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57 更新時間：14-09-28 07:19
雲曷府東極鎮韞月莊
日頭的餘暉已經完全湮沒在夜色之中，院子中的老樹上好像憩著幾隻烏鴉，時不時懶洋洋地怪叫兩聲，讓人極其不舒服。屋子裏的燭光閃閃爍爍從大門傾瀉出來，映照著一個孤獨的老者，坐在大堂前自飲自酌，正是半柱香張先張子盧。
張先看向門外的毛月亮，思度這今天發生的怪事，心裏麵五味陳雜。過去這麼多年，要不是今天的這個怪夢，他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是誰。是啊，這幾年師徒三人平靜安逸的生活已經將自己的鋒芒完全磨平殆盡，這種時間的浸泡反複告訴張先這就是他本該有的生活，這裏的一切——徒弟們、韞月莊、東極鎮的鹵肘子、張富貴送的雲曷老窖——這一切都是他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就好像他從小在這裏出生，度過平凡的一生，也一樣會在這裏死去。但是，這並不是他的生活，他也隻能騙騙自己，今天這個怪夢猶如一個驚雷，將自己這個差點被溫水煮熟的青蛙驚醒。即便是驚醒了，他又該作何選擇？是跳出來麵對這個早已改變的殘酷世界還是繼續窩在鍋裏，在平靜和溫暖中等待死亡，他不知道，也無法知道……
張先在屋子裏自飲自酌愁緒萬千，屋子外麵兩個人卻叫苦不迭。院子中間擺著一張桌子，鋪上黃布放上一些法器就是簡單的法壇。良喜和程英正在畫明天用的鎮屍符，這畫符聽起來簡單，其實還要經過敕筆、敕水、敕墨之類繁瑣的準備工作，然後畫的時候要聚精會神一氣嗬成，心訣口訣用筆的勁道都大有講究。程英自小跟隨師父，這二十年也學到不少本事，所以畫符布壇之類的活程英也駕輕就熟。而良喜就恰恰相反，本事沒學多少，調皮搗蛋的能耐卻與日俱增，實在令張先頭疼。所以，這畫符的主要工作就交給程英來完成，良喜在一旁打下手，最後還將畫好的符籙打上法印。畫一張符就很費精力，何況眼前這二十多張，而且程英辦事極其認真，有板有眼，一張也不馬虎，沒畫幾張頭上已經冒汗了。良喜想糊弄糊弄完活，看師兄如此認真，也不好說什麼。眼看天都黑了，飯也沒吃，又累又餓，良喜邊蓋法印邊發牢騷。程英沒搭理他，自顧自地幹活。良喜回頭偷瞄屋子裏的張先，張先還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月亮，滿麵愁容，好像有什麼心事兒。
良喜：“誒，師兄，你發沒發現師父自打回來就有點兒不對頭。”
程英還在畫符，最後幾筆——“……奉紫陽真君本場，日月附體北鬥照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收了符尾，用拇指點了符眼，將畫好的符交給良喜——“你剛才說什麼？”
良喜：“我說，你看師父是不是有什麼不對。”說著比劃了一下屋子裏。
程英朝屋裏看去，看見了師父一個人自飲自酌，長籲短歎。程英咂了一下嘴：“嘖，不對啊，師父白天出去的時候還喜笑顏開的，怎麼逛了一圈回來就成這樣了？“
良喜：“估計是偷偷去了王二娘的酒館獻殷勤，人家沒怎麼搭理他。”
程英：“小孩兒不大，瞎說什麼！”說著，程英白了良喜一眼“我估計啊，看情況這次跟劉寡婦鬧別扭的麵兒大。”
兄弟倆在這兒插科打諢，張先那邊兒根本不知道兩個徒弟在議論自己的坎坷情史，一心還在思考那個怪夢，不行，還是心慌得很，張先匆匆起身到內堂翻找出一個小包袱，打開，裏麵是很多紅色和黑色的骨牌，骨牌上麵是稀奇古怪的圖案，很抽象，但是依稀能分辨出幾個，比如說一個寶葫蘆噴出很多把劍，一紅一黑兩條蛇互相纏繞不知是在爭鬥還是在交媾……張先大致點了一下骨牌的數目，好像沒錯，拎起骨牌放到了正堂神龕前，將包袱布打開鋪平，又上了三炷香，緊閉雙目雙目念到：“弟子張子盧三拜請，拜請拜請拜請，今日一卦不占世事隻求禍福……”說著就將這些骨牌捧起，高舉至眉心，心神相聚念了一聲：“現！”隨即將所有骨牌散開撒在桌子上。然後嘴裏念念有詞：“北鬥摘三”（將左上角散落的三張黑牌拿到了中間）“文龍掛須”（將中間一堆牌中靠邊的兩張紅牌拿走）之後又是“魁一奪四”、“走馬回營”之類的，一邊念叨一邊擇選對應位置的骨牌或拿走或填上。剛開始拿到“魁一奪四”時張先就“咦”了一聲，越往後擺張先表情越為凝重，直到最後一張牌的位置定下來，張先完全愣住了，可以看出他在發抖。隻見桌麵上所有的紅牌全被挑了出去，中間剩下了所有的黑牌！
“千絕橫煞！果然是我張先大限將至！”張先久久地望著自己剛剛占好的卦——“千絕橫煞”，窺天訣占卜中最凶惡的一副牌陣，自己一輩子都沒遇見過，沒想到唯一這一次是給自己占中了。不行，張先覺得自己心驚肉跳，一定是出了什麼事，難不成是自己的行蹤暴露了？自己這把老骨頭二十年前就應該扔在臨淵城了，能過上這幾年太平日子這輩子也就足夠了，但是自己這兩個徒弟，他們還年輕，不能讓他們牽扯進來，特別是程英，他……
“師父，鎮屍符畫好了，我倆可以吃飯了吧！”良喜一路小跑跑了進來。
張先急忙攪亂了牌陣，又用包袱布把牌蓋了起來。
良喜看見師父把什麼東西蓋上了來，好像是那個從來不讓自己和程英碰的包袱，其實他自己偷偷看過，裏麵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骨牌，他跟程英說過，程英告訴他那是“窺天訣”，是一種算卦用的東西，一般人不能碰，瞎算會折壽的，良喜從此再也不敢碰那個包袱了。
張先轉身說道：“畫好了就行，你和你師兄抓緊吃一口飯，收拾一下，咱們今天晚上就走！”
良喜有點吃驚：“什麼？今天晚上就走？不說二十日之前交活就行麼，師父，咱這也太急了點兒吧。”
張先一邊講包袱收好，一邊說道：“我有點事情要處理一下，咱們到了嶺南交了活兒，然後往東去延靖府，你不也有些時候沒回家了麼，你正好可以帶你師兄在那裏玩一玩，另一說有你爹看著你倆我也不怕你倆能闖出什麼亂子來。”
良喜一聽可以回家，當然高興了：“真的？師父，我們真去延靖？”
張先：“沒錯，你們倆在那裏好生呆著，別給你爹搗亂。我這邊的事情忙完就去接你們。”
“好嘞！”良喜歡呼雀躍，轉身跑去告訴大師兄程英。但是望著良喜跑去的身影張先臉上仍然是陰雲密布。
程英聽到這個消息沒有良喜那麼興奮，不是不願意去延靖，隻是疑惑師父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將自己和良喜托付給良喜爹，再加上今天師父的古怪神情，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你說為什麼師父要把你和我送到你爹那裏去，我感覺他有事情瞞著咱倆。”
良喜：“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對了！我剛才看見師父偷偷算‘窺天訣‘呢，我一進去他就把牌蓋上了。”
程英心裏咯噔一聲，這麼多年在師父身邊，雖然深諳“窺天訣”動不得，對占卜“窺天訣”的方法和要領一竅不通，但是也知道“窺天訣”講究“無事不占”。在程英印象中，師父輕易不算“窺天訣”，並且從來沒給他自己算過，這次還要瞞著倆徒弟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情。良喜年幼無知，自己已經是個成人了，已經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應該找個機會找師父聊一聊這件事，要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不能讓師父自己擔著。但是看情況，今天不能問，問了師父也不會說的。程英這麼暗自打定主意，告訴良喜不要多想，然後和師弟吃了一口飯就開始收拾行囊，並且幫師父布置法壇。
張先也將自己的行囊收拾了一下，然後穿戴好道袍，準備開壇做法。法壇上準備了淨水淨米，法鍾法尺，五營令旗，張先走上法壇，右手持木劍左手執法鍾，腳踏天罡步，掐訣念咒：“一步清風，悲王聽令，天地不交，陰陽不融，看我法鍾，聽吾號令，賜汝幽魄，馭爾急行，急行急行急急行！風火雷電！急急如律令，勅！”
“勅”字一出，隻聽見那隻法鍾“嗡”了一聲，張先將法鍾遞給站在一旁的程英：“去，和良喜把‘跳跳’領出來。”
程英將法鍾接了過來，朝良喜使了個眼神，兩個人朝放“跳跳”的西廂房走去。
西廂房的大小僅次於正堂，但是屋子建的很高，有意思的是整個房子居然沒有窗戶，隻在房頂上開了一個見方的小天窗，天窗底下懸著一個八卦鏡。良喜走上前，將門上掛著的桃符翻了個麵，然後打開了大門。屋子裏光線不是太好，但是隱隱約約能看見屋子裏放的東西——全都是棺材！不知是心裏作用還是什麼，這間房子總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良喜一進門，就拿起門口台子上的一盞油燈，這個油燈雖然有了些鏽跡，但是仍然可看到上麵有很多做工精細的奇怪花紋，應該是件老物件了。油燈上的火苗不大，閃閃爍爍的，良喜拿草棍挑了挑燈芯，這盞燈又變得明亮起來。
程英從後麵跟上來，手裏拿著被張先施過法的法鍾，穿過擺放整齊的棺材，來到屋子最裏邊。那裏，就是靠牆的一邊，好像站著很多人！良喜湊過來將油燈舉起，燈光映射下，可以看見二十多個直挺挺的“人”，身著靛青壽衣，帶著高筒氈帽，臉色鐵青，麵門上用紅筆畫了一個反著寫的虎字。這就是他們口中的“跳跳”了——二十三個青麵獠牙僵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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