供不應求,我就把存了好幾百斤的幹鯊魚皮,拿出來泡鹽水“發”過,然後我用手推車,載了滿滿一個澡盆的魚皮,到菜市場叫賣;那是農曆年前的二十七號,我早上四點就出門,市場裏人山人海,跟我買鯊魚皮的人多到得排隊—這些是餐廳的采購人員,稍晚就是一般家庭主婦、民眾……我得在中間賣光時,推著推車跑回家補貨,一直賣到下午四點才收攤;這樣連賣三天,把我所有庫存的鯊魚皮都賣光了!每天收攤回家時,賺到的幾千元放在腰上阿嬤給我縫的腰包裏,沉甸甸地,好有成就感!我永遠忘不了晚上把錢幣和紙鈔通通倒在阿嬤的眠床上,我和阿嬤一起數錢的畫麵,阿嬤開心得眼眯眯地算錢,還邊教我把硬幣、零鈔拿去換大鈔(說要幫我存起來“娶某、買厝”),邊稱讚我的生意頭腦。

    不過這次豐收之後,市場上有很多攤販都察覺“賣鯊魚皮”的利潤高,紛紛加入搶食這塊大餅;批貨的人愈多,中盤商出貨價格開始拉高、而賣鯊魚皮的攤販愈多,競爭之下賣價也愈來愈低;利潤已不再像之前這麼好,我就開始思考改行,一定要賣別的東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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