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59 更新時間:18-02-04 14:49
“嘡——”
在市場上,鄧蘭欽的目光很快被家武器店吸引過去了,武器店是用磚石壘的,同周圍那些方石的建築不一樣,武器在門前的桌子上攤開,碼成一排。
鈷鐵石做質地,在通體如雪的刀身上,倒現著梅花的紅,直直紅到比刀厚的多的深淵去。
鄧蘭欽忍不住用手按了按刀背,立馬叫道,“好刀,誰打的!”
“這位客官您要問工匠是誰,巧了,整個的黎波裏就沒誰家,再能打出那麼大的刀個兒了,”鄧蘭欽瞧這從簾子裏麵走出來個白淨的人,一副書生的模樣,見到鄧蘭欽立即拱出兩隻發黑的手,“但您要說好刀二字,那是慚愧,慚愧。”
……
“漢人?”兩粒指甲顧自貼在那刀背的奇涼上,反射過海岸的陽光,在剔透明快的反像上,穩穩的鍥入到鄧蘭欽的眼中,“為什麼不回漢地?”
他又問。
“這話說的有趣,”書生模樣的人放下手來,“我為什麼要回去。”
“家中還有誰在?”
“什麼?”
“……物什瞻思,品達廳外,撫琴和蟀,琕兼良雜,雖是西洋的土地,胡人的生活,可你瞅瞅這諸多物事,又有哪一件不正是漢地的虛像……”他遠遠看著沉沉語道,“睜著眼簡直就要以為自己是在漢地的這點心思,不正是你在思念某個人。”
“……”鐵匠失語,稍久才說道,“能看的出來的,是客官好眼光,隻是我思念的並不是個活人,隻道……”
“隻道情薄份寡、聚少離多;隻道汪洋萬裏、卻叫澹澹攘塞。隻道為城門稅、為地頭稅、卻叫肥豚庸獰各有所取俸祿。唯行商一程,終功勞為他人嫁衣罷了……你們都沒脾氣嗎?弱冠的年紀就覺得,今日裏又覺得,死的活的又有什麼不同,大抵都是不如不見!”
……
“學的大抵就是這麼形容商人,當然,你的刀沒的說,”鄧蘭欽打量著手裏的刀具,微側的頭稍稍垂下,“我們的人很多?”
“城東頭750戶,城北頭570戶,擔當著整個城的器皿生意,連帶著負責了所有孩子的甜品所需,培植了大麥和江米的中國商人會從下埃及帶來成熟的原物,供的黎波裏的住民們去用橄欖和芝麻交換,每家榨糖的技巧各有不同,值得一番細細的挑選,”那個矮小的巴紮德咪咪笑道,“所以,您可不要再說成‘我們’了啊!”
“你不懂漢人,”鄧蘭欽冷冷回答道,“他們是黑發黑眼,他們的墳葬在家鄉,他們死後還一定要回去,要不和橫死的強盜有什麼區別!說成是我們又何妨!”
遠處傳來一陣歡笑聲,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見到了先是站住眨了眨,倒也不避人。像兩隻兔子似的歡歡喜喜的跳進屋裏頭,頓了又各抱著一個陶罐歡樂的蹦跳出來,雙手捧著東西‘我抓的蟲子,我抓的蟋蟀啊’推推搡搡的鬧騰起來。
末了市場上又走來一人,綠紫連衣,一條短巾從肚臍垂到膝口,蒙著麵紗,透過麵巾大大的紅口白牙就笑了出來,“有你的客人到啊,要準備午飯嗎?”
他看著她和孩子們。他看著他和孩子們。仿佛一下子就沒了答案的,卸掉了一切真實。
像是什麼來?狡兔下三窟?鯰魚進旱廁?王八水坑趴?
一席言語,竟都說不出來。
真的錯了嗎?
你是漢人。為什麼不回漢地。
可是,可是,這樣就真的錯了啊!
“先生,您一直在看的,難道是我臉上粘了什麼寶貝嗎?”
稍小一點的那個女孩子襟了襟他的衣褲,自己的目光太肆意,果然還是瞞不過女孩子。
“胡說!”鐵匠一把牽過女孩子,連忙向鄧蘭欽拱手致歉,“我家這姑娘不諳世故,從睜眼起就沒見過咱們那些有的沒的,讓您見笑了,留下吃個飯嗎?”
從睜眼起就沒見過有的沒的嗎?
“從睜眼起?”他始終不信。
“是啊,從睜眼起,”鐵匠點點頭,“祖上的好手藝沒有流傳下來,祖上的好功德沒有記得住。就像一場夢一樣,從睜眼起,把什麼都忘記。”
他低過身子,壓住自己微微顫抖的身子,手掌埋進女孩子頭頂的亂發裏。
“我倒是覺得,從睜開眼開始就沒有見過有的沒的的眼睛,本身就是最美麗的擁有了,”他含著笑,含到雙眸幾乎放淨了,放淨了磨透了,仿佛連翻眨都會汙濁到似的,站起身來,低下頭說道,“衷心祝願貴府百年祥和,與大夏共享百年安泰,令嬡得天之祝,其福壽長。”
那鐵匠許是拙笨的久了,竟愚鈍的,直到愣了一會,才抱起那雙寬厚的手掌,不懂章法的亂作一通。
“聽起來是多麼美好的祝願啊,其實客官說的又何嚐不對,我這亦有那麼個不請之情,希望客官在回去的時候,也砍下我的頭帶回去。”
鄧蘭欽眼見他的表情真真切切,正在紋路深刻的臉上迸發出無比的堅決。
鄧蘭欽想了想,先叫孩子們都進了屋去,才挑起沒有刀鞘的手柄,橫在了鐵匠的脖子上,“且說因由。”
“你們走了我還能在這海上見到幾次漢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而我這樣子像個有十年的嗎?或許那就是終身都不得見!五年前我讓我娘餓死在了山裏,自己找到一艘西洋的船到這裏來闖蕩,我在這裏做漢刀,住漢居,就是為了有一日葬回她的身邊去,以求來世當牛做馬,盡照清福!”
他的聲音震顫而悲哀的短促,帶著長久以來連想想都不敢的說辭,什麼都不顧似的,一股腦在他身上泄了個幹淨。
鄧蘭欽在他的脖子上比劃比劃,“聽著,你要是我船上的士兵,我保準先揍你一頓長長腦子,見過越揍越得勁的,見過死過去活過來的,還他娘沒見過竟想讓自己身首異處的!你要是個有腦子的,可知道那是個什麼死法!”
顫抖的鐵匠連連拱手,雖是一副書生的模樣,可在那打扮上卻見斑斑老氣,“身首異處,不過碗大的疤,沒在娘的身邊,哪裏都不會是厚土,客官的話我何嚐是不知道,我是有悔意的!就要趁著活著的時候死回去,這樣身子總有一部分回到了故土,雖不是全部,更知道不會是全部。”
“把你活著帶上,你怕惦念家人,家人惦念?讓你死在她們的麵前,你才心安?”他退下刀鞘,擺到鐵匠的麵前。
那鐵匠噗通一聲又磕下了,“帶我的腦袋走吧!”
“我來這是買東西的,不是飲人血的,這把刀隨我多年,可抵這野刀十倍的價錢,我再要你一塊鐵原石。拿去換錢,賠死不虧。什麼時候你想開了就把它賣了,再想不開就拿它來找我。時間還長,是個好條件,留點時間給自己考慮,接刀吧!”
“是多長?”他睜開眼,接過鄧蘭欽的佩刀,雖是散戶出身,可還是見過那麼幾樣官刀的款式的,這一看便深深的嚇住了,“罪民趙千喜,叩謝禦筆欽差大人。”
“時間有多長,”鄧蘭欽深吸一口,“長不過從沒有見過有的沒的的時間,長不過得天之祝,其福壽長……”
一旁小了小子一些的姑娘揪了揪他的衣服,亦學著爹爹的口吻,“聽起來是多麼美好的祝福啊,可爹爹你為什麼在流淚呢?”
頓淚灑,見日頭處,有海東西。不是家。
“像這樣的人家還有多少?”
見鄧蘭欽自始至終把一塊鐵原石當成寶貝,巴紮德真是看不下去了,沒精打采的回道,“有多少誰也沒統計過,這裏,土耳其人,埃及人,希臘人,猶太人……不是奴隸,更非逃犯。所以啊,在這裏可以用‘我們’稱道的,卻不能稱之為‘我們’了啊。這種鐵原石在的黎波裏滿地都是,而且這塊的成色也不好,純度也不夠。”
“是鐵就行了,”鄧蘭欽輕輕一笑,喚來三個宦官打扮的侍從,“對於從沒見過鐵的人來說。”
他將換來的刀跟鐵原石一並綁好了交給太監,那三個太監是自小跟著鄧蘭欽辦事的,此刻也知道他說的是誰。拜謝過,便一並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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