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19 更新時間：14-10-04 16:02
豎日，向寒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揉一揉昏痛的太陽穴，便叫人準備洗臉水，衣服。
不一會兒，小廝若穀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
伺候他洗臉穿衣。
他張開手，小廝正將袍袖套進去，他餘光瞥見桌子上放著一些文書，便自己攏好袖子，走過去看。
這一看不打緊，驚得他差點沒裁到桌子上去。
若穀走過來看著那些文書笑道：“這想必是昨晚兒上王大人來時留下的。”
向寒額頭的泠汗登時冒將出來，一把揪住若穀的衣襟道：“哪個王大人。”
若穀瑟瑟抖道：“還，還有哪個，可不是吏部的王侍郎。”
向寒猛地鬆開他，扶住額，癱到椅子上，幽幽道：“他昨晚是不是穿的白色的衣服。”
若穀古怪道：“是呀，通身的白色，當真如仙人下凡。”
向寒握著文書的手一緊，對若穀道：‘你且下去吧。“
若穀離去後。
向寒雙手負於身後，急燥地在屋裏不停地踱步。
王珩，吏部左侍郎。
他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想起昨晚種種，做個春夢，居然將姑娘幻成了濕潤典雅的王侍郎，莫不是他內心深處藏著一種異樣的趣好。
可，昨晚明明跟清涼樓的姑娘魚水交融得甚是愜意。
他，並不是一個斷袖呀。
腦中一片混亂。
此時，若穀敲門道：“老爺，轎子備好了。”
向寒揉揉眉心，不再多想，便將那疊文書整理好，走出了房間。
如今，他偶爾也有個資格上一回朝，麵見一回聖顏了。
向寒站在吏部各官員的末處，眸光不由地就往薜尚書後麵掃了掃，那個位置今天空了，心裏不由有些失落。
豈料就在他掃過去的同時，皇上姬熙也掃了過去，看著那處空位，看著薜善仁關切道：”蘭亭莫不是又染風寒了。“
薜善仁出列，舉著笏道：“非也，今早兒王侍郎家的管家李素來傳口信說王侍郎昨夜不小心扭了腰，下不來床了。“
也不知怎地，向寒就想起了昨夜那個夢。
手中的笏板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本來極靜的大殿，這樣的響聲無疑是驚天炸雷。
滿殿的人不約而同地看過來。
在這麼注目的環視中，向寒十分鎮定，彎腰撿起地上的笏板，出列請罪：”臣殿前失儀，望陛下恕罪。“
姬熙藹聲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愛卿莫要放在心上。“
向寒道了幾句天恩浩蕩雲雲的話，回了列。
姬熙於龍座上掃了一圈眾臣，將目光定在了戶部尚書馮雲起的身上，笑著道：“馮愛卿，你現在連孫子都抱上了吧。”
馮雲起征了一征，也不知皇上怎麼就問了這麼一句。
出了列，道：“臣止有一個孫女，今年七歲。”
姬熙繼續道：“可是喚作姌姌。”
馮雲起大驚，這是自己唯一的孫女，皇上怎麼關注起她來了。
畢竟是沉浮廟堂多年之人，端得是穩如鬆柏，坦然道：“蒙聖上關懷，臣的孫女正喚此名。”
姬熙又道：“你的孫女甚是玲瓏可愛，朕瞧著喜歡，以後帶著她常進宮走走，多陪陪華王殿下。”
馮雲起更加驚懼，皇上遠在深宮，怎麼知道姌姌是何相貌，想著平素間頻繁出入他府中的那些官員，這些皇上未必也不知。
額頭不由泌出幾滴泠汗來。
而皇上口中的華王殿下，正是當今太後昔年流落民間的九皇子，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皇上並無子嗣，而之前又大費周章地尋找九皇子。
現下找到了。
那麼，以後……
馮雲起何等人也，立時便想到了其中關竅。
恐極的心緒便沉下去了，不由得瞥了一眼王遂。
躬身舉笏謙卑道：“臣代姌姌謝陛下抬愛，能得聖上青睞實乃她幾世修來的福分，隻是華王殿下年紀尚幼，宮裏與他相仿年紀的孩子並不多，有時難免寥落，臣懇請讓姌姌進宮陪侍，常伴左右，隻當一個玩伴。”
姬熙看了馮雲起好一會兒，忽然笑了：“朕原本也是這般打算的，隻是怕愛卿舍不得。既是如此，那便明日送她進宮罷。”
仿佛又想到了什麼，接著道：“朕也不會委屈了姌姌，自今日起，她便是明陽郡主了，隨侍東宮太子。”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
姬熙像是要咳嗽，用龍袖輕掩了下，不顧眾臣的麵麵相覷，由常詵攙著步下金階。
眾臣依昔呼號退朝。
馮雲起一走出聽政殿，便被一幫朝臣們圍了個結實。
“恭喜”之聲不絕於耳。
向寒抄著手從後麵踱上來，後頭一人道：”向郎中，請留步。”
向寒回頭，蘇彣步履優雅地朝他走來，一襲紫色朝袍
襯得他整個人就像一株沉靜高華的紫芝。
待蘇彣走到他麵前，他伸出手拱手一禮：“大人。”
蘇彣頜首，清淡地一笑，道：“昨夜蘭亭去你府中走了一遭，今兒個就下不來床了。向郎中下回可悠著點，蘭亭他向來孱弱，可經不起這般折騰。”
向寒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大人，下官愚昧，可否將話說得明白些。”
蘇彣古怪地看著他：“你和他昨晚當真無甚。”
向寒天真道：“我和王侍郎能有甚事。”
蘇彣盯了他好一會兒，方才還是黑雲壓城城欲摧，這廂便成了水光瀲灩晴方好。
”哼。“
一聲泠哼將二人的心思都扯了過去。
不知何時，中書令王遂與丞相高嚴站在了他倆身後。
看王遂黑著的一張臉，分明將剛才的話聽了去。
蘇彣頗有些尷尬。
王遂看著他，泠泠笑道：”蘇侍郎，有些不該你想的就不要再去想了，免得害人害已。“
蘇彣肩膀一抖，謙恭道：“下官會謹記大人今天的話。”
王遂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便與高嚴一道步下白玉階。
向寒望著他黯然的眸色，若有所思。
傍晚的時候，飄起了小雪，天出奇地泠。
王珩披著衣服側臥在榻上，一邊一個美貌侍女服侍他吃藥。
他皺著眉晃著碗裏的藥，一副不肯下咽的表情。
伺候的侍女端著蜜餞，好說歹說才哄得他將一碗藥喝盡。
藥實在太苦，這一碗下去，苦得他精神抖擻起來。
想起昨晚的事情，他就益發覺得向寒著實可恨，便尋思著這個仇怎麼報回來才好，正在計較間。
李素來報，太老爺來了。
王珩一聽王遂來了，猛地坐起，不小心扯動了腰上的傷口，疼得一裂嘴。
李素忙上前將他按住，擔憂道：”少爺，你怎麼樣。“
王珩咬著牙道：”還死不了。“
李素忙製住他道：“少爺，臘月裏不許說不吉利的話，會成真的。”
王珩嗬嗬一笑：“少爺我剛才就說了，難道還真就死了。”
“誰許你這樣諢說的。”這一聲虎吼豹哮驚得王珩一哆嗦。
王遂從門外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大老遠便見李素雙手搭在王珩的肩膀上，王珩一副弱不勝力的嬌弱樣兒，色如桃花，眼含秋水，像極了他娘年輕時的模樣。
想著這些天朝堂上的流言蜚語，眼下又是這副情形，當真火不打一處來，瞪著李素道：“奴才還不滾出去。”
李素也機靈，知道暴風雨要來了，急忙攜著那兩個侍女閃走了。
王珩扶著腰莫名看著老爹道：“父親大人今天是怎麼了，莫不是閑極無聊，專程來兒子府裏消遣的麼。”
王遂瞪了他一眼，視線落到他的腰上，胡子一抖，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小兔崽子，學什麼不好，學人家斷袖，斷袖便罷了，怎麼這般不爭氣，還讓人騎在你上頭，搞成這副模樣，簡直丟我王家的人。”
王珩扶著腰愣了好一會兒，總算是轉過彎來。
呲著牙道：“父親，你誤會了。”
王遂胡子再一抖，指著他的腰道：“這算怎麼回事。”
王珩眉毛一挑道：“是這麼一回事。”
……
直到子時，才送走了王遂。
王珩方要喘一口氣，下人來報：“蘇大人來見。”
王珩方要說：“讓他進來。”忽想到適才父親說的那番話，有意無意提醒他蘇彣對他別有用心，若有必要，為了王家的名聲，他勢必會顧全大局。
破出噪子的話硬生生地又落回肚中，擺手道：“告訴蘇侍郎，我已歇下，有甚事，明日再說。”
下人出去了。
王珩換好寢衣，方要躺床上去。
下人又回來了，稟道：“蘇大人說他今天一定要見到老爺，如果老爺不見他，他就一直等下去。”
王珩閉了下眼睛，咬著牙道：“他隻是說說而已，讓他站。”
下人又出去了。
他鑽進被窩裏，翻來覆去睡不著。
約莫二更時分，他坐了起來，披衣，下床，點燈。
緩步走到門口，推開門望外一瞧。
銀霜如璃，傾蓋千頃，一片冰清玉潔。
雪，落得正歡。
他攏了攏身上的白貂披風，步下庭階，轉過長廊水榭。
廟堂即靈堂，一言一行，都甚有章法，其複雜縱橫猶如奇門遁甲，一個不慎，都可能深陷其中，而成為他人玷板上的魚肉。
念之，向來恬淡和順，為人處事也謹慎縝密。
就像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盈盈獨立。
淡出塵世。
能跟他成為知交好友，至少想來仍覺匪夷。
想著想著，就走到了正門前。
他停下了腳步。
他和他，是不同的人，不同世界的人。
但願……
你已離去。
打噸的門衛被一陣泠風激醒，乍然見到王珩，都抖索了一下，王珩示意他們開門。
門衛疑惑自己聽錯了，沒動，王珩又說了一遍：”把門打開。“
這次門衛聽得倍清兒，哪敢怠慢，忙拔了門栓，兩扇門一左一右往兩邊分開了。
”咦，誰這麼無聊，大半夜在咱府前堆雪人兒。“探頭出去的一個門衛望著府前的一座雪人叫開來。
卻聽王珩喝道：”住口。“
門衛一抖索，回頭見王珩一張臉比這大雪天還泠，忙住了口。
王珩急步走出去，走到雪人兒麵前。
顫著手想去撫那雪人兒。
半道，又縮回了手，對跟在身後的兩個門衛道：”今天的事情誰都不準對外透露本個字，不然本老爺就讓他自個把自個兒埋了。“
兩個門衛喏喏應了，王珩又道：”抬進去，叫府中的郎中來看，若是不行，就叫李素去報知蘇府，李素知道怎麼做。”
分付完這些話，他淡瞥一眼遠處牆瓦上蹲著的一個影子。
扯披風的手頓了頓，回身走進門內。
兩個門衛抬著蘇彣也走了進來。
門被關上了。
天地間寂靜的隻聽得見雪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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