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奪之歌:無垠秋原的祈願永冕塔蘭之城,雪月的福音回響纏綿的禱告  (384)被遺忘的鐵匠

章節字數:2759  更新時間:18-02-04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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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嘡——”

    在市場上,鄧蘭欽的目光很快被家武器店吸引過去了,武器店是用磚石壘的,同周圍那些方石的建築不一樣,武器在門前的桌子上攤開,碼成一排。

    鈷鐵石做質地,在通體如雪的刀身上,倒現著梅花的紅,直直紅到比刀厚的多的深淵去。

    鄧蘭欽忍不住用手按了按刀背,立馬叫道,“好刀,誰打的!”

    “這位客官您要問工匠是誰,巧了,整個的黎波裏就沒誰家,再能打出那麼大的刀個兒了,”鄧蘭欽瞧這從簾子裏麵走出來個白淨的人,一副書生的模樣,見到鄧蘭欽立即拱出兩隻發黑的手,“但您要說好刀二字,那是慚愧,慚愧。”

    ……

    “漢人?”兩粒指甲顧自貼在那刀背的奇涼上,反射過海岸的陽光,在剔透明快的反像上,穩穩的鍥入到鄧蘭欽的眼中,“為什麼不回漢地?”

    他又問。

    “這話說的有趣,”書生模樣的人放下手來,“我為什麼要回去。”

    “家中還有誰在?”

    “什麼?”

    “……物什瞻思,品達廳外,撫琴和蟀,琕兼良雜,雖是西洋的土地,胡人的生活,可你瞅瞅這諸多物事,又有哪一件不正是漢地的虛像……”他遠遠看著沉沉語道,“睜著眼簡直就要以為自己是在漢地的這點心思,不正是你在思念某個人。”

    “……”鐵匠失語,稍久才說道,“能看的出來的,是客官好眼光,隻是我思念的並不是個活人,隻道……”

    “隻道情薄份寡、聚少離多;隻道汪洋萬裏、卻叫澹澹攘塞。隻道為城門稅、為地頭稅、卻叫肥豚庸獰各有所取俸祿。唯行商一程,終功勞為他人嫁衣罷了……你們都沒脾氣嗎?弱冠的年紀就覺得,今日裏又覺得,死的活的又有什麼不同,大抵都是不如不見!”

    ……

    “學的大抵就是這麼形容商人,當然,你的刀沒的說,”鄧蘭欽打量著手裏的刀具,微側的頭稍稍垂下,“我們的人很多?”

    “城東頭750戶,城北頭570戶,擔當著整個城的器皿生意,連帶著負責了所有孩子的甜品所需,培植了大麥和江米的中國商人會從下埃及帶來成熟的原物,供的黎波裏的住民們去用橄欖和芝麻交換,每家榨糖的技巧各有不同,值得一番細細的挑選,”那個矮小的巴紮德咪咪笑道,“所以,您可不要再說成‘我們’了啊!”

    “你不懂漢人,”鄧蘭欽冷冷回答道,“他們是黑發黑眼,他們的墳葬在家鄉,他們死後還一定要回去,要不和橫死的強盜有什麼區別!說成是我們又何妨!”

    遠處傳來一陣歡笑聲,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見到了先是站住眨了眨,倒也不避人。像兩隻兔子似的歡歡喜喜的跳進屋裏頭,頓了又各抱著一個陶罐歡樂的蹦跳出來,雙手捧著東西‘我抓的蟲子,我抓的蟋蟀啊’推推搡搡的鬧騰起來。

    末了市場上又走來一人,綠紫連衣,一條短巾從肚臍垂到膝口,蒙著麵紗,透過麵巾大大的紅口白牙就笑了出來,“有你的客人到啊,要準備午飯嗎?”

    他看著她和孩子們。他看著他和孩子們。仿佛一下子就沒了答案的,卸掉了一切真實。

    像是什麼來?狡兔下三窟?鯰魚進旱廁?王八水坑趴?

    一席言語,竟都說不出來。

    真的錯了嗎?

    你是漢人。為什麼不回漢地。

    可是,可是,這樣就真的錯了啊!

    “先生,您一直在看的,難道是我臉上粘了什麼寶貝嗎?”

    稍小一點的那個女孩子襟了襟他的衣褲,自己的目光太肆意,果然還是瞞不過女孩子。

    “胡說!”鐵匠一把牽過女孩子,連忙向鄧蘭欽拱手致歉,“我家這姑娘不諳世故,從睜眼起就沒見過咱們那些有的沒的,讓您見笑了,留下吃個飯嗎?”

    從睜眼起就沒見過有的沒的嗎?

    “從睜眼起?”他始終不信。

    “是啊,從睜眼起,”鐵匠點點頭,“祖上的好手藝沒有流傳下來,祖上的好功德沒有記得住。就像一場夢一樣,從睜眼起,把什麼都忘記。”

    他低過身子,壓住自己微微顫抖的身子,手掌埋進女孩子頭頂的亂發裏。

    “我倒是覺得,從睜開眼開始就沒有見過有的沒的的眼睛,本身就是最美麗的擁有了,”他含著笑,含到雙眸幾乎放淨了,放淨了磨透了,仿佛連翻眨都會汙濁到似的,站起身來,低下頭說道,“衷心祝願貴府百年祥和,與大夏共享百年安泰,令嬡得天之祝,其福壽長。”

    那鐵匠許是拙笨的久了,竟愚鈍的,直到愣了一會,才抱起那雙寬厚的手掌,不懂章法的亂作一通。

    “聽起來是多麼美好的祝願啊,其實客官說的又何嚐不對,我這亦有那麼個不請之情,希望客官在回去的時候,也砍下我的頭帶回去。”

    鄧蘭欽眼見他的表情真真切切,正在紋路深刻的臉上迸發出無比的堅決。

    鄧蘭欽想了想,先叫孩子們都進了屋去,才挑起沒有刀鞘的手柄,橫在了鐵匠的脖子上,“且說因由。”

    “你們走了我還能在這海上見到幾次漢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而我這樣子像個有十年的嗎?或許那就是終身都不得見!五年前我讓我娘餓死在了山裏,自己找到一艘西洋的船到這裏來闖蕩,我在這裏做漢刀,住漢居,就是為了有一日葬回她的身邊去,以求來世當牛做馬,盡照清福!”

    他的聲音震顫而悲哀的短促,帶著長久以來連想想都不敢的說辭,什麼都不顧似的,一股腦在他身上泄了個幹淨。

    鄧蘭欽在他的脖子上比劃比劃,“聽著,你要是我船上的士兵,我保準先揍你一頓長長腦子,見過越揍越得勁的,見過死過去活過來的,還他娘沒見過竟想讓自己身首異處的!你要是個有腦子的,可知道那是個什麼死法!”

    顫抖的鐵匠連連拱手,雖是一副書生的模樣,可在那打扮上卻見斑斑老氣,“身首異處,不過碗大的疤,沒在娘的身邊,哪裏都不會是厚土,客官的話我何嚐是不知道,我是有悔意的!就要趁著活著的時候死回去,這樣身子總有一部分回到了故土,雖不是全部,更知道不會是全部。”

    “把你活著帶上,你怕惦念家人,家人惦念?讓你死在她們的麵前,你才心安?”他退下刀鞘,擺到鐵匠的麵前。

    那鐵匠噗通一聲又磕下了,“帶我的腦袋走吧!”

    “我來這是買東西的,不是飲人血的,這把刀隨我多年,可抵這野刀十倍的價錢,我再要你一塊鐵原石。拿去換錢,賠死不虧。什麼時候你想開了就把它賣了,再想不開就拿它來找我。時間還長,是個好條件,留點時間給自己考慮,接刀吧!”

    “是多長?”他睜開眼,接過鄧蘭欽的佩刀,雖是散戶出身,可還是見過那麼幾樣官刀的款式的,這一看便深深的嚇住了,“罪民趙千喜,叩謝禦筆欽差大人。”

    “時間有多長,”鄧蘭欽深吸一口,“長不過從沒有見過有的沒的的時間,長不過得天之祝,其福壽長……”

    一旁小了小子一些的姑娘揪了揪他的衣服,亦學著爹爹的口吻,“聽起來是多麼美好的祝福啊,可爹爹你為什麼在流淚呢?”

    頓淚灑,見日頭處,有海東西。不是家。

    “像這樣的人家還有多少?”

    見鄧蘭欽自始至終把一塊鐵原石當成寶貝,巴紮德真是看不下去了,沒精打采的回道,“有多少誰也沒統計過,這裏,土耳其人,埃及人,希臘人,猶太人……不是奴隸,更非逃犯。所以啊,在這裏可以用‘我們’稱道的,卻不能稱之為‘我們’了啊。這種鐵原石在的黎波裏滿地都是,而且這塊的成色也不好,純度也不夠。”

    “是鐵就行了,”鄧蘭欽輕輕一笑,喚來三個宦官打扮的侍從,“對於從沒見過鐵的人來說。”

    他將換來的刀跟鐵原石一並綁好了交給太監,那三個太監是自小跟著鄧蘭欽辦事的,此刻也知道他說的是誰。拜謝過,便一並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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