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52 更新時間：14-08-19 10:15
亓官逸升起篝火，把下午逮到的兩隻山雞去毛洗淨，加上調味料用大根竹簽串起放在火上翻烤。
夏日的夜間，竹林裏蛐蛐忙著叫春，偶爾幾聲不知名的鳥啼回蕩，把落大的竹林裝扮得熱熱鬧鬧。
幹竹子在火的熱度裏發出‘啪啪’響聲，火光照在亓官逸稍顯少年稚嫩的臉蛋上，把那張精致白皙的小臉照得跟陶瓷一般泛著光澤。
亓官逸本家家室極好，兩年前家道中落，亓官老爺想著少個人少張嘴吃飯，把兩個女兒和最小的兒子賣給了人販子，從小亓官逸受盡榮寵，隨兩個姐姐被人販子轉手賣給了一家青樓做打雜的，在青樓那半年，什麼粗活重活大些的雜役都讓他來做，欺負，打罵那是家常便飯，他策劃了好久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夜給青樓後院放了把火，乘亂逃了出來，遺憾的是當時時間緊急，滅火的人雜亂沒能帶上兩個姐姐……
亓官逸抬眼看了看對麵醉到連坐著都東倒西歪的師父，他老人家一身褐色長衫上不下五個補丁，補丁的手法亓官逸表示不敢恭維，那些貼上去的布料搖搖欲墜卻又倔強的被東一針西一針的線連在衣服上。師父有一頭極少見的長發，一席幾乎長到腿彎的銀發低低的胡亂紮做一把，跟馬尾似的垂在身後，以前他家有兩匹千裏白駒，那尾巴梳理得都比他家師父的順溜。
搖晃中師父又往嘴裏灌上一口酒，結果灑了一胡子，亓官逸無奈的把烤雞翻了一麵，從包袱裏找出師父的洗臉巾，到不遠處的溪水中打濕，轉回來幫師父把灑在白胡子上的酒水擦幹淨。
師父既有一頭少見的長發也有一臉罕見長胡須，幾縷長發鬆散的垂在臉側混在銀須中，一眼看上去幾乎分不清楚哪些是頭發哪些是胡須。
“恩？……”
亓官逸撩起師父的胡須擦拭，師父睜開丁點眼皮子看向亓官逸，哼哼唧唧的又閉眼睡去，師父經常坐著睡覺，區分坐著的師父是睡是醒很容易，坐著晃來晃去的師父便是醒著的，坐著一動不動是睡著了。
亓官逸比較喜歡師父睡著的樣子，白發銀須安靜的坐在一處，很有仙風道骨之感。
為師父打理幹淨胡須，亓官逸繼續坐回先前的位置，剛才翻得不勤快，兩隻山雞的一麵烤焦了，黑黃黑黃的在空氣中散發一股焦味。
經過這兩年適應，亓官逸不在是大少爺摸樣，如今十三歲的少年風餐露宿中過慣了，也覺得如此也算自在，不會被逼著學習琴棋書畫，也不用跟父親學習營商打算盤，如今跟著師父徒步大江南北，捉捉妖收收鬼，有吃有穿，這種生活是三年前自己想都沒想過的。
自己吃了一隻烤雞，另一隻插在離火堆遠一些的地方保溫，完全不用愁師父會餓到，餓了，在醉都好，他老人家總會自己醒來找吃的。
第二天亓官逸是被癢醒的，睡了一個晚上白淨的臉上多出五個包。
“癢死了癢死了”亓官逸洗了把臉還是覺得其癢難耐，一邊抓一邊喊。
師父剛吃完烤雞，一嘴一手油膩，他老人家往溪流處走去，還不忘教導下亓官逸“早就教了你盾術，還是這樣，還敢在那裏喊癢，我看你連骨頭都癢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唉~”
亓官逸把抓換成掐，臉上的包被他掐凹許多條指甲印子“我睡前結了術的，哪知道睡著了術就消失了”
“這就是你平時不用功的結果”
“師父，我太冤枉啊，我哪裏沒用功了，哪天不是走路練疾風，打獵用小石頭練力道和精準，你捉妖時我也沒少出力啊”
“教訓你兩句，還敢頂回來了是吧，翅膀長硬啦”
師父沾了一滴溪水彈像亓官逸，一滴小小的水珠子彈在亓官逸腦門上，力道大得差點把亓官逸彈倒，亓官逸連忙結了術，嘴裏練著“定”，才堪堪把歪斜的身體穩住。
“反應真慢”
師父嫌棄的繼續洗手洗臉，亓官逸憤憤的擦掉腦門上清涼的溪水，小聲抱怨“誰讓你出其不意……”
“你還敢說，哪天妖怪的利爪把你腦門摳出個洞了你在和他講講理你看行不行得通”
大老遠的，亓官逸覺得自己的聲音自己都沒聽清楚，師父倒是聽得一字不差，心裏亓官逸是佩服師父的，但出於少年心性，一邊佩服著師父，一邊在岔岔不平。
“收拾東西，找活去”
師徒兩平時對話的語氣就像在吵架，師父看上去對亓官逸處處不滿意，教法術時難得的很是細心，兩人沒少被對方氣，那麼久了也沒分道揚鑣，其實心裏都是有對方的，亓官逸慶幸在自己最孤獨無助快要餓死的情況下遇見了師父，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對把自己和姐姐賣掉的父親早已從怨到恨，轉到了現在的無所謂，家裏有大哥就好了，而師父一把年紀身邊隻有他一個人，他不會背信棄義，他早決定了會為師父養老送終，然後以兒子的身份守孝三年。
剛入盛夏，竹林裏的許多新竹連外皮都還未來得及退完，便已抽出枝條綠葉，師父摸了摸一根肥大的新竹感歎：“早點來就好了”
“師父你想吃筍子啦？”
“想吃酸筍，到下個鎮裏你去學泡酸”
亓官逸皺起小臉，剛抽條顯得有些瘦高的身板背著兩大包袱他們的全部家當，怎麼看怎麼像在被虐待“啊~？”
師父聞了聞已經空掉的葫蘆酒壺，口渴了“啊什麼啊，我讓你去學你就去學，一想到酸我就來口水”
亓官逸不答，嘴已經翹得能掛十個尿桶。
通過竹林用了半天時間，過了午飯點兩師徒終於踏入一個村莊，村莊房屋不同於其他地方，幾乎都用竹子搭建而成，山腳平原處田地展綠，被竹山包圍的村莊仿佛獨立於世的‘世外桃源’。
踩著又厚又柔的竹葉進入村莊，亓官逸覺得自己頓時神清氣爽起來，沒落前他家的房子氣派奢華，奇花異草也敵不過此處幽靜如畫般村莊。
“請問這位施主，你們村長家怎麼走？”
剛入村，碰到一個老婦人坐在自家門口屋簷下拿著柊葉扇扇風乘涼，師父上前拱手作揖問了路。
到村裏找村長是接活最快的途徑，一般村裏大小事都會找村長商量，村長知道的自然比常人要多，如果沒活接，村長一般也會招待他們吃住。
老太太瞧了幾眼顯得幾分窮酸的兩師父，才開口用一口帶滿土話腔音的京話回答道“前邊的那大座木房子就是少沛家”
“謝施主”
兩人走後，那老太連忙進了屋，從裏邊把大門栓上了。
村莊家並不難找，這裏就一座大木房子，看來這村長家庭挺富裕，為了顯擺不就地取材蓋個竹樓，而是大老遠弄來木材蓋木房子，有得賺的前兆。
亓官逸看了看這座兩層木房子如是想著：以後賺的銀子絕對不能全被師父拿去買酒，該考慮存些銀子買秋冬衣了，去年的棉襖已經不在暖和。
村長家大門並沒有關，看到一老一小在自家門口轉悠，一個中年男人在堂屋打量門外師徒一番，才出門搭話。
“你們爺孫兩打哪兒來？來我竹山村可謂何事？”
聽了中年男人的話師父明顯吧唧下嘴，亓官逸忍不住好笑，每到一個地方，別人都會把他們師徒兩認為爺孫。
“我與徒弟四處流浪，打哪來自己都給忘咯”
“徒弟？”中年男子看來就是這個村的村長了，他看了看背上背著兩大包包袱的亓官逸，對於自己弄錯了師徒兩人關係，沒有一絲尷尬，倒是好奇的問道：“敢問師父為何四處流浪？”
“降妖除魔怎會居於一處”
“師父會降妖？”
聽師父這麼一說，村長黝黑的臉帶上了些許欣喜。
師父一手背在身後，一手裝模作樣的摸了一把胸前白胡子，笑得得意，讓人一看就會覺得這人有兩把刷子，村長見狀連忙恭敬把兩師徒請進了屋。
二話不說，讓婆娘弄了一桌齋菜上來招待二人，看到一桌沒什麼油芯子的素菜亓官逸滿心失望。
天大的誤會啊，天底下可不是每一個會法術的人都必須吃齋好不好！！！!
“兩位師傅，寒舍沒什麼好菜招待，還請兩位師傅吃些粗茶淡飯”
“施主客氣了，菜倒是隨便，有酒便好”師父擺擺手，夾起一粒花生嚼得脆脆香。
“哦，好好，孩子他媽打壺酒來”
村長和師父來了些開場白，酒上來，兩杯下肚村長才把心裏真正想說的正事說出來“師父真會捉妖？”
“我們師徒二人就是靠的這一手吃飯呢!”
已經被坑了一上午，嗜酒如命的師父連忙給自己的寶貝酒壺灌滿，才慢條斯理的嚐了杯呈白色渾濁的酒水。
見酒壺空了，村莊連忙讓婆娘再打上一壺，接著道“那師父可否幫我去捉一隻妖，那妖可厲害了，一揮手能斬斷一排的竹子，如果師父不答應也沒關係”
村長滿心迫切，礙於不能強人所難所以顯得有些局促，雙手在桌子底下搓了搓，他家婆娘站在廚房門口揪著圍裙使勁盯著師父瞧，那眼神真有種把人看出兩窟窿來的錯覺，
“這活計我接了，今晚多準備些酒，喝飽了明天就去幹活”
師父大手一揮，滿是壯士斷腕的豪壯，那村長和他婆娘一聽滿臉欣喜，村長連忙給師父把酒滿上，又給亓官逸夾了不少素菜，那種雀躍簡直無以言表。
一整個下午村長都在陪著師父喝酒，亓官逸隻吃飯不喝酒，三兩下吃飽，無所事事準備到村裏去探探路。
師父教導：妖要收，但也要為自己留後路，打不過就跑。
亓官逸對於師父的教導一直銘記於心，每到一處都會很認真探查地形，以保後路暢通無阻。
這會兒太陽正大，許多村民吃過午飯都去睡午覺了，村裏除了些老人和小孩，不怎麼看到年輕人。
“哥哥，你來我們村是來捉妖的嗎？”
身後響起嬌嫩童音，孩子還挺小，光聽聲音亓官逸沒聽出來是男孩還是女孩。
亓官逸轉身，一個穿著棕色小短衫的五六歲小女孩，紮著兩條羊角小辮仰著頭站在他身後，手裏還握著一把狗尾巴草，小女孩的臉被曬得紅撲撲的，跟蘋果一樣可愛。
看著小女孩水靈的摸樣，亓官逸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三姐來，三姐也是，一被曬臉就泛紅，那摸樣嬌滴滴，甭提多好看了。
想到姐姐，亓官逸心裏憤憤亦悲傷，也不知道兩位姐姐過得如何，想想，在青樓也不會好到哪去。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剛從村長家出來沒那麼快讓人知道吧？亓官逸倒是好奇著小女孩是如何知道他們要去捉妖的？
“前麵伯伯家也有來過五個道士，說去捉妖了，進了山再也沒出來過”
小女孩眨巴這大眼睛，說得認真。
“都沒出來？”
亓官逸心裏顫了顫，難道這次的妖有這麼厲害！？
“恩，所以陳湖哥哥被抓去了好久好久，都沒逃出來”
陳湖是村長兒子，吃飯時聽村長提起這事，說他兒子被一隻妖怪抓去了山裏，他在外邊一直想方設法都沒能把兒子就出來，當時村長隻說前段時間，想必被抓並不久，這麼聽小女孩的語氣像是被抓去了幾年，如果真有那麼久，恐怕找到的隻會是一堆白骨。
“那你知道到底是多久嗎？”
亓官逸躬下身於小女孩平視，眼裏淌滿笑意，一看就是個和藹可親的鄰家哥哥。
“恩，我數數，一天，兩天，三天，十天，五天，六天……”
亓官逸撫額，看著小女孩一嘴遛狗，還遛得不怎麼順的樣子，是問不出個結果了。
告別了小女孩，亓官逸圍著這個不算特別大的村子轉悠一圈，數了數這村有三十二戶人口，田地不少，家鴨放養，牛和馬都關在欄裏圈養……
天暗下來時亓官逸回到村子家，師父和村子既然還在喝著，師父搖搖晃晃的坐在高凳上，村子已經醉得趴在了桌上。
亓官逸捂臉“師父，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樣，酒喝多了傷身，況且明天還得捉妖，聽說是個有些道行的妖怪”
“啊……你回來啦……早點睡”
“唉……”
亓官逸歎著氣將就著冷掉的菜吃晚飯，這裏的女人是不上桌吃飯的，村長妻子幹完活回來看到亓官逸在吃冷菜，連忙一把奪下。
“哎喲，小師傅，你怎麼吃冷菜啊，你等等，我馬上幫你熱熱”
村長妻子是個賢惠的女人，人很瘦，看那走路帶風的架勢，身體應該很不錯，亓官逸看著村長妻子進廚房的背影，這氣勢像娘。
亓官逸垂下眼眸，一直知道自己喜歡回憶那些磨人的從前，看到什麼應景的事兒就會想到親人，當然除了父親。娘親是有個福相的，也幸得家道還沒中落時就走了，要不現在還不知道跟著父親受什麼罪！
菜很快上桌，都是些新炒的。
也不知道這妖是捉不捉得到，村長家裏人太客氣，半吊子亓官逸心裏有壓力。
看了眼閉眼呆坐的師父，希望那妖別太厲害了，真怕師父中途掉鏈子。
“呐，這個雞腿乘你師父醉酒了趕快吃”村長妻子偷偷把一個雞腿蓋在了飯下，顯然雞腿太肥藏不住，露出了一大半。
亓官逸看著碗裏燉得有些爛的雞腿，心裏五味交雜，鼻頭就有些酸澀起來，差點沒忍住那聲‘娘’就要蹦出喉嚨來。
亓官逸沒敢抬頭，怕自己看到村長妻子那生為娘關切的眼神真會哭，他一直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現在才發現，在大也會黏娘親。
“謝謝姨，我們明天上山一定會把你兒子找回來的”
村長妻子輕輕笑，發出細小的笑聲，傳到耳裏特別溫柔，亓官逸大口吃雞腿，眼睛都紅了，見亓官逸吃得有滋有味，村長妻子又進了廚房。
直到這時亓官逸才抬起腦袋，看向村長妻子背影，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師父睜開了眼睛，正看著自己，那雙淺褐色眼睛被酒氣熏得有些迷離，微睜的眼沒有皺紋，眼角反而微微上挑，形成了月牙形狀，亓官逸從師父的眼神裏讀不出他的想法。
跟著師父以後，在累亓官逸都沒哭過，就一個雞腿感動成這樣，覺得很不好意思，隻得從新低下腦袋肯肉。
夜裏，師徒兩人個睡一間房，村長房子比較大，房間自然多，沒和師父擠一個床睡，亓官逸睡得特別舒服，好久沒睡這麼好的床了，在鋪得柔軟的床上歡快的滾了兩圈才蓋好被子睡去。
深夜，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一聲聲急促的敲門身響起。
“砰砰砰”視乎還有男子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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