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98 更新時間：14-10-21 17:49
2055年3月29日。
天穹暗淡，日月無光，烽煙滿目，遍地生瘡。
這是莫宇航腦海裏對地球的記憶，而這些記憶都是從小受到的教育灌輸給他的，那顆藍色的星球過去的景象隻停留在老一輩人的腦海裏，像銘刻在石板上的象形文字一點點地被時間磨蝕，遠去的人類文明似乎開始有意識地忘記自己的故土，或許是為了磨滅那心中的憤懣，又或許是為了逼迫自己專心麵對外麵的世界，總之地球的影子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但當地球的身影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還是深深為之驚歎：晨曦下的地球像以為翩翩起舞的少女，蔚藍的海洋是她優雅的長裙，雲卷雲舒是她柔曼的輕紗。抵達近地軌道的時候適逢一次較大規模的太陽風暴，大家都躲在防護層後麵觀看這一片壯麗的景色——帶電粒子以極高的速度穿過北極大氣層，在穿透大氣層的瞬間它們將附近的空氣電離成發光的帶電粒子，這些粒子在高空隨波逐流，氣流湍急的地方它們就被拉扯成細長的絲線，這絲線發著光在天空中來回穿梭，像是在編製天神的羽衣，氣流交錯混亂的地方它們就飛散成薄薄的一片膜，被高層大氣輕輕地拖住，膜麵上還泛著微微的波光。站在北極附近抬頭仰望的話就能看見滿天的亮綠色火焰，那是一條火焰的長河，從天空的這一頭一直流淌到那一頭，從時間的上遊一直流淌到時間的下遊，若站在太空望過去，極光搖身一變成了少女頭上華麗的冠冕。
“這真的是地球嗎？”
小雪和宇航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顆藍色的星球，大概在他們的印象中地球應該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才對，星際戰爭沒有將它表麵完全摧毀嗎？
“這真的是地球，它過去是這個樣子，現在是這個樣子，在很久以後的未來還會是這個樣子，如果太陽係能安安靜靜地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天的話，那地球會一直是這個樣子直到我們都遠去。”
賽路娜和克頓代表們也是第一次看見地球，但他們並沒有表現出過分的激動，其實他們和小雪一樣都難以掩飾內心的欣喜激動。
“抱歉打擾各位欣賞美景的興致，奉神皇之命保證大家的安全和舒適，但是我們有重要的事要辦，是突發情況，博士，神皇讓我親自通知你們。”一個響亮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隻見觀景大廳的旋梯上走下來一位穿著克頓軍裝的中年將領，他肩上別著的三顆金星彰顯著他的身份和權柄。
“謝謝您的款待，蒙特爾將軍，我們倍感榮幸，這裏的景色確實讓我們著迷。”
“那就好，本來能留各位在這裏多待一陣子的，事發突然，看來你們不得不到地球上去了。”
“怎麼了將軍，是什麼事？”馬斯洛夫走上來問道。
隻見將軍四下張望了一會兒，確認沒有旁人在場後他對眾人說：“跟預期的一樣，敵人開始進攻了，海王星已經淪陷，它們的黑星正朝裏麵來，神皇大人希望你們能到司令部去。”
“它現在在哪？”這句話是唐彬問的。
“在眸子那裏。”
直到飛臨上空唐彬才明白過來那個克頓將軍口中所說的“眸子”原來是指一個地方而不是一種東西，更準確的說是一片新月形的湖泊，坐落在西伯利亞原始森林的環繞中，人稱“西伯利亞明眸”的貝加爾湖。
直升機中隊載著他們一直往湖的中心飛去，飛機飛得很低，下麵藍得發黑的湖水快速的後退，同時這湖水又十分的清澈以至於時常能從飛快退去的掠影中看見一些魚類在水麵附近活動。
“司令部就在湖裏嗎，是在對麵的湖岸還是湖底？”唐彬喊道，直升機螺旋槳卷起的強風把他的聲音打碎成一段一段的。
“不，就在湖中間，既不是在湖底也不是在湖岸上，等到了你就會明白的。”將軍說。
十分鍾後唐彬明白了將軍所說的話的意思：直升機幾乎是貼著水麵在飛行，突然間就在水天之間，一條全身黑的發亮的大鯨魚闖入眼簾，飛近看才發現這是一艘浮在水麵的潛艇，這鯨魚實際上也是一個水滴型，隻有上半部分露出水麵，湖水在艇首處形成了一圈水花組成的渦流。
“出乎意料吧，這原來是解放軍的明級彈道導彈核潛艇，隻可惜第一艘原型實驗船還沒下水戰爭就爆發了，直到他們離開地球的那一天這款潛艇也沒有服役。”
“那你們是怎麼搞到的？”
“後來克頓情報人員在廢棄的造船廠裏找到了它的設計圖，我們對圖紙進行了一些現代技術改進，你所看到的就是第一艘改進後的明級DD3型。”
“為什麼呢，嗯……”唐彬看著墨藍色水麵上的鐵鯨魚若有所思，直升機正對準潛艇緩緩下降，“我是說，為什麼會把克頓海軍在太陽係的司令部放在這裏，一艘海軍時代的潛艇上麵。”
說話間直升機已經穩穩當當地停在這條大鯨魚的背上，眾人在將軍的引領下陸續走下飛機，起初小雪有些猶豫地探出腳，看見莫宇航直接站在下麵伸出手來拉她，她才懷著幾分好奇和敬畏踏出飛機艙門。
“博士，說道為什麼要把司令部設在這裏，您應該不難想到，”將軍又走回唐彬旁邊，“您不妨回想一下核威懾時代的人們為什麼要建造這種東西，還讓它們帶著核彈頭滿世界跑。”
“隱蔽！”
“沒錯，水下世界給我們提供了天然的隱蔽場，尤其是這貝加爾湖，最大深度可以達到1620米，水下遍布著原始森林遺跡，經過改進的明級潛艇不僅可以深潛到湖底，還能在靜默狀態下與外界保持聯係。地球經常遭到敵人的軌道襲擊，但湖水和複雜的地貌能讓聲呐、雷達甚至引力波探測都失效，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那萬一敵方追蹤通訊信號怎麼辦？”唐彬問。
“潛艇和外界沒有直接的聯係，所有指令都通過中微子發送到貝加爾湖北岸的一個信號中繼站，這個中繼站也是建設在水下的，在中繼站通過光纖的送到一千二百公裏外的地麵站，再通過地麵站發出去，所以說根本不必擔心敵人能找到這裏。”
聽完將軍的介紹唐彬也稍微放寬心了，至少他們現在是十分安全的，或者說在一段時間內是安全的，因為唐彬心底產生了一些不好的預感，好像過不了多久另一件事就會發生似的。
八個小時後。
來自海王星的最後一束引力波抵達地球，同時帶來的還有關於那場大災難的噩耗，神皇把最信任的幾個人召集到它的聖殿裏，此時的它不在以人的形象出現而是化成一團白色的火焰在神殿的祭壇裏靜靜燃燒，它說話的時候那火焰像是內中有風一樣晃動起來。
小雪摟著抽泣的賽路娜在神殿的台階上坐下，賽路娜像個迷路的小姑娘一樣把頭埋進臂彎，眼前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麼的陌生可怕。
神殿外，唐彬和蒙特爾將軍抽著悶煙默默不語，矮個子馬斯洛夫則暴躁地在兩人麵前轉來轉去，還不時用他那條鐵腿敲出“鐺鐺”的聲響。
“馬斯洛夫先生您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拜托哪怕是五分鍾也好，這裏的氣氛已經足夠凝重的了。”
“真是抱歉我實在是控製不了自己了，發生這樣的事情你讓我怎麼才能平靜下來，還是說你已經有了應對的良策，博士？”
唐彬正語塞，莫宇航正匆匆跑來，他那一身解放軍的製服在這艘屬於克頓人的潛艇上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馬歇爾先生在線上。”他對唐彬說。
“哪個馬歇爾，威廉。馬歇爾？”
“是的。”
不滿現代設施的潛艇指揮室裏，威廉。馬歇爾的影像突兀地懸浮在半空中，在周圍眾人的注目下他顯得有些不自在，大概過了三分鍾，空中又出現了另外四個人影，他們分別是中國、俄羅斯、歐盟和南美聯盟的領導人。
“向你致敬，唐彬博士，我們必須為之前所做的道歉，希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不會給日後的合作留下陰影。”馬歇爾說。
“安理會早該發現敵人的陰謀了，對於地外文明來說我們的生存並不重要，它們隻需要太陽係的自然環境來謀求自身發展，很多人到現在都還沒弄明白這一點讓我很驚訝。”唐彬對五國領導人說，在這些人眼中唐彬的形象是那麼的清晰。
“是地球嗎，是礦產還是空間？”
“這些東西或許在我們眼中很重要，但對它們來說未必，或許他們隻需要太陽本身，對於一個發達到足以運用戴森球的文明而言沒有什麼方法比直接利用整顆恒星的能量來得簡單高效的。”
指揮室裏意外的沉默了，唐彬原以為他們會有很多話要問自己，現在反而像一群犯了錯的孩子忐忑地等待訓斥。
“您相信宇宙中有正義存在嗎？”一個柔和的女聲響起，出口的是流利的漢語，唐彬知道那是申琳捷——中國的第一位女國家主席。
“很抱歉，這是全宇宙最難解的科學難題，我很願意相信在遙遠的星空中存在著正義的審判，但現實總是很殘酷，任何一個文明的發展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說罷唐彬平靜地看著對方的眼睛，此前他曾無數次懷疑這個女人能不能領導這個處於戰爭中的國家，現在唐彬不得不重新拿起這份懷疑了。
兩分鍾後，馬斯洛夫和蒙特爾將軍走進了指揮室，威廉看見小個子馬斯洛夫，索性直截了當地問：“你可以代表克頓總統嗎，先生？”
“我不僅能代表我們的總統，現在我更能代表所有克頓人，因為神皇就在這條船上，不便相見，我說的每個字都出自神的旨意。”馬斯洛夫器宇軒昂地說，威廉看了看其他人見大家都沒有意見也就不再往下追究了。
“我們時間無多，開門見山吧，”美國總統馬歇爾說，“我想請問這位將軍，對於當前的敵人，以克頓聯邦的實力能不能取得勝利。”
隻見蒙特爾麵露難色，良久他才沉聲道：“敵人的技術遠在我們之上，交戰獲勝的可能性為零。”
“難道不能用適當的戰術或者自然條件來彌補技術差距嗎？”歐盟領導人問道，問完這句話的瞬間他自己也後悔了，蒙特爾搖搖頭：“您覺得螞蟻和人之間的搏鬥有什麼戰術可言嗎？”
“那也就是說……我們別無選擇”
“為了人類的生存。”
“逃亡。”
“唯一的選擇。”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經曆世紀變遷這麼長的時間，有個軍官忍不住歇斯底裏地喊道：“逃？往哪裏逃？全人類的大逃亡，什麼規模？”
喊完後指揮室裏又是一陣寂靜，五國領導的目光重新落到唐彬身上，他隻覺得有人用熱水從他頭上澆下來，在這滾燙的熱水中一個瘋狂的計劃正漸漸明朗起來。
“太陽係外目前隻有四億人左右，如果把各國軍隊總共一萬四千兩百七十七艘曲速戰艦全都集中起來運送民眾的話能帶走一億五千萬人，武器所占的空間全都要改造成生命維持和物質循環係統，在高曲速的鍾慢效應下行駛一百光年也要不了太長時間……”唐彬在介紹的時候如數家珍，這讓各國領導們大為震驚，隻見他右手抱胸左手輕輕拖著下巴，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再加上無法進入曲速的大型行星際運輸艦，全都改造成冬眠艙應該也能裝五千萬人。”
“這才兩億，我們傾盡所有隻能帶走兩億人，還有我們兩百億的克頓同胞呢？他們雖然活在虛擬世界裏，但他們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那個軍官激動地咆哮起來，他兩手攥的死死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下來，唐彬看著他的樣子心如刀絞。
這是硬漢的淚，是軍人為自己所保護的人流下的淚，滴在每個人心頭像硫酸一樣深深地腐蝕下去。
“剩下的人……”
大家都緊張的看著唐彬，他的嘴唇都已經快咬破了。
“剩下的人……儲存帶走。”
“什麼！”
“是的，你們沒有聽錯，剩下的兩億人和兩百億克頓人都會以數據的形式儲存起來帶走，我們帶不走已經深埋到月壤下的星河 II號，但是我們可以把數據帶走。”
“怎麼帶走？曲速航行造成的電荷堆積會抹掉任何電子儲存器保存的數據，這根本就行不通。”
“不用電子儲存器，我們用玻璃。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21世紀初消失的光盤儲存方式，我們將這些數據用飛秒激光蝕刻在石英玻璃上，每塊玻璃至少能儲存上百人的量子信息，電荷堆積效應無法破壞這些玻璃的結構。”
指揮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在場的人都像嵌入到這厚厚的空氣凝膠裏一樣，時間線在這裏打了個結。一分鍾後，申琳捷主席謹慎地問道：“我們哪來這麼多石英玻璃，太陽係的工業體係早已不生產這些東西了。”
突然唐彬感到有人拍了他一下，蒙特爾將軍站在他身後冷冷地問：“你對這個計劃有信心嗎，博士。”
“從技術角度看沒什麼困難的，我有百分百的信心。”
“很好，請將你的計劃告訴神皇大人吧，隻有它才能帶領兩百億人的移民大軍，”將軍繼而對五個懸浮著的影像說，“請各位放心吧，憑借克頓聯邦一百五十光年疆域的龐大工業體係，區區兩億塊石英玻璃不在話下。”
唐彬最後回頭看了看五個沉思中的光影，內心忐忑地走出了指揮室。在潛艇狹長幽暗的艙室裏那團燃燒著的靈火又浮現在他腦海裏，如何將真相交在兩百億克頓人手中將是一個十足困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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