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濫調舊故事

卷三：撫今追昔，始料未及  第四十三章 無恙

章節字數：3543  更新時間：16-02-01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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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中的人，在此時才回過身來。

    望著那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他一向淡漠的臉上，在此刻，終於多了一抹柔和。

    微風帶著一絲寒意，劃過他的麵門，拂起他額前的一縷青絲。視線放遠，晴日下的尚林湖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尋著那片湖的記憶，閉上眼，似乎還能看見，冰天雪地中，那抹火紅的身影佇立在白茫茫的湖麵上，執起酒壺，對著壺嘴，酣暢淋漓的痛飲了一番之後，提起袖子，揩嘴角時的那個笑顏。就好似一朵絕世的冰山紅蓮，以著她自己獨有的體態開出舉世無雙的姿色。

    她自顧自的喝著酒，卻完全沒有發現，不遠處的湖堤旁，一株老榕樹下，一男子著了一襲玄色長衫，正懶懶的躺在樹幹上，麵上蓋了一本攤開來的冊子，看不清他的長相，身旁支著一根魚竿，腳底下歪著兩個酒壺，看模樣，應該是趁著垂釣的功夫閉目養神。微風拂過，書頁嘩啦啦的翻動了幾張，冊子順著他的肩頭滑落下來，他朦朧的睜開惺忪的睡眼，碰巧看到不遠處的水麵上，那身披紅色鬥篷的女子，仰著頭，對壺獨飲。

    乍一看她猶自的笑顏時，那眉宇間的愁情，倒是像極了他的一位故人。

    隻是她這般颯爽的英姿，卻是他從未見到過的，能尋到此處喝酒，想必她定是山腳下那鎮上的女子吧，卻不知是那家的姑娘，雖少了些許水鄉女子本該有的溫婉恬靜，卻多了幾分率性的真性情。這樣的女子，著實少見。

    他不禁所被她吸引，坐起身子從樹幹上一躍而下，踱步朝著草亭走去。原本他並不是一個愛多管他人閑事的人，隻是覺得一個姑娘家這般豪飲，實屬不妥。再者，萬一她酒品不太好，借著酒興將他前些日子新翻修好的草亭給砸爛了，那可如何是好。

    卻不曾想到，剛一邁進亭中，就被撞了個滿懷。

    再到，她有些微醺的模樣跌倒在他懷中的那一刻，那種神色，他作為一個行醫已久的資深醫者，一眼便瞧出來了。她喝的酒裏被人下了春藥，她自己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喝了這樣的酒，本就神誌不清了，看見了陌生的男子，不但沒想著躲，反倒還大著膽子上前去剝他的衣衫，嘴裏還胡謅著什麼“莫怕莫怕，我隻是涼快一下……”卻不知曉，倘若遇到的不是他，真正該害怕的人，應該是她自己才是。果然不是俗品，隻叫他又想氣又想笑……

    那些初見時的畫麵，曆曆在目，他許久未曾含笑的嘴角，在此刻卻不經意的緩緩牽起，漾出一絲暖意。

    她終是沒再回頭，豔陽天下，那抹鮮紅就如朱砂一般，烙進了他的心底。“木槿汐……”他沉沉的念著她的名字，這三個字卻被風吹散在了空中。

    三日前，他在她喝的藥裏，添了一味中藥，此藥平日裏雖是補藥，但同治傷寒的藥一同煎熬，便會使服藥的人感覺頭暈體乏，嗜睡的很，除此之外，並無大害。

    他這麼做，隻是想多留她在自己的身旁，哪怕隻有短短三日。哪怕三日裏，隻能看見她一副熟睡的模樣，但能感覺到她陪在自己身旁時一臉的安詳恬靜，便已感覺足矣。興許，在他的心裏是這樣想的，能在她身上偷來這三日，便已經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吧。

    或許這世間還真有這樣的情，隻是她那是太過年少，再者情這個東西，原本便千奇百怪，恕她很多時候不能理解，也是可以原諒的。或許，也怪那時的他，也並未有過多察覺日後這個姑娘給他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變故。倘若很久之後，明白了這一切，想必當初，他定不會這麼坦然的將她放走吧。

    莫道不思量，時過境遷之後，再次想起，仍覺此人一直是他心頭上的一顆朱砂痣，那時能這麼風輕雲淡的將其放走，隻能一句話來總結吧：此情可待從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吧。

    木槿汐沿著前幾日童少軒帶她進山時的記憶，照著原路回到鎮上時已是黃昏時分了，看著家家戶戶炊煙嫋嫋，飯香四溢，不禁覺得腹中有些饑餓。想著已經這個時候了，爺爺應該正在茶館打掃，準備回家做晚飯了吧。

    理了理一臉的風塵仆仆，木槿汐朝著小茶館的方向走去。

    夕陽下的古鎮格外的安詳，嫋嫋的炊煙籠罩著整個鎮子的上空，眼前一派的祥和太平，第一次覺得，回家的心情是這樣的澎湃。不知道這幾日，爺爺跟少軒是如何度過的。

    穿過石板鋪成的小路，繞過三四條小巷，眼瞧著就要到爺爺的小茶館了，隔著一條小河，木槿汐卻發現，茶館已經關門了。跨過石橋，一陣不安漸漸湧上心頭，三座並做兩步走到茶館的大門前。

    果然是關著門的，門前的梧桐落葉鋪了一地，儼然一副好幾日無人打理過的模樣。木槿汐站在門前一臉的茫然，爺爺不知去向何蹤。四下張望間，突然發現門旁的角落處掛著一方小小的木牌，木槿汐連忙走上前去，木牌上留了幾個字，是爺爺的筆跡：“家中有事，歸期未知。”

    想必，爺爺定是出去找自己，已經好幾天都沒有來茶館開門了。

    轉身剛想回家去看看的，卻聽見一旁的巷子裏傳來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木槿汐好奇的轉回腦袋，這巷子裏的第一家正是自家茶館的後門啊，連著廚房的，莫非是有賊人趁著茶館沒人，偷偷翻進去了。

    這大過年的，還來這小茶館行竊，想必此人也是餓壞了肚子，實在無處可去了，才到這裏倒騰點吃的吧。可是爺爺都掛了告示在大門口了，茶館幾日裏無人打理，哪裏還有什麼吃的東西啊。木槿汐思前想後躊躇了許久，決定跟進去看看，心裏尋思著，萬一那人真沒找到什麼吃的，自己下手做點糕點送與他也是可行的。

    輕輕的推開廚房的後門，吱呀的一聲卻並未驚動方才進去的那個人。木槿汐貓著腰慢慢的往裏走去，玄關前窸窸窣窣一陣響動，顯然那人並未發覺自己被人跟上了。

    玄關那頭窸窸窣窣了沒多久，便沒了響動。木槿汐站在廚房裏等了好久，玄關的那一頭還是沒有動靜。扒拉著木桌的一角，她也不敢再向玄關的方向看了。那邊依舊是一派寂靜，木槿汐心想著該不會是自己被發現了吧，那人被自己嚇了一跳，因而就不敢發出響聲來了？

    也罷，今日遇上她，也算是緣分。她心想著踱步繞到了玄關外麵。

    木槿汐輕輕的拭了拭指尖沾上的灰塵，方才那個“賊人”此刻正盤著腿，捧著臉蛋坐在往日爺爺說書的高台前，一副沉思的模樣，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因看不清他的麵容，也不知道他是何人，不過看服飾上的花紋，應該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隻不過，他此時這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是在想寫什麼呢？木槿汐撓了撓後腦勺，心裏尋思著，他該不會是想不開了吧，千辛萬苦的摸進來，卻什麼都沒收拾到。再看這家夥，也是一副年紀輕輕的打扮，該不會是頭一遭做賊吧。第一次出來，就空手而歸，的確是有些打擊人的。

    隻見他悶頭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也不是個辦法，萬一這思想上繞進了死胡同，就更不得了了，尋思著，不能讓事情往更惡劣的方向發展下去，木槿汐終於下了決心，開了口：“你，一定是餓壞了吧？”

    她的聲音不輕不重，從這個方向飄過去，聽著卻有些飄飄渺渺的意味了。

    那少年背對著她，遲遲沒有轉過頭來，卻是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背。

    但他這樣一係列的動作，在木槿汐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卻更像是賊人被當場發現是，嚇慌了神的模樣，於是她連忙解釋道：“你不要怕，我爺爺是這個茶館的主人。不過他好像有些日子沒來這裏了，這裏也沒什麼吃的東西。恰巧我也覺得有些饑餓，你想吃什麼，我來燒吧。”

    那少年依舊沒有回過頭，卻緩緩的開了口：“我的確是餓了。”

    這聲音沙啞的卻不像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雖然他依舊沒有回頭，但好歹還是願意跟自己說話了，到底還算是一件好事，木槿汐心裏鬆了一口氣，“那你想吃些什麼，我這就去準備。”

    “我想吃……我師傅做的桂花糕。”少年此時說著話，已經有些帶著黯啞的哭腔了，木槿汐這才覺得有些好奇，探過腦袋去看向那少年。

    身前那人緩緩的轉過身子，對上木槿汐那雙眸子的刹那，像是經曆了千萬年靜止的時間一般。木槿汐忍不住捂住了嘴，身前這人，原來是童少軒。

    隻幾日不見，他竟瘦成了這般模樣，一張臉蒼白的跟紙紮成的似得，雙眼通紅的布滿血絲，神情空洞的仿佛換了一個人似得，聲音也沙啞的不像話。

    木槿汐微微的愣了一分鍾，他的聲音這才像是從萬水千山之外傳來的一般虛無縹緲：“師傅，真的是你嗎？”

    她點了點頭，接過他的話，道：“少軒，幾日不見，你怎的，變成這幅模樣了？”說著，她快步上去，伸手扶住剛剛從地上站起來，卻仿佛在下一秒就會如同被風吹倒的紙人一般的童少軒。

    童少軒扶住她的臂膀，嘴角微微揚起，眼睛卻在下一秒瑩瑩發光，“因為，因為你不在了啊。”說完，竟像個孩子一般抽泣了起來，一把將木槿汐擁入懷中，“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拍了拍單薄了許多的肩膀，木槿汐心裏突然沉甸甸的。

    不知道爺爺，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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