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戰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兮何兮

章節字數:4871  更新時間:12-07-02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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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天喧嘩,滿殿臣民在塵寰之下漸漸退去,當所有人的身影消失,所有榮光安靜,漠漠微雪中隻餘了二人,他與她,曆經了一朝鐵血烽煙,無數生死牽念之後,在王域神殿高處,相對,相望。

    他的掌心血滴成泉,她的手中劍寒如霜。

    絲絲鮮血沿著她的劍鋒徐徐流淌,一直流進眸底心海,火焰樣地燒,微雪輕輕覆上海麵,在那血染的焰尖瞬間成冰。

    一滴冰淚,刹那清華。

    子昊抬手,蹙眉問道:“子嬈,發生了什麼事?”子嬈身子一側避開他的指尖,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掌心劍痕泛出一絲細微的痛楚。

    他凝視她片刻,放手,轉身,語氣似乎也帶上一層淡淡的冷漠,“下雪了,先進殿吧。”

    子嬈看著雪幕中他飄搖的衣袍,他腳下的從容從未因誰而改變,有多少次他獨自轉身,留給她的,隻是一個靜冷如澌的背影。漫天雪落,在身邊織出無盡的囚網,而她心中便似冰窟一般的冷,像被什麼戳穿了無底的深洞,一直一直墜下去,墜到不絕的深淵中。

    大殿內萬籟俱寂,唯有近百盞夔龍鎏金長明燈照亮漠漠穹宇,在一殿朱紅煥彩中無聲無息地燃燒。

    殿門在子嬈身後徐徐關閉,徹底隔絕了一切聲息光影。子昊衣袖輕輕地飄揚,一直向殿上王座走去,他清冷的背影沒入燈輝深處,淡淡傳來一句問話,“誰準你回帝都來的?”

    身後一片死寂。

    片刻之後,子嬈的聲音幽幽響起,穿透寂靜的大殿,像是閃過黑暗的箭光。

    “我殺了他。”

    子昊腳步一頓,側首回眸。

    “我殺了岄息,長襄侯岄息。”

    子嬈一瞬不瞬盯著殿前的君王,他的一個眼神,一絲情緒。他眼底驀然震動,仿佛石塊投進湖心驚起的波瀾,在她唇邊漸漸泛開淒豔而冷嘲的笑,“你果然知道,王兄,果然沒有什麼事能瞞過你,你一直清楚我的身世,對嗎?我根本不是什麼王族公主,也根本不是你的王妹。”

    子昊轉身與她對視了片刻,眸光略深,“從哪裏聽來的胡言亂語,你就是因為這個回來,當著滿朝文武在大典之上胡鬧?”

    “王兄原來是惱我擾亂了冊後大典。”子嬈冷笑,笑中卻是哀涼,“放心,我不會耽擱王兄太長時間,不過幾句話,問清楚了一了百了。王兄大婚,我本也沒資格參加,話說完了我自然會走。”

    子昊眉心微微一蹙,“子嬈,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說的都是事實,王兄一直不許我回帝都,不就是不想看到我這個不該出現,甚至根本不該存在的人嗎?真正的九公主二十年前便已經死了,現在的這個子嬈不過是別人算計王族的陰謀,從一開始便也該死。”子嬈一瞬不瞬地凝視麵前熟悉的麵容,一直看進他深海般的眸。

    子昊站在策天殿王座之前,迎視著她鋒利的姿態。滿殿燈火映入他漆黑的眼底,一片明明暗暗,似乎是深海裏灑下了一天幽靜的星辰,無論隔了多近的距離,永遠叫人看不清晰,永遠那樣變幻莫測。良久凝視,他最後輕輕斂去了深邃的目光,隻有聲音中一如既往的清冷令人感到那種屬於君王的漠然,“你已接任王族宗主,亦是雍朝王位的繼承人,在策天殿前說出這樣沒有分寸的話,太不應該。”

    “事到如今,王兄還要對我隱瞞嗎?”子嬈驀地打斷了他的話,“岄息沒有死,我的母妃也沒有死,我究竟是什麼人,王兄心裏一清二楚。若非如此,你為何要殺歧師,要除掉商容,要貶黜昭公?”

    子昊扶在座案上的手微微一緊,削薄的唇角隱約透出幾分鋒利,她的眼中流露嘲諷的滋味,向著這深深大殿,座上君王,繼續道:“如果不是他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你怎會借刀殺人除去追隨十餘年的老臣?又怎會將三世功勳的宰輔逐出帝都?王兄向來行事幹脆,這時候如何卻敢做不敢當了?是不是怕這見不得人的秘密傳出了去,有損王族顏麵,遭盡天下之人恥笑?”

    子昊修眸一抬,臉色瞬間比方才蒼白了幾分。

    王族二十年來最深的秘辛,東帝一朝最驚人的陰謀,自她口中揭開赤裸裸的真相。他做任何事從來沒有後悔,卻在這一刻,後悔讓她留在穆國。

    派出的影奴沒有傳回消息,他終究還是遲了一步,沒能及時阻止事情的發生。她親手殺了岄息,無論那人是誰,如何該殺,那畢竟算是她的父親,這一手弑親之罪,她要如何承受?

    大殿中心燈火影重,將佇立在那片無垠黑暗中的女子映照分明。那樣熟悉的眉目,曾經多少次微笑相對,每一次深夜回眸,他與她,都能在彼此的目光中汲取溫暖,走過血腥殺伐,踏過紅塵生死。

    然而她說得沒錯,他真正的王妹,雍朝的九公主二十年前便已經死了,現在這個陪伴他多年的女子,與他容顏相似,宿命相連的女子,原本是他最痛恨之人的女兒,亦是巫族與凰族精心的陰謀,子氏王族最大的威脅。如同昔年九華殿上那抹朱紅的身影,她的美麗與放肆,會像烈火一樣焚毀整個王朝。宿命冷酷,哪怕他貴為天子,也無法改變這場荒謬的恩怨。

    一股血腥味,自喉中直衝入口,昨夜反複不休的藥毒險些便要發作,卻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口中血,徐徐咽回,胸口一陣陣的悶痛卻暗潮般襲來。他原以為即便如此,他仍舊可以護著她,在有限的時間裏除去一切知情之人,親手布下一顆顆棋子,推動那場牽動九域的大戰。她終將沿著既定的道路,平平安安登上王位,擁有最強的依恃和整個王朝的力量。沒有人會質疑她的身份,即便有人無意窺知真相,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麵前,亦無法對他所要保護的人造成任何傷害。

    直到現在,這仍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好的安排。就連這場大婚典禮也一樣,他會給她一切,絕對的安全。至於她是誰,誰的身體誰的靈魂,是妖是仙,是親是仇,是劫數還是宿緣,那又有什麼關係?放不下,舍不開,看不破,何必放,何必舍,何必破?是緣是債都是她,這世上總有那麼一個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一世的牽絆。

    子昊依稀笑了一笑,扶案落座,調息片刻之後,方才緩緩開口,“不錯,你說的這些的確沒錯。二十年前發生的事對於王族來說是不該出現的隱秘,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知道真相。歧師偷天換日犯下重罪,死有餘辜,商容與伯成商也是我親手安排,不過那又如何?這些本不是你該過問的事。”

    他唇角的笑痕透露著漠然,仿佛這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根本不足為道,就像是一局棋,一曲詞,一瓣花那樣簡單,輕描淡寫,無關緊要。子嬈死死咬著嘴唇,幾乎咬出血來,脫口便道:“那又如何?殺父弑母不共戴天,王兄是何等人物,除去一切知情之人,自然也不會這麼痛快放過我,想必是要讓我受盡折磨,償盡孽債才肯罷休。”她看著金座之上熟悉的容顏,兩行晶淚,劃落清顏,“其實我早該知道,王兄心中沒有什麼比這雍朝天下更重,我這副皮相,總還有些利用的價值對嗎?現在穆國諸事皆了,王兄已經不需要再拿什麼王位來哄我了。”

    子昊眸色微微一沉,“子嬈,你心裏便是這麼想的?你我之間當真是仇人,我利用你控製穆國,傳位與你,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的手段?”

    高高在上的王座中,他雲墨般的王服被朱紅的龍紋襯得雍容高貴,滿殿燈火燦爛,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他在光明之下,她在黑暗之中。

    子嬈微微仰頭,淚水濺落在冰冷的玄石地麵上,晶瑩破碎,點點成傷。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穿上吉服的樣子,那金色光海中喜慶的顏色讓他清冷容顏也帶了幾分暖意,如玉出塵,不勝風流。然而那溫暖不是為她,在他身邊執手相伴的女子永遠不會是她,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從一開始她便沒有這樣的資格,原來她從來不曾懂他。

    十餘年相依,不過一場荒謬,千裏相思,不過一廂情願。玄塔之下,長明宮中,九華殿上,翠竹林間,紅塵眷戀不過夢幻,這個在她心中勝過一切的男子,她可以為他賭上一切的男子,輕而易舉便已毀掉她的所有。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應該是誰,如果她是他的王妹,那麼他永遠是她的哥哥,她嫁他娶,姻緣何從?如果她不是他的王妹,那麼至愛成仇,至親成怨,七情六恨,何以相對?

    無論怎樣她都不是他需要的那個人,他不要她。

    一心執念,萬千利刃割向心頭,不知傷口在何處,不知傷了有多深,隻是痛得人鮮血淋漓。

    “在王兄心中,雍朝真正的繼承者應該是九夷女王才對,她會為你誕下儲君,正大光明地成為你的王後,不會讓王族蒙羞受辱。至於我這個冒牌的公主,王兄沒有親手殺我,已是天恩浩蕩。”子嬈從懷中取出大婚前他賜下的密旨,一步步走上策天殿,笑容淒豔,有種絕決的美,“子嬈永遠不是王兄的對手,王兄其實無需如此費心。我已替你殺了岄息,他們造的孽統統我來還,還清了這份血債,你我從此恩仇兩清,我與王族也一刀兩斷,再不相幹!”

    “子嬈……”子昊深深蹙眉,開口喚她。子嬈卻似什麼也聽不見,淚水已盡,心也成灰。

    “至於王兄這份恩賜,子嬈不敢受,也受不起,你我總算兄妹一場,要殺要廢,還請王兄給我一個痛快。”

    她染血的玄衣似蓮光綻放,整座大殿在明明暗暗的燈火中逐漸沉寂。蓮華似血,重重成刃,子昊幽深的眸底似有某種異樣的情緒輕微湧動,仿佛深淵之下急遽的暗流,刹那席卷而過。自從在這策天殿至高之處做出那個決定,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七年前的那場棋局他真正輸了,徹徹底底輸給了昭肅承聖顯王後鳳妧,輸上了雍朝的江山,王族的天下。

    多少年心血,究竟為何?算盡一切,卻又如何?

    龍座上犀利的刻痕嵌進掌心,心頭悶痛越來越重,帶來陣陣強烈而空虛的暈眩,子昊微合雙目,勉強忍過一時,再睜開眼睛時,眸中現出難以掩飾的深深的疲憊。

    “你從穆國回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從此一刀兩斷,再不相幹。”

    他淡淡開口,淡淡相問,那倦極的眸色中有著些許嘲弄的滋味,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這弄人的天意。子嬈麵對他似乎永遠不會改變的平靜,啞聲答道:“對,從此以後,你我兩不相幹。王上的家國天下,還是留給你那位溫婉高貴的王後吧,子嬈從來不稀罕這江山王位,從今之後,我與王上,與王族,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她將決絕的話一句句擲出,像是劈向那無情宿命的劍光,每一劍都鮮血淋漓,要將那些無法改變的殘酷事實與自己一起,擊得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子昊卻從此沉默,隻是靜靜凝視著她,那居高臨下的目光仿若無盡冷雪冰霜,一重一重一分一分地落下,在那片燃燒的怒海之上,結成萬裏冰封的蒼涼。那樣深那樣冷的目光,一直看進她的心裏去,看穿她的前塵今生,看穿一世滄海桑田,看穿命運荒謬的玩笑。

    子嬈突然不能動,也再說不出一句話,那漫天飛雪當頭澆下,心中那燒得肺腑灼痛的火焰猛然一熄,方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那深深淺淺的赤色之中回蕩,慢慢擊中心海深處,翻起一片滔天巨浪。

    她到底在說什麼,怪他,怨他,恨他?這個曾經用生命維護她的男子,占盡了她二十年歲月悲歡的人。

    他蒼白若死的麵容不見一絲表情,無喜亦無怒,無悲亦無哀。子嬈突然覺得怕,那種說不出的恐懼就像天地俱毀萬物成灰,他一句話不說,大殿中靜得駭人,唯有高處神宮血色的封印明滅流動,光影閃爍。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一手扶案,緩緩站起了身子。“子昊……”子嬈不由輕輕叫了一聲,心中一陣強烈的不安。

    然而子昊隻是站定,半晌不見動作,隻一絲極輕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中響起,卻是他右手撐案,越顫越是厲害,一道裂痕驀然出現在金案之上,隨著手底紊亂的真氣寸寸延伸。

    神宮之上的封印突然綻放出似血的異芒,血光化龍,飛旋著衝向他袖底閃爍不定的靈石,一瞬間漫空赤紅,刺目如盲。異芒中喀喇一聲輕響,那道血印生生向八方裂開,繼而全然黯淡下來,隻餘下灰燼一般微弱的痕跡。

    封印破裂的一刻,子昊身子如遭雷噬,微微一晃,唇畔溢出絲縷鮮紅的血跡。

    “子昊!”子嬈見勢不對,剛剛上前一步,子昊揮袖振拂,一道強勢的真氣擊向殿下,在她身前寸許之處轟然炸開,生生將她震退。

    金磚地麵裂開一道刀斫般的裂痕,在他和她之間劃開分明的界限。

    一步絕決,恩怨兩清。

    子嬈尚未站穩腳步,子昊已一合目,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後微一側首,嗆咳聲中,接連兩口鮮血噴了出來。

    “子昊!”

    子嬈駭得臉色發白,才叫得一聲,他又一口血嗆出,回過頭,卻緩緩笑了,“好,你既然不稀罕這王位,朕自然不會勉強你,這道旨意便當朕從來沒有下過,從今往後,這世上再也沒有王族公主,你與朕,兩不相幹。”低咳聲中抬袖一拂,那密旨隔空落入他的指間,仍帶著她嫵媚的溫度,纏綿的幽香。

    黑曜石奪人的靈光在他指尖繚繞紛飛,如雲廣袖無風輕拂。子昊真力集於掌心,方要催動九幽玄通毀掉這以金蠶天絲織就,水火不侵的密旨,不料略提真力,心間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襲來,劇咳不受控製地衝口而出。那痛楚來勢洶湧,狂潮一般衝向全身經脈,眼前一黑之下,滿殿燈火驟然模糊。

    哐啷一聲,他手底金案被失控的真氣生生震裂,當子嬈反應過來搶前來扶時,子昊身子已向前直摔下去,大片殷紅的鮮血自他唇角湧出,仿佛止不住的洪流淹沒了最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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