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11 更新時間：16-02-01 13:49
長眉長老的生辰慶祝過以後，並未有什麼大事發生。
每月初一十五的社戲，也輪的特別快，不知不覺，都已是大雪節氣前後了。
木槿汐住的這個小鎮，偏江南一帶，尋常冬季很少下雪，可今年，冬至還未過，卻已經開始有越發寒冷的氣息了。老人們都說，這是快要下大雪的前兆。
老古話說瑞雪兆豐年，對這個靠土地吃飯的小鎮而言，下雪，的確是一件好事。
於是，這個從出生開始便一直在古鎮長大，並未見過幾次雪的小丫頭，每日早早的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開窗子看看，屋簷上有沒有積雪。雖然，一連好幾日都沒有見到記憶裏那些白皚皚的東西，但是能感覺到一日比一日冷，也是一件極其值得開心的事。畢竟天冷了，這離下雪還會遠嗎？
索性日子一日過一日，就在要淡出水的節骨眼上，終於出了一件大事。
“三九”前後，小寒至。
十二月節，月初寒尚小，故雲，月半則大矣。
一覺睡醒之後，覺得屋內比往常要冷的多，將腦袋從棉被裏探了出來，透過床邊掛著的帷帳，朦朦朧朧間，看到木窗外亮的刺眼。
似乎猛然間想起了什麼，木槿汐一股腦兒爬了起來，連鞋都來不及踏，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窗邊，除去木栓，推開窗戶。
眼前盡是白皚皚的一片，遠處是山，卻已經分不清哪兒是哪了。唯獨能看的清的是青山塔那處凸出來的一點兒塔尖。山林間的雪似乎比鎮上的要大的多，那老鬆是白的，那竹林也是白的，那一兩處草坪，也是白的。
再看近處，層次不齊的馬頭牆上，早起堆滿積雪，青色的瓦片像是蓋著鬆軟的棉絮安詳的睡著一般，乍一看，模樣甚是可愛。
屋簷下齊刷刷的幾排大紅燈籠，在白雪的映襯下，也仿佛比平日裏更多了幾分熱鬧的喜氣。屋旁的老梧桐落光了葉子，冬日裏看起來難免有些淒涼，卻在此時也裹上了一層銀裝，颯爽的英姿，別具匠心。
接近老石橋的酒家，早早的便開始招攬生意了，煙囪裏冒出來的炊煙，帶著酒家招牌菜的香氣，縈繞在整片水麵上，水岸兩旁，數十隻烏篷船安安靜靜的停著，一隻挨著一隻的，好似還沒睡醒，正在昏昏沉沉的打著盹呢。藏藍色的帷帳，印著白花，乖巧的垂在船倉的兩側。
長長的水廊，沿著流水一直蔓延，直到河道的盡頭。長廊過道裏，零星的坐了幾個老人。
有的手裏捧著燙婆看著遠處的雪景，眼角含笑，望著著漫山的大雪，仿佛從中已經看到了來年大豐收的場景。
有的三兩個坐在一處，正在分剛燒開的茶水。有說有笑，一派其樂融融。
有的迎這寒風佇立在河堤的柳樹旁，凝望著昨天夜裏乍開出來的梅花。
那蒼勁的梅樹擁著白色的積雪，就如一副出自某書法大家手中的絕世佳作，帶著滿腔的剛強，桀驁的毅力。白中的深處，再醞出三兩抹極致的鮮紅。極端的美，都不像是真實的存在。
這樣一副難得一見的江南雪景圖，怎麼一個美字了得？
“哇，這是真的，下雪了呢~”木槿汐嗬了一口氣，看著眼前張口閉口間便能出現的白霧，隻覺得興奮的不行。
遠在那個時代，人們對傳統的二十四節氣，乃是頗為重視的。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現如今，已經漸漸淡化了，那些古老的風土習俗隻能靠回憶兒時來體會其中的樂趣了。
洗漱完畢後，穿戴整齊。爺爺將燉了一早的羊肉湯，盛出鍋來分做兩碗。一碗給自己，一碗挪到了木槿汐的麵前。
爺爺對著她慈祥的一笑，她甜甜的道了一聲：“謝謝爺爺。”便不客氣的掌起筷子開始扒肉吃了。
這羊肉湯是用去年秋天收進的糯米釀成的黃酒燉的，羊肉燉的香醇透爛，肉皮入口肥而不膩，湯裏還摻了不少當歸，生薑。槿汐吃的滿嘴油，爺爺燒了一壺小酒，陪著羊肉，眯著眼睛，哼著小曲兒，也是一臉美滋滋的模樣。
爺孫倆，埋著腦袋吃的不亦樂乎。
突然想起了什麼，爺爺挑眉睜開了一隻眼，望著木槿汐，緩緩問道：“槿汐啊，昨日讓你做的那些胡桃仁餅，你可做好了呀？”
木槿汐頭也沒抬的嗯了一聲，“做好了，放在茶館的櫃櫥裏頭了。”
老爺子點點頭，樂嗬嗬又眯了一口小酒。
將嘴裏那塊肉咽下去之後，木槿汐這才抬起頭來，望著老爺子，一臉認真的問：“爺爺，為什麼，每年的小寒，你都讓我做那麼多的胡桃仁餅啊？”
老爺子喝完最後一口酒，放下酒盞，掏出竹根製成的老煙鬥，打開煙袋，往煙鬥裏塞了一小撮煙絲。“小寒節氣正處於‘三九’寒天，是一年之中氣候最冷的時段。而將胡桃仁打為碎末，與麵粉混合在一起，加水適量，攪拌均勻，烙為薄餅食用。有補腎禦寒，潤腸通便的作用。適用於腎虛腰痛，腿軟體乏，畏寒怕冷，肺腎兩虛的人群。”
木槿汐聽的似懂非懂，卻也明白爺爺講的這些必定都是寫養生之道。端起瓷碗，將最後一口羊肉湯喝盡，一雙眼，不自覺的便朝著窗外的雪景看去了。
她這個年紀，正當時最愛玩的當口，老爺子也明白自家孫女的心思，點著煙後，便向她道：“一會兒，你取十兩胡桃仁餅，送一半給你徒兒少軒，剩下的另送一半給青山寺的長眉長老。老爺子年事高了，身體自然會比常人虛一些，你且多分一些給他。至於少軒嘛，喜歡的話，你讓他再來茶館取便是。”
窗外又開始陸陸續續的有雪花在飛舞了，木槿汐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算是做過回答了。
老爺子眯著眼睛，吐了一個煙圈，“今日你便不用來茶館幫忙了，辦完我吩咐的那兩件事情，便同少軒出去四處走走吧。”
木槿汐聽的兩眼發亮，蹭的一下便從板凳上跳了起來，“嗯，爺爺。”此時，說這話的時候，聽起來到比之前那聲‘哦’多了兩份力氣。
話必，便急急忙忙的將碗筷收拾到廚房了，一轉眼的功夫，已經迫不及待的朝著大門邁著步子去了。老爺子一鬥煙還沒燃盡，見木槿汐這般火急火燎的，竟也隨著她的性子頑皮了一番。
老爺子不緊不慢的閣下煙鬥，挪開板凳，緩緩的走到了木門旁，“槿汐啊，你且先等我一下。”
木槿汐站在雪中，不一會兒的功夫，垂腰的青絲便已經積了好些雪花，一身淺藍色長裙曳地。記憶裏，她總是穿著水藍色的衣裙。可就在下一秒，老爺子卻捧出了一條大紅的鬥篷，鮮紅的絨麵，厚實細膩，領口和帽簷皆用白色的狐狸毛做了配飾。
背景是漫天飛舞的雪花，視線的盡頭，是爺爺握著鮮紅的鬥篷，站在雪中，笑盈盈的看著自己。
木槿汐知道自己的家境一直不是很好，這樣一條好看的鬥篷想必又是爺爺多辛苦了好幾個日日夜夜才換來的，一時間，竟然紅了雙眼。
可她畢竟又是個要強的姑娘，淚珠子打滾了半天，卻還是強忍住沒讓它成型滾落下來。爺爺緩緩走過來，那雙穿著舊棉鞋的腳板踩在雪地上，發出呲呲呲的聲響，木槿汐仍然是靜靜的站在這一頭，沒有動靜。
“這場雪下過以後，便快要過年了，到那時，你就是一個大姑娘了，你本命年的時候，爺爺沒有送你什麼像樣的禮物，好在今年冬裏茶館的生意還行，就找裁縫，做了這樣一件鬥篷。本想著除夕夜送給你的，可是今日這雪下的這麼大，隻好先拿出來給你了。怎麼樣，看看還喜歡不？”老爺子大手一揮，將鮮紅的鬥篷披在了木槿汐的肩上，第一次覺得自己已經長得這般高了，額頭都已經能抵到了爺爺的下巴了。
望著爺爺給自己鬥篷打結的雙手，都在不受控製的微微發抖，木槿汐心底一陣刺痛。的確，自己都這麼大了，爺爺早已經年邁了，他一向隻想著讓自己安穩度日，日子雖然清貧，卻從沒讓她受過委屈。而如今，就像爺爺說的，自己已經是大姑娘了，是該讓他老人家享享清福了，不能再讓他如此辛勞了。
鮮紅的鬥篷，襯著木槿汐雪白粉嫩的一張臉，顯得格外的豔麗。她本就生的極美，無需太多裝飾，便已經能讓人過目難忘。此時的她，佇立在這雪地中，宛如一株世間少有的稀世名花，在寒冰地凍之境，開出了別樣的姿態。
木槿汐吸了一口氣，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這次沒讓眼淚再次湧上來，抿著嘴問道。“爺爺，好看嗎？”
“好看，我的大孫女本來就生的美，穿什麼都好看。”老爺子滿意的點了點頭，輕輕的拍去落在她秀發上的雪花，為她戴上帽子，笑著，揮了揮手道：“行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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