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03 更新時間:14-09-29 14:54
事出反常必有妖,全富貴與錢清心裏清楚。幸好夜色已深,村民多數睡下,加之兩人小心翼翼動作,才沒有人追上來問一問他們為何能下山。
夜到亥時,黑雲翻騰,雷聲大作。
全富貴與錢清各自歇息了一會,醒來時沒有點燈。全富貴摸索著收好明日要給吳老賊看的棺材釘,來到桌邊,掰開麵餅分成兩半。
伸手正欲分給錢清一半,全富貴仿佛聽到了奇怪的鳥叫聲,忙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聽到鳥叫聲,這聲音好似。。。”他小時見過的鴛鴦。
“我也聽見了。”錢清小聲答道。
咯咯,又一聲怪叫響起。
一道閃電淩空劈下,他們抬眼的一瞬,看到一個長著翅膀、粗細如小兒手臂的怪魚從窗前飛過。
贏魚,魚身而鳥翼,音如鴛鴦,見則其邑大水。
全富貴呆愣之餘,腦海裏被這句話牢牢填滿。錢清則呆若木雞,翻來覆去的念著,“會飛。。。的魚?”
“快跑啊!發山洪了!”屋外驚恐的喊聲接二連三響起。
破空巨響一下一下在全富貴頭顱之中回響,全富貴回過神握緊錢清的手腕,飛快的逃了出去。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雨過天晴,長虹垂掛在破壞殆盡的山村兩頭。山洪雖然來勢懼人,但是棲夢村得天公庇佑無一人傷亡。死裏逃生的鄉親聚在降魔山高地,都在說這雨下的古怪。雨一樣的下,降魔山風平浪靜,浮蕩山卻發下了山洪。
不知誰人聯想到了躺在棺材裏的道士,悄聲議論著。吳老賊站起身,麵色不善的盯著坐在枯樹旁的兩個青年男子,“你們昨日去了浮蕩山,你們倒是說說你們怎麼回的?”
反正無人可作證,全富貴索性信口開河,“您也知道浮蕩山的傳聞太嚇人,哪個不惜命。”
“昨個上山後覺得為了十五兩送命不值當,在半山腰上坐了會。半路錢清追來了,我們也覺得丟人,就等到半夜就悄悄回家了。”
嗬嗬,山洪推平了山村,他也不信吳老賊還惦記他住過的那塊地。這大水發的好,新仇舊恨一並銷了。
“你當老子三歲小孩這樣騙哦!”
“我管你信不信,你又沒看見。”全富貴氣勢咄咄。“富貴說的確實是事實!”錢清也站起來幫腔。
“你們前腳出了浮蕩山,後腳就發了山洪,你們肯定幹了什麼好事!”
好事?全富貴兩人連自己到底做了什麼都不知道,從哪回答。
在人群另一側突然爆發出爭吵聲。
“你們瞎說啥子,道士可是好人!”雙眼渾濁的老嫗突兀的大聲喊道。
老嫗掙了掙拉住她的手,“你們這些年輕娃娃曉得個屁!六十年前發瘟疫,要不是道士你們都得去西天耍。”旁邊大嬸臉色變了變,急忙收回手,低下頭不去看老嫗,“我腿腳不靈活走路走得慢,水勢大,一個浪頭就要打在我頭上,我本以為就要死在那裏了。”老嫗喘了口氣,接著道,“睜開眼,那口黑棺從山上飄下來了,攔了那大水,水分成兩股從我身邊流了過去。”老嫗顯然驚魂未定。“是道士顯靈救了我啊!”
“你們不許汙蔑我的救命恩人!”
譏笑聲此起彼伏,道士都成了厲鬼了,怎還會做好事?老嫗瘋瘋癲癲這麼多年,也不見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笑話老嫗,人群裏稀稀落落幾個人聽完老嫗的話,麵色疑重。
一見話鋒已經不在全富貴和錢清身上,吳老賊忿然坐了下來,眼睛直勾勾恨不能鑿穿對麵兩人。
全富貴和錢清老實坐了下,惴惴然不敢笑。全富貴現在百般念頭隻想再上山看看,看看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注定。
天空澄淨,人事依舊。
山洪將棲夢村洗劫一空,淤泥雜物沉澱在地麵上,連果腹的糧食都很難被找到。出村的路也被淤泥碎石嚴嚴實實堵住,要花好幾天才能清理好。幸好有些村民在降魔山上種了些紅薯,才不至於鬧起饑荒。
老嫗一言不發走到全富貴兩人身畔,顫巍巍擄起袖子,剝開紅薯皮,砸砸吧吧吃將起來,也不說話。
全富貴整一上午挖泥挑石,累得很,他現在隻想歇歇,吧唧吧唧的聲音不停,真是讓人煩不勝煩。錢清也累,嘴巴動了動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人家是長輩。
“你沒有笑我。”老嫗吃完,坐下來,慢悠悠的像浪裏飄蕩的一葉舟,“你為什麼不笑我?年輕娃娃們可是都在笑話我。”
“你見過道士吧!”老嫗說話看似瘋癲,隻怕心裏耳清目明,比誰都明白。
全富貴說不吃驚不可能,但是又不能泄露心裏麵真實情緒。隻得道,“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老嫗抿嘴一笑,銀白的發絲在陽光照耀下有些動人,“我今年可是一百一十歲了,小子你放個屁,不用聞,我就知道香臭。”
全富貴本就瞞騙了錢清,心裏過意不去,欠了身子,打了個哈欠,“婆婆我好困,我要歇一會,您先去忙您的吧。”
身形俊俏的官爺騎著棗紅馬停在棲夢村路口,看那模樣也是人中楚翹,一身倜儻。破落的小山莊許久未曾這麼熱鬧了,馬村長忙上忙下也喜不自勝。
“道士也救了你吧!”
夏日裏驕陽灼灼,全富貴想再去浮蕩山一探究竟,趁人不注意朝進山小路走去,卻被一個蒼老的聲音喚住。
婆婆笑眯眯的,全富貴察覺出,這老婦人是特意找了錢清不在的時候跟他說話。不過,婆婆說的話跟他想的事完全牛馬不相及。
“你上會子不跟我說話,是不是因為旁邊的小夥子?”不依不饒,非得讓全富貴開口才甘心。
“我老了,實在是見不得人編排道士。他這麼好的一個人。”老嫗一個人兀自說話,大約是很久沒有人聽她說話了。“我活得這樣長。大概等我死後,就沒有人再記得他的善。”
“那道士。。。”
“富貴!我可算是找著你了!村長要召人清理祠堂少了人手,你快些去!”一個青年男人在小路不遠處叫道。
全富貴明明白白看見了婆婆眼中的失望,心裏一軟,“婆婆我下次再跟你說話,我先走了。”
全富貴急急忙忙趕去,哪裏想得到自己是赴的鴻門宴。
“你怎麼來了!”全富貴能感覺到眼睛裏燃出的火。
倜儻官爺並不答話,轉頭對村長說道,“巡撫大人微服私訪至幸平鎮,前幾天聽得大山轟隆聲,特派我來視查災情,我明日就得走了。”
“待我回去稟明大人災情之後,我再回來之時,村長你可帶領村民暫住在辛平鎮,直至棲夢村再修建好。”
馬村長一頭霧水,這些話男人先前就講了一遍,怎麼還非得找由頭把全富貴找來,再說一遍。
“整好,祠堂前麵的空地也清理好了,再等會就可以開席了。”馬村長憨笑道。
宴席雖說是簡陋了點,幸而佐了酒水,也不至於太寒磣。那酒水原本是沒有的,馬村長腦袋宊然靈光,想起自家姑娘出嫁時,深埋在地下的柳葉青,既然在地下,不甚於被山洪卷走。找了一幫人,費了老大勁才找來幾壇。那官爺頗為喜歡,一壇飲罷,又飲了一壇,馬村長放寬了心,也不算待慢貴客了。
破桌爛椅,紅薯野菜。星月當空,氣味糜腐。全富貴看著上坐態然自若,隻飲酒的人,肚內誹謗,看你如何吃的下去。
酒過三巡,露天宴席的人走了泰半。
錢清也來了,官爺朝坐在角落裏的錢清頷首,示意離群說話。
全富貴皺了皺眉頭,離了席跟在兩人身後。
星野下蟲鳴聲聲,寧子曲眉目蕭索,柔淡的月光似碎銀鋪蕩在地麵。
“月光還像是當年的月光,人卻不像當時的人。他好不好?”寧子曲意有所指。
錢清嘿嘿冷笑,“你怎麼不自己去問?”
“他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卻對他的求助視而不見。”寧子曲歎了口氣。
錢清不屑,“你當年視他如敝履,如今戀著他的好,想回頭卻是萬萬不能了。”
當年煙雨朦朧,人也青春年少,做了些荒唐事也不是不可以諒解的。寧子曲寬慰自己,也似對樹後的人說,“我也有悔意,是我對不起他。”
“晚了,你知不知道老夫人就是被你們氣死的。他當年心灰意冷險些投河自盡,也是我好說歹說才勸他跟我回棲夢村的。自個還替自個改了姓名,全富貴。世間居家人齊全,平生富貴不消愁。”
“他如今人財盡失,卻起了這個名字,你說好不好笑?”錢清冷冷的看向寧子曲。
寧子曲進了村是費了點神才知道人改了名字,卻不想是這樣的原因。
“夠了,錢清。多說無益。”
“我。。。”錢清大概想不到全富貴此時會出聲。
全富貴走了出來,和著寂寥清風,一派冷靜,“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上次相見就已說好,你沒必要再尋我。”
寧子曲麵色冷了來,“我既已知悔改,你何苦執念從前不放!”
不放是不忘,可惜寧子曲不懂。
“你站住!”
全富貴回望了一眼,深藏的孤寂悉數流露出來。
他從不屑知道他在想什麼,此時想要挽留,卻是不能看清他心中所想,寧子曲虛空抬起的手放了下來。
全富貴倒不是氣錢清跟寧子曲說話,他氣的是錢清自作主張替他說了那些事。
次日,全富貴主動尋了婆婆說話,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顯然有些受寵若驚的意味,說起了她念念不忘的道士。
“我腿腳不好,可是心不盲。道士是好人,死了也一定是好人。”
。。。。。。
全富貴視線餘光注視著一旁的錢清,錢清張嘴囁嚅了許久,最終還是識趣的走了。
“浮蕩山東麵六十年前原是懸崖峭壁,哪裏來的山林,道觀可是堪堪建在懸崖上。你說他們貿然上去,能不失足跌死嗎?”
全富貴回過神,入耳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您說浮蕩山東麵以前是懸崖嗎?!”亦即是說村裏人是從懸崖掉落下去,全富貴大吃一驚,這樣倒是可以解釋死狀的可怖。
“可是它看起來是完整的一片山林啊!”全富貴現下心思大亂,如果確是懸崖,他和錢清為何能活著回來?
“障眼法知不知道?”婆婆神秘一笑,“我可是親眼見道士使過的。”
“當年,道士就告誡我不能去浮蕩山東麵。後來一些難民遷入這裏,慢慢的,這裏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好心告訴他們,他們卻當我瘋癲。活該都死了!”告懷的快感湧上蒼老的臉龐,“我哥哥腦子糊塗啊!怕事就閉口不說,翻來複去就說那話有什麼用!”
老婦人怕是想到傷心處,一行濁淚緩緩流下。
“誒。。。畢竟是人命。。。”
“你是個好小夥,千萬別聽信謠言去尋寶,白白送了性命。”婆婆搭住全富貴的手,神情滄桑。
晚了,他連同錢清早已去了山頂,指尖的擅抖蔓延到胸腹,聲音細成一股線,“如果去了又活著回來,又是為了什麼?”
“什麼?你再說一遍。”婆婆歪著頭靠近了全富貴。
“沒。。什麼,婆婆,我。。該走了。”線時粗時細,再崩緊點,怕是要斷了。
“你這孩子為什麼出了這麼多的汗。”婆婆湊近了看,想替全富貴擦幹淨汗液。
全富貴慌忙甩開老婦人的手,“對不起,婆婆。。。我。”話未說完,一路跌跌撞撞朝浮蕩山跑去,他甚至來不及告訴錢清發生了什麼事。
路真是太長太遠,滿眼的綠,望不到頭的前方。每一分都是未知的煎熬。
心神分離的空白,讓他連四周景物快速變換也注意不到。
他直直走進迷魂陣裏。
曾幾何時他一心求死,為何如此靠近亡者的邊緣,他會心生退意呢?
他走到了水潭下的石室。
道士的黑棺早已不見了。
道士的白骨卻不知怎麼能夠活動起來,頭顱倚靠在玉像的肩頭。雖血肉降解,隻剩下森森白骨,但全富貴仍能覺出它血肉豐滿神情生動,甚至感同身受它滿心的眷戀。
石室牆壁上說的,身渡紅塵大扺就是這個意思罷。
哈哈,道士你個出世之人原來也破不開情障,囚在這一方天地。
劇烈的擅抖止住了。
是身在夢中,還是夢在身中,這或許婆婆說的話是在開茶餘飯後的玩笑了,是他太過愚笨信以為真。全富貴狠狠地閉上了眼,心裏隱隱有一絲期待,張開眼,他仍舊在石室裏,位置分毫未動。
哈,全富貴自嘲地笑了笑,氣力耗盡,跪倒在地。
現在這裏隻剩死寂的白骨和玉像,和不知死生的自己。
長明燈越來越亮,像是要燒盡剩下的燈油一般。
全富貴身下的影子晃動時愈來愈急,他匆匆抬起頭,隻看見依偎在玉像身側的骷髏刹那間湮滅成灰,逐漸透明的粉塵穿過全富貴的身軀,消失在虛空之間。
啪地一聲,長明燈熄滅了。
石室幻象一並碎開,卷起了巨大的漩渦,碎片包裹著全富貴,卷入漩渦中。
全富貴歎息了一聲,錢清我們隻能來世再做兄弟了。
“你是誰?你可知道我是誰?“
聲音清朗,如玉如珠。全富貴抬起頭,發覺自己正在扶風道觀前,觀中並無黑棺,預期的結局也沒有發生。山體從下盤開始陡然拔高,自道觀後的山崖筆直從雲端削落下去,這樣的險峻的地勢,也不怪乎棲夢村死了這麼多村民,婆婆說的是對的。
聲音的主人從扶風觀頂飛身落下,踱步緩慢朝著全富貴走去。
全富貴一驚,他才發覺這個男人似活生生從玉像活過來一樣。山風凜冽,吹起白衣人的衣袍獵獵作響,渾然欲乘風離去的謫仙。
這相差無幾的容貌,莫不是玉像成精,全富貴驚疑不定,似乎比接受自己莫名喪命更難以接受,情急之下仿佛魔障入心,張嘴答道,“我識得你,你是村裏教書匠孟伯伯的兒子,他前年仙去,留下了你。我從小與你交好,你少時貪玩,爬樹摔壞了腦子,得了失心之症,時常忘記自己身世姓名。”
“我叫全富貴,你叫孟追。。。”他怕得緊,是親身經曆對未知的事物天然的害怕,即使男人看起來溫良無害。那骷髏雖虛空消失卻不會變出個人來嚇唬自己,誆騙對方是人,就得騙過自己。說著說著,語氣越發肯定,“對,你就是孟追!”
村裏有夫子不假,前年仙去不假,有個叫孟追的兒子也不假,隻是小時候被人拐去,不知身在幾何。
白衣人未說其他,隻點了點頭,“我便叫孟追吧。”
白衣人答得奇怪,全富貴也未往心裏去,他注意到,陽光灑落在身上,也沒有魂飛魄散的痛感。他從未聽說陰魂能在白日現身,他甚至懷疑自己僥幸命大沒有墜崖,在觀前做了幾天夢中夢。
白衣人雙手虛虛一拖,憑空湧起了大風,險崖破觀迅速蛻變成青瓦翠柳的江南小鎮,‘孟追’彎了彎雅致的眉眼,“你看這裏可好?”
“霜扇。”然後孟追紅口白牙叫道。
全富貴真名喚作錢霜扇,在這棲夢村中,寧子曲早已離去,卻隻有錢清知道了。
素未謀麵之人說道真名,全富貴本該大吃一驚,但他迷瞪的回道:“阿追。”
“上一個殘局我已經想好怎麼落子了,你同我一道來吧。”孟追握住全富貴的手腕往小鎮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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