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38 更新時間：14-08-02 22:38
孤鴻聲遍，斷壁殘垣。
恰逢清秋，淺淺碧色也漸漸，湮滅在一日更甚一日的蕭瑟風裏。
不過是，花自飄零，水自流，兩處閑愁。
馬蹄踏落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孤獨又憂鬱地由遠至近，紆徐而過，載著黃昏紅塵，傾濺下一地細零晦暗的光影，遂又向著弄堂小巷另一端，由近至遠地離去。
安琅翾掀起帷簾，入目是上翹的飛簷，古舊的石井，垂垂的細柳染綠了朦朧煙雨。他獨自立在江南深秋的雨中，纏綿婉約，一如春日。
驀地想起數月前，春和景明，與他泛舟溪上，坐觀山清水秀柳暗花明，旁聽琴瑟和鳴鳥吟猿啼，笑說炎黃古帝今朝昨昔，細數數千年……潮落潮起。
所謂……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如今身在江南，心同君共……
陌上花開，候君歸來。
禁城，金鑾殿。
“諸君可有事奏呈？若是無事，便都退下吧。”謝無央龍椅高坐，俯視群臣。話語中盡是不耐之意。
“微臣，有事啟奏。”謝夕玦負手於身後，悠緩道，身如蒼鬆勁柏，腰佩秋水長劍，卻不似身後群臣目不斜視，隻半闔了清冷的眸子，滿麵淡然。
“說來。”司禮監細聲喝道，因心有不滿，尖利的聲音更顯刺耳聒噪。卻見謝夕玦微抬雙目，和煦輕暖地，看他一眼。
於是就似八荒六合盡數崩亂，泱泱千古浩浩神州，就這般，在他眼底，向著自己，緩緩，傾軋。
一時間大驚失色，竟是向後猛退幾步。
——正所謂，武者有勢，桀驁為一。
瞧他如此，謝夕玦也失了欺壓的意趣，低歎了聲，這才緩緩道：“前些日，微臣偶恙，抱病於府，卻也有所聽聞……”
“皇上欲將容和公主遠嫁塞外，意圖和親，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謝無央心中無言，怕什麼來什麼……“近年蠻夷勢大，邊關戰事告急，也隻有和親一途，可暫保兩族相交……”
“是可暫保江山無妨，皇座無礙。”謝夕玦冷冷嗤道，“容和公主千金之軀，如何能下嫁蠻夷？此事，不妥。”
“微臣卻以為，此計可行。”太師藺晟駁道，這些年謝夕玦煩藺晟老朽守舊，藺晟厭謝夕玦行事詭譎，兩人本是萬分不對路，卻又同為正一品輔佐君主總理百政，這般情景早便是出現過數次，旁人亦是習以為常。“和親不違人倫不違禮法，丞相大人憑何說此事欠佳？”
“聽說容和公主花容月貌……”“莫不是丞相大人竟對佳人存了什麼念頭？”“胡亂說什麼？相爺本是安平王世子，打小同容和公主青梅竹馬也不定。”………………
“夠了！”謝夕玦寒聲喝道，“身為當朝命官，竟於殿上如此喧鬧，成何體統！”
謝夕玦在朝中積威已久，一聲冷喝喝斷數人心中的齷齪念頭。隨即便是良久沉默，半因思索，半因惱怒，如此半響方道：“爾等，休再胡說。”
“容和公主和親一事，決無更改。”謝無央默然看向朝臣，淡淡道，“夕玦，你心太慈。”
“謝無央！你是要逼容和成為第二個安倩倩！”
話音甫落，便見謝無央袍袖一卷，竟是將麵前案幾上一應事物盡皆甩落，怒喝道：“謝夕玦！誰容許你如此對朕說話！朕惜你才學，特許你不必執重禮，是否便可不顧君臣之儀！”
“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謝夕玦抬眸對上謝無央怒氣勃發的目光，話中寒氣凜然，“微臣如今，卻是……記得清楚！”
“微臣稍有不適，先行告退。”
言罷，拂袖離去。
——容和，你曾說欲嫁與江湖俠客，浪跡天涯，一生隨他，可如今……
——容和，王兄無能，朝中經營十餘年，卻換不得平生最為疼愛的表妹……
——容和，稍待，王兄，自請江湖人幫扶此事……
——容和，宮中保重，王兄即刻便回……
——容和，王兄，決不允，任何人為任何事，強迫於你！
行出宮門，猶自鬱鬱難平，憤懣盈胸，霍然間朗聲長嘯，鋒銳如劍。
藺晟輕哼一生，一揖到地，憤聲道：“聖上，丞相，果真是恃寵而驕！著實是該……”
卻不料話音未落，便聽聞數裏外謝夕玦清越嘯聲，扶搖直上，欲破雲霄。老身一顫，就覺冷汗涔涔而下，餘下的話，也是再說不出口。
這般聲勢，竟似是武道大家……要說謝夕玦行事，向來是肆無忌憚，若哪日脾氣上來，就此一劍取了他藺晟的項上人頭，也是極有可能。甚至，即便謝夕玦果真一令殺斃滿朝文武，隻恐皇上也隻會無奈說一句……“夕玦，此番，過了。”
——畢竟，他謝夕玦乃是皇親宗室現下唯一男丁，偏又龍章鳳姿，智珠在握，這般後人，任誰也是舍不下殺的。而自己，雖同是官居一品，也不過是，臣奴而已。
這點自覺，藺晟尚且是有的。
果不其然，謝無央望著謝夕玦離去方向，略略苦笑一聲，道：“容和和親之事，待丞相歸來……再議。”
隨即撫掌長笑，又道：“夕玦平日雖隨心隨欲，靜雅溫緩了些，終不是那等陰魍鬼蜮的性子，這般重情重義，才不愧是我宗親皇胄！”
“逸群之才，天質自然！”
後宮，仙儀殿。
容和一身素紗羽衣，孑然而立。
——王兄，你前些日暴恙，如今，可好些了……
——王兄，再過幾日，容和就要遠去塞外，今生，不知還能得見幾麵……
——王兄，容和此去，再見了了無期，卻要如何，忍下相思種種……
——王兄，容和說要嫁與江湖中客，你聰明一世，為何不知……
——王兄，珍重……
正惘然間，就聽見隱隱傳來輕舉長嘯，蕭蕭肅肅，驚了斷雁孤鴻，散了長天流雲，遠遠落入殿中。
兩人多年兄妹，更兼她一心係於其身，竟是隱約明了這清嘯之意。
——容和，王兄定為你，討個公道。
是，這般，對麼？
王兄情意，容和，萬分珍重。
千山萬水，侯君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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