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17 更新時間:16-05-12 01:18
李祭酒迫於輿論辭了官。
可眾所周知,此人是出了名的瑕疵必報。
他掌執國子監二十餘年,桃李遍及朝廷內外。
若不是當今皇上壓他一頭,怕是早已為相為公。
雖然對當今聖上早已是滿腹怨懟,但也隻敢在心裏藏著掖著,麵上還要裝出一副忠臣該有的樣子來,別提多憋屈了。
此次形勢所迫,不得不以退為進。
辭官隻是權宜之計,他豈會善罷甘休。
皇上惹不起,王玢他不敢動。
那麼就你了,他在自家的書房裏陰險地笑了笑。
近來天漸暖和,馮府花園的牡丹薔薇開得甚是鮮妍。
一座八角疊簷的亭子裏,馮雲起跟向寒相對而坐,梨花圓案上擱著幾碟小菜。
向寒執起青玉雙耳壺,先給馮尚書斟了一杯,再給自己倒滿。
雙手端起杯子謙然一笑:“舉手之勞而已,大人又何須言謝。”
之前向寒曾讓傅蹠連夜奔至京城給他送信。
他乍看之下,驚出一頭泠汗,自己從未給徐長河寫過這樣的信,分明有人仿募自己的筆跡,裁贓嫁禍。
兼之向寒在一封信尾處還刻意用自己的筆跡留了一個“王”字。
他登時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不愧是官場的老狐狸,燒掉那些信,沒有半分猶豫,就暗派人去了茶陽,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了徐長河。
在他眼裏,徐長河簡直死有餘辜。
看完了還不毀屍滅跡,留著下菜麼,還是將來用以要挾他。
無論哪種,這個曾經的下屬他都留不得。
王遂本想借貢船一事打壓他,若然這些信晚一點呈到皇上那裏,尚書令哪還有他的份兒。
他想過許多種可能向寒為什麼要幫他,直到最近他確認了向寒乃是向玠之侄,才釋然了。隻憑這一條,向寒無論如何都會選擇他,不會讓王遂獨大。
而後他又得罪了李祭酒,便是徹底與王氏撕破臉了。
這才有了今日之約。
馮雲起端起杯子笑咪咪道:“若不是卿雪,老夫哪裏還能與你在此把盞言歡。”
向寒笑了笑,忽然鄭重道:“其實下官今日來拜會,還有一事相求。”
馮雲起放下杯盞,正色道:“何事?”
“下官請求大人參下官一本。”向寒道。
馮雲起麵色不改,斟酌了一會兒才道:“你不是與老夫開玩笑的罷。”
向寒依然鄭重:“下官怎敢在大人麵前胡言亂語。”
馮雲起捋著胡須琢磨了一會兒,打量著向寒素淨的麵容,豁然笑道:“貪汙五千兩足以將其流放邊疆。”
向寒舉懷:“羌笛毋須怨楊柳,春風欲度玉門關。”
馮雲起會意,端起杯子與他碰了一下,掬笑道:“一定如你所願。”
便在李祭酒摩拳擦掌,要給向寒好看的節骨眼。
向寒被戶部的人參了,罪名是貪汙了七千兩銀子。
皇上大怒,一道聖旨劈下,向寒被逐到了大西北角角裏,貶為盤州同知。
“陛下,向侍郎雖然有錯,但罪不至此,望陛下三思。”
王珩從眾臣中出列,跪伏於地,稽首而禮。
殿中一片寂寂。
王遂恨不得上前去踹這個兔崽子兩腳。
跪在王珩身側的向寒愕然震蕩,微微側目去看他。
如淬玉似的麵容青中帶白,眉頭微微擰起,表情糾結。
顯然是做了很大的心裏掙紮。
向寒心裏五味雜陳,如被一隻莫名的爪子緊緊揪住。
參他的蘇彣往他這邊一瞅,眸中徒然淩厲起來,再望向姬熙便是:“陛下,臣記得太宗的時候,貪贓五百兩足以殺頭。”
眾臣傻眼了,怎麼也想不出素來溫和的蘇大人什麼時候跟向寒結了這麼大的仇,竟要置他於死地。
王遂也站了出來:‘陛下應效仿太宗皇帝,肅正剛紀。”
殿中群臣顫抖了,若是效仿了太宗,這議政殿估計要成亂葬崗了。
就在這詭異的氣氛中,吏部尚書薜善仁如天神般出了列:“陛下,臣認為蘇侍郎跟太傅之議極為不妥。太宗皇帝當時初得天下,諸事未穩。以至許多官員借機鑽營,貪汙成風,太宗才不得已頒布了“貪五百金以極刑”的檄令,以遏製此股歪風。現下大煜四海升平,
昌盛繁榮。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陛下襟懷優慈,怎能效仿。如果真要效仿,就請太傅帶頭把自家帳單擺出來,讓我們也瞧一瞧,是如何一個清如水,明如鏡,大家也心服口服。”
身在官場,不變通不圓融怎麼混。不說別人,就他在吏部這些年,收的禮也不止七千兩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誰怕誰。
王遂不吱聲了,默默退回隊中。
姬熙淡淡一笑:”薜卿說得甚有理。“
便大手一揮:“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諸位不必再議。”
向寒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又繞了回來。
侍衛拖著他往外走的時候,他還猶覺是在夢裏。
他被貶了官,府裏的人未等他回來。便做鳥獸狀,皆跑得一個比一個還快。
留下的隻有賀修跟救回來的那個女孩。
那女孩被賀修照顧的極好,十三四歲的年齡,正是水仙花一樣鮮嫩的年紀,亭亭玉立,清麗如畫。
向寒給她取的名字十分襯她。
婉兮。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婉兮見到他,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瞬間如被露水打濕。
急切地上前輕喚:”大人。“
向寒伸手撫著她的頭歎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這樣吧……。“
“婉兮要留在大人身邊,哪兒也不去。”婉兮截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目光堅定地看著他。
賀修也抹了一把眼淚道:“小的也要跟著大人。”
向寒苦笑:“以後跟著我可能連肉都吃不上。”
婉兮神色間竟透出一種堅毅:“就是啃樹皮也要跟著大人。”
賀修邊拿袖子揩眼淚,邊嗚咽:”別說啃樹皮,就是喝馬尿小的也要跟著大人。“
向寒噗嗤笑了出來,望著眼前二人,他已經沒有了拒絕的理由。
收拾東西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真是清廉,除了庫房裏存著的那盞燈還有書房木屜裏封著的賣畫的二百兩銀子,便沒其它了。
這些跑的還算有良心,沒將這兩樣帶走。
燈是太子的,是一定要帶的。
銀子可以用來賄賂途中押解他們的侍衛。
將這些東西包好,又收拾了幾套補素衣物,幾個人便上路了。
往西北去,自是要走西大門。
一行人坐著一輛半舊不新的油車出了西大門,走了半日工夫,眼看著就要走出京郊,車被人攔下了。
向寒揪簾一看,驛亭裏站了一個人。
向寒略征了一下,便下了車,走進驛亭。
除非是不想升官的,但凡有點抱負的都不會想得罪麵前之人。
王珩的隨從不知與押解的侍衛說了些什麼,四個侍衛留下了一個,其餘的趕著馬車繼續上路,王珩的隨從也跟上去好幾個。
王珩手微一揮,剩下的幾個隨從便架著那個搞不清狀況的侍衛一起離得遠遠的。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離別在際。
向寒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王珩的神色溫柔中間雜了很多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自嘲地笑了下,而後道:“原先我不是那麼想的,而今改變主意了,隻希望你好好的。”
路盡處的夕陽以一種紅練的姿勢合攏,淡淡霞光映在二人的臉頰上,顯得人物安祥而悠遠。
向寒本想道一句:“多謝大人。”
卻如梗在喉,怎麼也說不出來。
幹脆板過王珩的臉盯著瞧,現在不仔細瞧,以後恐是看不見了。瞧多久也是意猶未盡,就一手緊摟住他,一口含住他的唇,輾轉反複地碾壓。
王珩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終是軟倒在向寒懷中。
這個人,其實是很脆弱的,怎能不讓人心疼。
向寒將他摟得更緊些。
王珩靠在他懷中,熟悉的溫暖的氣息。如同小時候極少抱她的母親,讓他貪戀而不舍。
須臾,向寒將懷中的王珩推離些許,輕按住他的雙肩道:“蘭亭,你等我回來。”
王珩輕輕一笑,如天邊最柔軟的雲彩。
他取下脖子上戴的一塊雙環相扣的玉,握在向寒手裏道:“這塊玉是我從小帶著的,可護人平安。現下贈予你,不許弄丟了。”
他的語氣略帶幾分嬌氣,十分的孩子氣。
想必這樣的他,也隻有自己能看到。
言語竟也帶了幾分哄勸:“好,好,即便我死了,也不弄……。”
唇上驀然壓了一根手指。
王珩眸中的情真意切,深情款款,攪得向寒心慌。
忍不住抱著他又親了一口。
不能再耽擱了。
狠心轉身就走,不敢再回頭。
如若以前對王珩還有警惕戒備,那麼現在就是為他零落成泥碾做塵,也終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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