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2 更新時間:15-07-09 10:53
書房。
管家進來的時候,顧老爺子還是閉著眼靠在沙發上,先前顧傾城給他倒的茶還冒著熱氣。濃鬱的茶香飄散在四周。
“老爺,粥熬好了。”
管家唯恐驚了老爺子,自然就放輕了聲音。
“擱那兒吧。”老爺子說著,起了身,緩緩走到掛在牆上的那幅墨梅圖前,凝神。
畫上的梅開得並不盛,隻零星的幾朵,綴在枝頭。
管家放下粥,走到老爺子身邊,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畫上一角那方不起眼的落款——梅硯秋——用小楷端端正正寫著的三個字。
“梅師傅她……可好?”管家問得猶豫,問了之後,又驚覺自己的失言。
梅硯秋也算是顧寅心上的一道傷了,幾十年過去,終究也不見好。
梅硯秋與顧寅相識之時,前者是剛紅遍大江南北的花旦,後者早已是帝都叱吒風雲的顧先生了。
顧寅也隻是被朋友請了去聽戲,原想著打發打發時間,不料連心都打發出去了。
一整出戲,他眼裏便隻有勾了麵美得顛倒眾生的梅硯秋,花影重疊的戲服穿在梅硯秋身上,讓台上正值花開時節的菊也黯淡了不少。
不久,梅硯秋所在的戲班子在帝都紮了根。
戲樓是顧寅找人蓋的,當作禮物送給梅硯秋討她歡心。梅硯秋收了,不是因為忌憚他是帝都叱吒風雲的顧先生,也不是因為傾心於他,隻因當時將一身本事都傳給梅硯秋又待梅硯秋如親生女兒一般的戲班班主期望在帝都安家落戶。梅硯秋知道憑她一己之力成不了任何事,所以顧寅這個情她也就收了。
此後,顧寅也派人送了很多東西給她,卻都被她悉數退了回來。
帝都最有聲望的顧先生看上一個戲子,這事兒足以讓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好一陣子了。
有錢人娶個戲子做姨太太的倒也不少,可開了口允做當家主母的,先不說天下,放眼整個帝都,就隻有他顧寅。
而梅硯秋似乎並不領情。顧寅去聽戲,請她吃飯,她都是不冷不熱的招待著,相較於一般的朋友還要淡漠些。
對於梅硯秋的冷漠,顧寅也並不介意。他自負是帝都隻手遮天的顧先生,人又年輕,相貌也是頂好,隻當梅硯秋是心氣高,不樂意外人說她攀了高枝兒。
然而,在他顧寅最意氣風發的年紀,終究是有人教會了他何為無奈,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乞求無用,強求不來。
在顧寅與梅硯秋相識第三年的暮秋,夏家二少爺夏允文學成歸國,於茶館對梅硯秋一見傾心,自此,一發而不可收。
夏允文天天往戲樓跑,隻要梅硯秋出台,他每場必到。
梅硯秋喜歡賞菊,他便親自培了菊,親自送過去。
梅硯秋喜歡喝茶,他便托人四處收羅好茶,邀請梅硯秋一同遊湖品茗。
顧寅瞧夏允文不順眼,但起先夏允文一人,梅硯秋不聲不響,他隻當夏允文是一廂情願,而且夏允文沒有得罪他的地方,他也不好發難,若發了難,旁人隻怕會笑他——帝都大名鼎鼎的顧先生,怕心上人被搶了去,便欺負後輩——他雖大不了夏允文幾歲,可帝都是個隻看你名氣的地兒,哪管你是十九歲還是九十歲。
顧寅始終認為梅硯秋遲早會是他的顧太太,夏允文的所作所為,他也就始終睜隻眼閉隻眼。
可時間一長,他也瞧出點兒苗頭。
梅硯秋看似不冷不熱,可對夏允文又確有些不同於旁人的地方。
顧寅惱了,對梅硯秋,他是重話也舍不得說一句,但對夏允文就不一樣了。有一回,夏允文來戲樓找梅硯秋時,恰巧趕上他也在,他二話不說,直接讓手底下人拎了夏允文扔出去。梅硯秋不氣不惱,同往常一樣不冷不熱的看著他,看得他火氣直冒,可他終究舍不得梅硯秋受丁點兒氣,隻好冷了臉,自己憤憤地回顧宅。
帝都叱吒風雲的顧先生和書香門第的夏家二少爺為了一個戲子鬧得滿城風雨。
旁人都道夏允文自不量力。夏家世代都是文人,祖祖輩輩積累的名望確實都在,但那畢竟都是虛的,帝都向來都是用權勢說話的地方,是顧家的天下,多少年都沒變過了。
人人都等著看夏允文的笑話,豈料兩年以後,梅硯秋自戲壇隱退,略去了訂婚的步驟,直接嫁入夏家。
彼時顧寅身在國外,這消息來得突然,婚禮也辦得急忙,他匆匆回來也隻是剛好夠趕上兩人一杯喜酒。
喜酒他沒喝,夏家他也未進,隻遠遠地坐在車上,緊握著那枚原先打算用來求婚的戒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落了淚。
此後,帝都叱吒風雲的顧先生依舊是叱吒風雲的顧先生,而曾紅遍大江南北的花旦梅硯秋卻已退出戲壇,嫁作人婦。
往後幾十年,二人同處帝都,卻再未見過一麵,直至今日。
“匆匆一麵,我怎麼知道她這幾十年過得好不好!”老爺子話裏帶了點兒氣,然而下一句卻又傷感一般,“想來是好的,夏允文長情,不會虧待了她。”
管家看著老爺子,欲言又止。
梅硯秋和夏允文結婚那一晚,鵝毛大雪洋洋灑灑下了一整夜。
顧寅也在車上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整夜,第二日東方吐白,才揮手扔了戒指,開車回了顧宅。
此後的顧寅便瘋魔似的工作。
若說以前還有一些老人是看了前當家的麵兒稱他顧寅一聲顧先生,那之後便是隻衝著他是顧寅了。無論是帝都裏有頭有臉的人,還是帝都外有權有勢的人都得賣他三分麵子。
顧寅麵上若無其事,可每年到了梅硯秋結婚那日,總是獨自一人待在書房裏,看著牆上那幅梅硯秋贈與他的墨梅圖,酒一杯接一杯下肚,但第二日,又是那個雷厲風行、人人敬畏的顧先生了。
良久,老爺子背著手走到窗邊,掀起厚重窗簾的一角。
雨下得有些時候了,卻絲毫沒有減小的跡象。
後院裏,漆黑的夜色中,想來是路燈壞了,星星點點的燈光一閃一閃的,看著有點兒淒涼。
“雲墨……”
管家微愣,隨即應了,眼神也溫柔下來。
“從二十歲那年開始,你就沒這麼叫過我了。”
“那回的雨,比這還要大些吧。”老爺子沒回他,自顧自說下去,“天氣也要更冷些,也是九月裏。”
“是。”管家輕笑,臉上的皺紋加深,如刀刻般,“你還記得?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老爺子看向他。
“怎麼忘得了!”
在所有人看來,他顧寅二十歲那年接手顧家的時候,處境並不好——本家兄弟一個不剩,分家的人又個個都虎視眈眈,外人見他年輕,那些早指望著顧家落敗的人聯合起來打壓他,心思細一點兒、顧慮多一點兒的也都是持著隔岸觀火的態度,袖手旁觀。這種時候,就隻有夜雲墨,離開夜家,丟了夜家少爺的尊貴身份,放著榮華富貴的日子不過,跑來他身邊當一個下人——外人眼中的狗。
他同夜雲墨五歲相識,上學堂第一天,互看不順眼的兩人便大打出手,第二天卻又勾肩搭背了,再後來就是帝都形影不離的二人黨。他知道夜雲墨重情重義,可他知道的夜雲墨的重情重義是對別人,而那一次,是對他。
講實在話,當年的事憑他一己之力解決也是綽綽有餘,他不過是想弄清楚誰是真正想幫他的人。
人處在絕境中,總能收獲一些東西。那晚,他已經相信了自己是孤身一人活在世上,可當夜雲墨冒著怒獸般的暴雨出現在他麵前時,他那顆一生下來就被磨礪得堅不可摧的心,還是不可抑製地動搖了。
“你後悔過嗎?”老爺子問他,“夜家本該是你夜雲墨的,可為了我,你拱手讓了人。”
“後悔什麼?路是我自個兒選的,況且,你也沒有給我後悔的理由。”
現如今比起來,夜家少爺到不如他這個顧家的下人來得受人敬重。
“我若是敗了,怎麼說得過去。”
“有什麼說不過去的。世事都不可強求,我離開夜家是我自己的意願,當初,你即便是將我拒之門外,也隻能算是我一廂情願的結果。你不用覺得愧疚。你顧寅,從不虧欠任何人。”
老爺子笑著搖搖頭。
人活在世上,誰不得虧欠誰,無非是誰虧欠誰多一點兒,誰虧欠誰少一點兒的問題罷了。想他顧寅,說不虧欠別人更是萬萬不可能的。
“以後,就讓路子跟著傾城。”
老爺子一下子轉了話頭,對此,管家也並未感到詫異,隻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路子才來不久,又年輕,我怕……”
老爺子擺擺手。
“人是傾城主動開口要的。看看再說,他要是有能力固然是好,不行的話就讓別人頂上。”
“是。”
“不早了,你去睡吧。我也要歇了。”
管家退了出去。
老爺子又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才回到沙發邊上。
茶早就涼透了,可茶香還在,絲毫未減。
茶和其他的東西不一樣,香氣濃鬱卻又叫人生不出一點兒厭煩。
老爺子垂在身側的手抬了抬,又放下,而後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緩緩離開書房。
他原是不喝茶的,總覺著這溫溫吞吞的東西不和他的性子,他也沒有耐心對著一杯僅僅是顏色好看一點兒的水幹坐幾個小時,可梅硯秋喜茶,他同梅硯秋待得久了,心裏又有她,對她喜歡的東西自然就上心,久而久之,他一個人沒事兒的時候也喜歡沏一壺茶,慢品,細品,也不覺得是在浪費時間。後來梅硯秋嫁人,他也沒改掉這個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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