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747 更新時間:15-11-29 07:39
從邯鄲出發向西北,不出幾裏就到了驛站,再往北,正如胡徹所料,是一片殷紅之地,數百年來,漢民與滿軍就是從這裏進行了數不清的戰爭,可以說,這裏就是南方與北方拿刀劍說話的地方。
陽曲關,邊境區,放眼這片廣饒大草原的此頭,是一座渺小的木屋和一塊界碑。
明明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有著清澈的藍天和沒馬蹄深的草地,然而界碑上卻刻著醒目的紅字——絕路此處。
“你們是哪裏的軍隊?”驛站的守軍打開木屋的門,問道。
“赤陵援軍征北先鋒隊,代號雲滄。”以賽掏出令牌,道:“以令牌為證。”
士兵見此,立即倒槍分列兩陣讓出道路,齊聲道:“陽曲歡迎您的到來!赤陵人!”
木屋裏有人生火,透過窗戶紙依稀可見裏麵橙色的光,以賽跟在駐軍的後麵,推開門的瞬間,一陣血腥味很濃的鑽入鼻孔,腐爛,黑暗。
木屋裏,數不清的流血的傷者被安置在地板上,陽曲是邊境的關卡,醫療設備也簡陋到幾乎沒有。
這時候,包紮止血的手段無非就是拿草葉粗略綁一下然後扔在某個安靜的地方看造化,這樣,傷口往往會因不衛生而感染,更危險的是滿人時刻可能追逐而至,這樣,這些傷者就會在遷徙的路上被拖累到流血身亡,以賽記得,自己就曾發現過這樣的屍體,抓起傷口一看,那血管都是幹癟的。
以賽行至木屋別室,看到領路的士兵向一位中年男子鞠躬,他知道,這就是陽曲關的守將了。
“歡迎你們,來自赤陵的胞澤兄弟,在下姓林,單名一個瓊字,是這裏的負責人,今後,我們將一同作戰,直至挫敗滿人的野心擴張!”
守將念完歡迎詞,以賽環顧了下簡陋的辦公室,問道:“那些傷者是?你們首次交手的結果。”
“是啊,五十多名兄弟,瞬間被湧出山穀的鐵甲重兵斬首,隻是因為我們碰了他們的牧場,而這,仍隻是為偵察而作的騷擾性遊擊,若是他們主動對我方發動攻擊,後果不堪設想。”守將擦了擦汗,一名士兵走來幫以賽倒上茶。
“那,那些士兵被鐵甲吞沒的速度,有多快,若是知道的話,就可以猜測出敵人的虛實來了。”以賽冷靜說道,守將的眼神在那一刻突然驚恐了起來。
“咳,他們,他們的速度很快,而且都殺紅了眼,在號令時,我的人和往常一樣拚命衝了過去,可就在眨眼之際,天地間陡然升起一陣綠煙,而化為煙的鐵甲敵軍,在瞬間將我的人全部吞噬,另有數十人被不同程度的擊傷,但瀕死時的那一刻,幸存的人告訴我,他們感覺不到絲毫的傷痛!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四肢被撕開的樣子……”
感覺不到絲毫的傷痛?可怕的死,滿人有這麼厲害的武器?不對,這不是武器,是,薩滿邪術!
“這,恐怕不是普通的敵人了,您知道,傳說中的五千陰兵嗎?”以賽沉下臉來,這是最壞的猜測,因為傳言中說,任何與陰兵為敵的人,都會在瞬間詭異的死去,感覺不到絲毫的傷痛,一陣青煙,這該不會真的是……
“陰兵,哦天呐,怎麼可能?我一直以來都以為那是老兵用來嚇唬新兵蛋子的,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守將有些不相信,苦笑著說。
“那麼,青煙,紅眼,身披盔甲與在瞬間將敵吞噬的能力,又到底是從何而來?”以賽放下茶杯,敲桌子問道。
“難道,難道是真的?傳說中鬼兵符的能力,難道真的存在?”守將林瓊將軍慌張歎道。
“一個叫朽翼蘭哲的棺材商將兵符摔成了九塊,每一塊兵符都有著其獨特的能力,若是有人將兵符吞下,就可召喚出一定數量的陰兵在世間作亂,守將先生,這,就是我所知的陰兵,若是有人想變成地獄惡鬼的指揮官,那麼,他就會這樣做,這個人,也許就是……”
以賽和守將同時說出一個名字:“恒基裏卡塔爾?”
這時,燭光突然破滅,燈的影子在地麵平移,以賽驚訝的看到,木板上,影子形成一個圓形,漸漸立體起來,一個邪惡的聲音傳來。
“說到我的話,我就在這裏啊!”影子像果醬一樣凝成了人形,化為漆黑的盔甲,一名男子蹬著黑色的鐵靴重重的邁出了黑暗。
恒基裏卡塔爾,正白旗的首領,天知道他怎麼會來的那麼快。
“正所謂,有光之處必有影啊!以賽,我兄弟哲拜的事多蒙你照顧了,來啊!”他一聲怒喝,一道青煙刺穿玻璃,在地麵上散開。
“咳咳,耍什麼把戲?來人,把他給我拿下!”林瓊揮手開散霧氣,兩名士兵衝上來迅速將恒基裏卡塔爾架住。
“哦,真沒想到,你就這點能耐嗎?”林瓊笑道,望著被架住的恒基裏卡塔爾,吐出一口唾沫,蔑說道:“知道什麼叫風水輪流轉了吧?今天,就讓我以正白旗統領的血,祭我三百邯鄲好兒郎的在天之靈!”
林瓊掏出腰刀,氣勢洶洶的向恒基裏卡塔爾走去,卡塔爾冷笑一聲,林瓊怒問:“死到臨頭了還笑什麼?”
“如果我隻有這麼點能耐……”卡塔爾雙眼一睜,眼睛發紅,林瓊隻感覺腳下一軟,有些暈,後退幾步,環顧四周,數十名身披黑色鐵甲的紅眼士兵從煙中站了出來,準確的說,他們是從地獄裏回到人間的那些陰兵!
“紅色的惡魔眼,原來那個傳聞是真的……”林瓊後退幾步,不過那兩名士兵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陰兵拔刀,瞬間兩顆人頭落地。
“不!”林瓊怒吼一聲,“不能再有更多的人死了,絕不!”他提刀衝向卡塔爾,被兩名紅眼陰兵攔下。
“真當我們不敢跟你們決鬥麼,這口我曾祖父留下的祖傳寶刀也絕不同意!領教!”他抬刀架在眼前,高舉,衝鋒上前,被以賽一把拽回。
“你對付不了他們的,再接近一點你就已魂歸地府!”以賽對林瓊喊道,“還不快點走!”林瓊愣了,那陰兵一砍刀下來就將桌子斬碎,鋒利奪目,他們連滾帶爬開了後門。
二人奪門而出,恒基裏卡塔爾站在門前,笑道:“不用再追了,任那些漢人逃命去吧!現在,占領陽曲!向庫倫傳信,聲稱我已大捷!將擇日對邯鄲發動總攻!”
“統領,那這些傷員該如何處置?”某個親信行禮道。
“哦,按照我們對懦夫的懲罰,把他們帶到拒朽崖,綁到石柱上,剩餘的,讓禿鷲來解決好了。”恒基裏統領下了一道殘忍的命令,而被俘虜的這些斷胳膊斷腿的漢人傷員,則被要求站成一隊,在戰馬和砍刀的吆喝聲中艱難向北方走去……
郊外,以賽瘋狂的像在這裏停留的自己的手下們跑來,那些歇息的人見狀問道:“先鋒官大人,需要我們效勞嗎?”
以賽從腰間掏出權杖,說道:“向東北,抄近路趕在我們敵人的前麵,救下那些傷員,從現在開始,聽我一人指揮,每五公裏休息一個時辰,每走十五公裏一紮營,吃喝拉撒一律從簡,現在,前進!”
轉眼就到了這日臨夜,以賽一行一百餘人走到了渤海邊,潮濕的空氣掃去燥熱,同時也帶來疲憊,眾人就在沙灘上開始紮營。
一朵大麗花似的紅色驕陽,在泛濫的滄海間翻滾,一縷縷金輝化為藕斷絲連的炫金色泡沫,最後的盛放如此如火如荼。
青藍的極光像時間的齒輪,藍寶石般奪魄的清光像藍墨水染藍了礁岩與銀色的海灘,放眼潔白的海鷗在海麵掠過白銀的剪影,又反複消跡在絳紫色的星空下。
“先鋒官大人,營帳已經足夠,需要蠟燭嗎?”軍需官問道。
“知道了,讓下人去盡早休息吧。”以賽坐在海邊,淡淡的回答道。
此時此刻,沿著渤海海岸,夜行在波濤洶湧的一岸,耳邊湧入的是大海的轟鳴聲,心情實在難以平靜。
喔,好像是嘉啟好帶我來的地方,那麼嘉啟?你又在哪裏?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仿佛心中沉甸甸滿載著誓言的重量,靜靜的佇立在海邊,被一片藍的純粹的海所包圍,星辰亂照,仿佛眼底冰雪的光輝。
記得那些輝煌的歲月裏,過分幸福的那些相遇與晚宴,如今已悉數凋零,在永劫天地蒼茫之下塌陷的黑暗裏,真的還有我所期待的光嗎?
是否是做了太長太久的美夢,醒來時,命運已倉皇打開了歸途?宿命難為,就像天上星辰起落的軌跡,注定永遠無法被人為更改分毫。
一次次迷失,一次次癱軟,難道直至兩鬢斑白時才能明白一切都不過是命運的玩物,在這樣一個悲劇的背景下,難道真的連小小的幸福都無法容忍,而命運,到底又要創造多少類似這種的無奈?
堤壩上,是白成一片的白三葉,都一致的開著水晶色的花朵,質地溫和,層次複雜,細膩光潔。三葉是命運的強者,往往生於最堅硬的石頭縫裏,迎著東風絢麗盛放,花語是希望,祈禱,愛與幸福,瓣瓣都宛如飽吸月光的晶瑩剔透,正如希望愛情的祈禱之心,沉浸在愛意裏迎擊命運的風。
他雙膝一軟,倒在疏鬆的沙堆上,獨品這漫天三葉花海,與星河更迭的軌跡,笑容就迷失在這繚亂花海的春風裏,偶爾揪起掉落的花瓣,用鼻尖嗅著,心底就蕩起一絲海潮般的苦澀滋味。
嘉啟,你說過,在你心中的我,是永不破滅的希望,你的善良,你的淚水,你的喜悅,你的一切都讓我如此向往,但這份在夜幕下更加閃耀的笑容,因烽火蔓延而注定無法迎來下一個希望的白晝。
我是斯巴達人,我所肩負的使命,注定比月下的灰燼更加灰暗,也正因此,我們注定無法產生交集,如果有,隻能比月光更冷。
‘斯巴達人的腿會引導他們的主人邁向戰場’我們生於希望,死於戰爭,為國家無怨無悔,我曾發誓,終有一天坦然戰死疆場,仿佛一道虛偽的光,注定無法麵向最真摯的希望。
也正因此,在我們的信仰中,男人隻能與女人在新婚之夜與歸來之日見麵。
然而你無邪的笑容,無意識的絆住了我走向戰爭命運的腳步,讓我蛻變,讓我渴望,讓我明白靈魂真切的希望。
靈魂在戰場上無助的徘徊,眼底滿是猩紅色的河水與荊棘捆綁的軀殼,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是我錯過你太多。
腦海裏隻有你的倩影,你金色閃耀的雙眸,你飄逸的長發,你淚水中灑滿清澈的祈禱,正如黎明前的光輝與希望,嘉啟,在黑暗彌漫的異國,你是我唯一的光,假如戰爭結束,我一定要告訴你我真正的心意,假如戰爭結束,我會向你求婚……
以賽仰望著星空與一側滿牆銀色的花朵,微微發苦的思念仿佛滾燙的熱茶湧入他的心靈。
嘉啟,等到戰爭結束,我們一定還能相見!他攥碎手中那瓣白花,從此下定牢不可破的心之關係。
邯鄲城,皇宮,兼展示情報總局,胡徹打電話去問林瓊戰爭進展。
“什麼?陽曲關被滿人占了?幾百人被俘?死傷不明?我草他媽打的這什麼爛仗!真該把擅離職守的人統統吊死!”胡徹罵道,喝了口白酒潤了潤嗓子再抓起話筒。
“你說什麼?滿人距離我們腳下站的位置還有十五公裏?沒有,我不接受任何投降的條件!絕不!邯鄲不會投降!撤離也別想!都得給老子好好待著!”他怒摔了電話,在大廳裏發泄了好一陣子。
幽家宅,鐵鐸懷揣公文敲響門鈴,幽冥開門,鐵鐸搶著進屋說道:“夫人,形勢不妙,您的女婿自打到了陽曲就已與我們失去了聯係。”
幽冥驚恐的捂住了嘴,低聲道:“我的老天,以賽,不會的,他絕不會投降,任何一個漢人,都沒有理由投降,怎麼會……”
鐵鐸安慰道:“我們往好的地方去想的話,也許先鋒官他隻是去解放別的城池了,陽曲隻是個小地方,根本無關緊要的,好了夫人,不要瞎想了。”
幽冥坐到椅子上,示意鐵鐸也坐並給他倒上茶,說道:“小聲點,不要讓嘉啟聽見……嘉啟?”她回頭,看到嘉啟就在臥室門前,顯然,她也聽到了。
“鐵特員,您剛剛說,說什麼?”嘉啟緊緊按住衣角,金色的眼睛裏滿是茫然與一絲膽怯。
“我……”鐵鐸語塞。
“說啊,說啊!”嘉啟抓住鐵鐸,強逼道。
“以賽在陽曲,失去了蹤跡,聯係不上。”鐵鐸將視線撇開她燃燒的目光,回答道,“我們已做好了兩極準備,你也要。”
“嘉啟,相信媽,他沒事。”幽冥安撫她道。
“希望是這樣,我去一趟。”嘉啟將手伸向衣架,披上一件羊絨的淺黃色風衣。
“你要去哪裏?”幽冥揪住她,問。
“索羅雅尼德先生那裏。”她邊戴粉色的綾緞圍巾,邊回答道,並將一頂鍋沿軟革帽戴到頭上去。
拜日神殿,拉蒙的雕塑高高立在擺滿羊油蠟燭的燈架後麵,蒼老慈祥,金色的光焰照出朦朧間由衷的盛意。
已是深夜,月光的莊嚴,在天空在地麵,都無私而一致冷寂。
在這裏,已經沒有什麼人了,索羅雅尼德祭司大人就在那雕塑的左側整理櫃子,見到嘉啟,他直起身子,一身帶補丁的白袍是那樣簡單而又親近。
“嘉啟,太晚了,神殿裏已經沒有禮拜活動了,明天你可以來這裏幫助翻譯楔文經,但今天不行。”祭司說道。
“索羅雅尼德先生,我想為我的男人祈禱,神會幫助我嗎?”她望了一眼座椅一側下方滿池的白蓮,那些蓮花在幽幽鋥焰下閃著淡紫色的微光,像命運的顏色。
“隻要你的心與情誼純淨,那麼神會將最亮的光照亮你追尋的路。”祭司說道,將一碗清水端到她的麵前,她抓起那朵白蓮,摟在心胸前,雙手交握於兩肩,沉默祈禱著。
祈禱中,嘉啟問道:“呐,索羅雅尼德先生,您難道不思念您家鄉的親人嗎?這麼遠的路,語言不通,沒有人理解……”
祭司笑了笑,說道:“隻要有太陽的地方,就有我們的神,有我們神的地方,我們就在一起,我所思念的,隻有我的神,我及萬物的造神——拉蒙……”他神情淡泊如水,內心卻早已如太陽般炙熱。
有太陽的地方,就有我們的神嗎?以賽,你聽得到嗎?我思念你,因你被同一份陽光照耀,所以,我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雙臂交握,胸口很暖,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太陽的溫度,不久之前,也有一位青年像這樣從背後支持著我,以賽,你在哪裏?
恍惚間,她仿佛聽到了若有若無的歌聲。
當我們被彷徨擊中,
或失去方向的時候,
總會有一束,來自故鄉的風,
在我們的身後,永遠有一個,
可以安全回去的地方,
它庇護著遠遊的孩子,
孩子的所有先輩也是它的孩子,
直到他們終於回去,
或在異地紮根生長,
再把它帶去新的地方,
正如我們,一願你們平安……
……
深夜淩晨,聖殿前的路燈在黑障中一點一滴的收攏,光束像思念的線因閃耀而拉直,因破滅而破滅,仿佛這冰雪中飄逝的宿命,美的脆弱……
雖然仍處同一片夜空下,眼前的一切卻早已就物是人非,不久後,就會有馬革裹屍的英靈被送往他們日夜思念的故鄉,到時,願他們能再看一眼漳河之水吧。
街上沒有行人,隻有那些巡邏的士兵站在橋上哆哆嗦嗦的抽著煙,其他人,恐怕都在悲歎這埋葬一樣的黑幕吧?生在這樣的時代,充斥離別與淚水,誰不會有很多的無奈?
“嘉啟。”熟悉的聲音,令她轉過頭去,祭司捧著一朵白蓮站在她的身後。
“索羅雅尼德先生。”她看到他,並不奇怪,這位祭司給人的感覺是很親切的。
“嘉啟,你要是想去找他,請帶上這朵象征潔淨的白蓮,這是給予勇士最好的讚譽。”祭司說道。
“那個,好幾天的路程,到了那裏,怕是花都會枯萎了。”她低聲歎道。
“但精神永不枯萎!這花的每一片花瓣,都承載著日神最真實的希望。”他遞上蓮花。
“好吧,謝謝你。”嘉啟笑著,接過蓮花,深吸一口,道:“哈,我該走了,我想我會找到他的,因為神,隻要有太陽,就仍有希望。”
“以賽就在你下意識出現的那個地方等你,那裏亦開放著與這一色的花朵,記住,花語是希望,祈願,愛與幸福,你會找到他的。”祭司笑著,揮手消失在橋上。
幽嘉啟握著白蓮,從此堅定了守護的心願,是的,正因為這樣,我應該去找他,因為有資格守護他的,也隻有我,以賽,等著我,我不會讓你死,隻要太陽還在,我們的希望就絕不滅亡,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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