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68 更新時間：07-12-19 20:40
我輕輕揚起了嘴角，將目光從張誌耀身上移開。
“然而，閩福號的謎題還未完全結束，在稍候的報導當中，提到了關於閩福號海難賠償的爭論。正是這篇報導中，讓我注意到了兩個細節。
第一：海難賠償金額的數目非常巨大，預計達1.2億人民幣；如果按照當時的87名乘客加上18名船組人員計算，預計平均每個人的賠償金額將超過100萬人民幣。即使是在2001年的天津4.12海難賠償案中的7名遇難者家屬，總共也才獲得550萬元的賠償金額。就算最終的賠償金達不到索賠要求，在當時也將是一筆無法想像的天文數字。這裏麵是不是存在著一些隱藏的消息沒有被披露出來呢？
第二：海難發生地點偏離了閩福號正常航線達20海裏，保險公司懷疑此次海難有人為因素造成的嫌疑。如果該報導屬實的話，又是什麼原因使得船隻偏離了航線而撞上了礁石呢？
現在，讓我們看看總共有哪些問題需要解答，先是消失的船長郭桓仁、巨大的海難賠償金、船隻偏離正常航線；還有郭子謙離奇的自殺現場、以及劉永強奇怪的遺囑。可是，27年前海難中的疑點，跟子謙的死之間，會有什麼聯係呢？”
我漸漸放慢了語速，將案件中的所有疑團逐一列出，加深眾人的記憶。我注意到眾人的神情各不相同，坐在正中間的劉永強麵無表情，目光呆滯地望著前往；角落中沙發上的張誌耀神色飄忽顯得異常的緊張，身邊的陳科文依然低著頭注視著斜下方的地板；劉小玲背靠在椅子上，蒼白的臉頰上殘留仍然著淚跡；祥叔輕輕撫摸著祥嫂的肩膀，在安慰祥嫂的同時，緩和著自己的情緒；陳筱一臉迷茫，正在思考著我所提出問題；隻有王警官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剛才說過，偵破案件好比是在玩拚圖遊戲，其過程就是尋找和整理所有的案件碎片，而在閩福號海難與郭子謙自殺之間，似乎缺少了一點必然的關聯。我意識到，這整個案件的各個環節之間，缺少了至關重要的一快碎片。經過我與王警官的一番促膝長談，我終於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二十五年前發生在船屋的一起殺人事件。”
“你說什麼？二十五年前的殺人事件？”陳筱問道。
“可能在座的劉小姐、祥叔夫婦和陳筱，並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我就請王警官，重述一遍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78年，船屋主人被害的詳細經過。”
王警官不知何時點燃了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後將煙霧吐出，一字一句地二十五年前趙遠山在船屋書房遇害的過程，完整地闡述了出來。包括當時劉永強的管家身份、郭子謙與趙遠山死亡過程的相似之處、以及趙遠山將所有遺產留給劉永強，以及王警官父親懷疑劉永強是殺害趙遠山凶手的所有細節都全部說出。
我完全可以想象，陳筱和劉小玲在聽到這個案件過程時時所表現出來的神情，其震驚程度，絲毫不亞於被外星人綁架到飛碟後的反應。
我對王警官表達了衷心的感謝，接過他的話題，繼續說道：
“一直到現在，我們才能解釋，在郭子謙自殺的過程中，為什麼會出現這許許多多令人費解的事情。很顯然，子謙的死幾乎就是趙遠山死亡的翻版。更確切的說應該是郭子謙一直在極力地模仿趙遠山死亡的過程，從自殺的地點，到彈奏的鋼琴曲，從選擇的毒藥，到打印出來的遺書。
至於郭子謙這麼做的目的，顯然是希望有人能夠從他的死，聯想到二十五年前的這樁悲劇。顯然，他的目的達到了。我們注意到，當劉永強先生進入書房時一個及其不自然的舉動，他立刻讓祥嫂端來溫水，對郭子謙進行洗胃解毒。試問，如果不是因為他回想起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劉先生怎會再未經法醫鑒定之前，就意識到子謙中的是福爾馬林之毒呢？然而在事後的審問中，劉先生卻刻意隱瞞了這件事情。
案件到了這裏，卻更加的撲朔迷離，雖然我們解釋了郭子謙死亡時的諸多疑團，但是卻留下了更大的疑問。趙遠山究竟跟郭子謙有什麼重要的關聯，以致於子謙要用自殺來喚起我們的記憶？郭子謙為什麼不能活著告訴我們這件事情，而最終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現在，把整幅拚圖完完全全地展現出來。”
“周鬱飛，你就別賣關子了。”
看著陳筱焦急的神情，我異常得意。此時此刻的我，已經完全沉浸在享受推理的樂趣之中，而忽略了偵破工作中另外一條重要的原則。在往後的推理工作中，我都會回想起這個案件，並且告誡自己采取最佳的方法來進行結案處理。
“首先回到閩福號的海難上，我們提到了消失的船長和巨額的賠償金。於是，我們不妨做一個大膽的假設。就在閩福號起航之時，船上的某位乘客，拎著裝滿珍貴珠寶的黑色小皮箱，找到了船長郭桓仁。乘客請求將珠寶存放在船長室內的保險箱，一直到船抵達目的地。畢竟，船長室是整艘船中最安全的地方。同時，這批珠寶價值不菲，並且上了高額的保險，如果丟失保險公司就必須賠償巨額的損失。
這是郭桓仁活了三十多年，都沒有見過的奇珍異寶。如果能夠占為己有，這些珠寶足夠讓他快活地過上好幾輩子。正是在這種誘惑下，他決定鋌而走險。
那是在1976年8月21日的夜裏，郭桓仁安排自己值班，當所有船組人員都已經入睡時，郭桓仁悄悄改變了閩福號的航線，往海岸線方向前進。他的本意是要縮短到陸地的距離，方便其登陸，不料卻引發了後麵的海難。隨後，郭桓仁打開了保險箱，取走珠寶，悄悄地放下一艘救生船，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由於沒有人掌舵，閩福號漸漸不幸撞在了礁石上，也驚醒了正在美夢中的乘客和船組人員。當劉永強先生不解地跑到操控台時，卻發現船長已不知去向。於是就有了，劉永強帶領船組人員奮力搶救乘客安全的那一幕。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當時船長不在船上的原因。
如果我判斷正確的話，雖然大多數的乘客得以獲救，劉先生的夫人，卻不幸在這次海難中付出了寶貴的生命……”
劉永強的眼眶裏依稀閃動著光芒，這位堅強的老人落下了思戀的淚水。劉小玲呆呆地望著父親，終於相信我說的都是實情。
“就在海難過後不久，為了替在海難中死去的親人和乘客討回一個說法，劉永強、張誌耀、陳科文三人，義不容辭地踏上尋找郭桓仁下落的道路。他們想約好，隻要其中一個人有了消息，就立刻給其餘二人寫信，他們馬上趕來會合。不料這一找，就是兩年。
皇天不負有心人，當劉永強步履闌珊地來到鼓浪嶼時，卻發現郭桓仁已經化名為趙遠山，成為了當地有名的珠寶商和船屋的主人。”
“你說趙遠山，就是郭子謙的父親郭桓仁？”陳筱顯然無法接受這一解釋。
“這隻是我的推測，不過也是最合理的解釋。”我進一步說明，“首先，趙遠山於1976年，從原廖家手中購得了船屋，這和閩福號海難、郭桓仁消失的時間是一致的。其次，閩福號海難時郭桓仁並不在現場，那郭子謙又是在什麼時候被劉先生收養的呢？我想除了船屋之外，似乎沒有更合理的解釋了。
劉先生為了替夫人報仇，主動找上了郭桓仁，卻發現僅僅憑借自己的一麵之詞，根本無法證明郭桓仁所犯下的罪行。他隻能裝作毫不知情，成為了船屋的管家，尋找報仇的時機，同時通知張先生和陳先生到鼓浪嶼會合。
化名為趙遠山的郭桓仁喜歡彈奏鋼琴，於是劉永強便利用琴聲作為不在場證明，在一場音樂會中，殺害了郭子謙的父親郭桓仁！”
“不是的，我父親不是殺人凶手！！”劉小玲近似歇斯底裏地吼聲打斷了我的分析。誰都不希望自己的父親成為殺人凶手，況且殺死的人，竟然是自己最親愛的人的父親。
不僅僅是她，就連陳筱似乎也不相信我的推理。
“剛才依王警官所說，趙遠山的死是以自殺結案，你為什麼說是劉先生殺害了他呢？”
“趙遠山，也就是郭桓仁的死，和郭子謙的死看似完全相同，卻存在著細微的不同點。”我隻能用我的推理，去擊碎所有的懷疑，“第一個不同點是服裝的差異，子謙自殺前，身穿鵝黃色的襯衫，而郭桓仁的屍體上卻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西服。”
“這有什麼不妥麼？”陳筱問道。
“因為氣溫，在座的諸位，穿著襯衫都覺得有些熱，郭桓仁穿著西服演奏高難度的鋼琴曲，勢必使他全身是汗，況且本身穿著西服演奏鋼琴會影響手臂的靈活性，所以很少會有人這麼去做。”
“但是這也不能說明他不是自殺吧？”陳筱繼續追問。
“真正能證明郭桓仁不是自殺的證據，就藏在死亡現場的第二個細微差別之中。
我記得子謙在自殺前，彈奏的曲子是蕭邦德《夜曲》，而趙遠山，就是郭桓仁，除了彈奏了這首《夜曲》之外，更彈奏了一首《幻想即興曲》。我想問劉小姐一個問題，這兩首曲子當中，哪首曲子的難度更大些？”
劉小玲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是《幻想即興曲》。”
“沒錯，想必諸位還記得，剛才我通過錄音機播放的《幻想即興曲》，這首曲子的節奏輕快多變，即時是劉小姐也未必能熟練地演奏完成。而《夜曲》的旋律則比較舒緩，易於演奏。
我清楚地記得子謙在最後一次演奏《夜曲》時，劉小姐當時的反應。劉小姐發現音節中有許多音符彈錯，並且節奏越來越慢，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子謙喝下福爾馬林後，忍住劇痛演奏鋼琴的情形。
而根據王警官父親所描述，郭桓仁的《幻想即興曲》演奏得如火純青，令在場眾人麵麵相覷，更紛紛豎起了大拇指。我並不是不相信郭桓仁的鋼琴造詣，我隻是無法想象，一個因為腹中強烈的福爾馬林腐蝕而處於崩潰、甚至喪失知覺狀態下的人，能夠演奏如此高難度的一首曲子。這幾乎難以想象。因此，我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當時王警官父親所聽到的鋼琴曲，並不是由死者演奏，而是從錄音機中傳出的。也就是說，在此之前，郭桓仁已經被劉永強下手毒害了。
劉永強殺害了郭桓仁之後，便將他的屍體抬到鋼琴前，用魚線係到窗戶上，然後走出書房，將門反鎖，再把錄音機放在書房窗台靠裏的地方，輕輕按下了播放開關。隨後便走下樓梯。他所使用的手法，剛才我和劉小姐都已一一演示過。
劉永強給郭桓仁穿上了西裝，是擔心魚線纏繞的痕跡留在手臂上，而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殺人的時間，特意在大廳呆上較長的時間。我想，磁碟中的鋼琴曲，應該是趁著郭桓仁練習時悄悄錄下的，不料卻證實了劉永福殺人的不爭事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永強身上，像是在等待這位老人替自己辯解。但是劉永強並沒有開口。
“然而，郭桓仁雖然死了，卻留下了當時隻有兩歲大的郭子謙。我寧願相信，劉永強是為了替夫人以及在海難中喪命的乘客報仇，才殺死了郭桓仁。他根本不是為了遺產，他偽造遺書取得財產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在郭子謙成人後重新還給他。不料，這個計劃卻被隨後到達鼓浪嶼的張誌耀和陳科文破壞了。兩人立刻推斷出郭桓仁的死和劉永強有關，於是聯合起來要挾劉永強，要求得到大筆的現金，否則就將閩福號的事件以及殺害郭桓仁的事情公諸於眾。”
張誌耀和陳科文早已坐立難安。
“劉永強隻得出資讚助張誌耀，成立了歸元堂藥鋪，而陳科文也得到了許多好處。雖然看起來，像是劉永強仗義疏財，實則是因為他受到了威脅。同時，為了防止被劉永強同時殺人滅口，陳科文在立刻動身回到了老家，隨後又去了新加坡。其實，這不過是二人的小人之心罷了。
後來，劉永強又娶了小玲的母親，生下的小玲。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子謙與小玲逐漸長大，並且墜入愛河，同時劉家金燕屋的生意也越做越大，20多年前的陰影，似乎也已經消失殆盡。此時張誌耀卻貪得無厭，再次拿當年的事情作為要挾，逼迫劉永強，簽下了第一份奇怪的遺囑，並且對外公布。同時為了防止丟失，遺囑由陳科文帶回了新加坡。如果事情僅僅發展到這一地步，郭子謙不會自殺。更不幸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就在半年前，子謙在新加坡，發現了自己的身世以及二十五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你說郭子謙發現了他父親自殺的秘密？”陳筱驚訝地問道。
“正是如此！”我點了點頭，“從驗屍報告中可以得知，郭子謙在半年前有過多次接受注射的痕跡。為此我專門詢問了陳科文，得到的回答是，子謙的身體狀況一直很出色。那麼，這些痕跡又是因何而來的呢？”
“你是說？”陳筱猶豫著是否要說出心中的答案。
“可卡因，那些是注射可卡因所留下的痕跡。可卡因在歐美、東南亞大學的校園中非常流行。子謙一定是在情緒異常低落的情況下，注射了可卡因。我想在那個時候，他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他應該是從陳科文口中，知道這一切的吧。”
我看著全身顫抖著的陳科文，陳科文已經無力替自己狡辯，口中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他什麼都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子謙自幼學習鋼琴，他自然能夠發現父親郭桓仁臨死前不正常的地方，我相信他也一定查過當年閩福號海難的舊檔案，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緣由……
他的親身父親，竟然為了一批珠寶，間接製造了一場海難。而他最尊敬的養父，也是他摯愛戀人的父親，竟然親手殺害了自己的父親。如此戲劇的場麵，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身上？他腦海中所浮現出的，是養父的點滴養育之恩，他絕對不能去告發養父，而不能殺了他為親身父親報仇。然而，父親的死也不能就這樣石沉大海。他隻能靜靜地坐在鋼琴前，等待生命結束……”
尾聲：
我站在日光岩頂，俯視著鼓浪嶼全景。從高處向下望去，船屋就像是一艘乘風破浪的海輪，在碧藍的大海中遨遊。
“案件都結束了，怎麼都見不到你的笑容？”陳筱輕聲問道。
“我一直懷疑自己做錯了，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輕易地說出了自己的推理。”
“誰都不可能找到二十五年前的犯罪證據的！”陳筱安慰我。
“聽說劉小玲移民去了加拿大？”我問道。
“自從劉永強失蹤後，劉小玲就離開了廈門，再也沒有回來過。”
“劉永強的遺產最終怎麼分配？”
“遺產的20%留給了劉小玲，其餘部分成立了‘劉氏海事基金’，專門用於救助在海難中喪生的遇難家屬。”
“那船屋呢？”
“劉小玲將船屋捐獻給了鼓浪嶼政府，聽說船屋現在被裝修成一家度假旅店，交由祥叔祥嫂經營。”
這似乎不是最好的結局。
“是不是將真相掩藏起來，反而會更好呢？”
“不，至少子謙希望它能公諸於眾！”陳筱拍了拍我的肩膀，誠懇地說。
2007-12-12 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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