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38 更新時間：16-06-18 23:44
才回到轉鷺司，崇念沒歇多久，立即就有任務書來敲他的窗了。
這一趟在人間待了好幾天，守著個常年多病的少年人，一方麵看著少年人的痛苦而無法控製地感到難過，另一方麵這似乎也加劇了他心中同樣難以抑製的幾分焦躁。
引魂結束匆匆回到天界，正巧遇見也從人界趕回來的翟籬。翟籬的神色少見地透出疲憊，崇念再怎麼心不在焉也注意到了。
崇念轉頭看了他好幾眼，沒琢磨出該怎麼問，最後還是翟籬開了口：“我剛從魍魎界回來。”
翟籬的身上，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似乎是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那牧歸他……”
“他在另一個地方。”翟籬說道。
特別凶險的任務，一般翟籬都是跟著牧歸一起去的，但是現在卻是分開行動，是因為自己最近缺席太多的緣故麼，還拉著一個瑛掌事。本來在浮主司走了之後轉鷺司的事務就比原來要緊張了。
這一番自我檢討弄得崇念更是難受，接著聽翟籬又開口道：“我聽牧歸說，江臨好像病了。”
“病了？”崇念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翟籬又重複了一遍，“聽牧歸說的。”
“是怎麼病了？為什麼？”
“牧歸隻說江臨病了。”翟籬搖頭，“我隻知道他和沈先生已經好幾日沒出院子了。”
牧歸是仙獸，許多方麵的靈感比仙人要敏銳得多，他說江臨病了，那多半該是真的。
推門要進自己屋子的瞬間，崇念決定還是先去江臨那裏看看。在轉鷺司的日子已經說短不短，好像也已經習慣了時不時衝出來個江臨拉著自己說說笑笑。
而現在他竟也病了。
走到院門前，崇念這時才注意到院門是關著的。以前從來不這樣，才聽翟籬說的時候其實還沒什麼實感，忽然一下心裏就緊張了起來。
輕輕一推門就開了，隻見院子裏躺著一地的機關零件，似乎才剛剛開始組裝，沈先生就離開了。
難得這裏會安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屋子門窗也都是閉著的。
崇念走過去，輕輕敲了兩下門，沒有回應，等了一會兒，又敲了兩下，輕輕叫了聲：“江臨？沈先生？”
又等了一會兒，門悄無聲息地向內開了。門後沒有人。
崇念走進去，到了書房一樣的會客廳。會客廳裏也沒人。
到這兒來做客幾乎都是在院子裏的，隻一回，他被江臨拉到屋子裏邊喝醒酒茶，就是在這間會客廳。那時還不覺得三麵牆都是高及屋頂的書架的布置會有這樣的壓力感。
書架上放著的都是沈倚的書。江臨說他從來不喜看字，所以也從來不動那些書。崇念當時好奇，走的時候沈倚便借了他幾本，沒過幾天他就還回來了，都是些講機關機甲的書，單個的字是明白的，連起來就如同天書了，更別說那些複雜的圖例和不明所以的各種符號。
崇念也沒敢亂走，就在會客廳裏等著，一直等到他覺得是不是先告辭下回再來打擾的時候，一麵的書架中間出現了一扇門，悄無聲息地向內打開。
這一次門後有人出來了，是沈倚，在門中間站住了，依舊是微笑的神情，眼神卻莫名的有些微的黯淡。
崇念心裏一跳，走了過去，本來想問江臨是不是真的病了，見到沈倚的模樣後變成了；“沈先生，江臨他……病得嚴重？”
沈倚沒回答，而是說：“他就在裏邊。”
但沈倚站在門中間，這並不是堵門不讓人進的姿勢，但也不像是歡迎人走進去。
崇念猶豫了一下，問：“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沈倚看著他，一兩秒後，輕輕點了一下頭，側身讓開了。
崇念走進去之後，幾乎震驚於自己眼前所見，想掐一下自己的手腕，卻震驚得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了。
總的來說就是，江臨的身體被拆開了，不止手腳胸腹，甚至還有一隻眼睛——說是拆開，是因為除去表皮的下麵，竟是精細無比的機關構造，像是大半個身子都被改造過的機關人一般。
並非普通的機關，江臨的仙靈也在機關中循環流動，那些機關儼然已是他的仙身極為自然的一部分。
盡管他對繁多瑣碎的天規戒律了解不多，但是眼前的狀況，幾乎可以說是……仙身放入仙靈，那便是造仙了，天界怎會允許？機關所成的大半個仙身，隻怕也是禁忌？
然而盡管仙靈的流動自然而順暢，江臨本人卻昏睡不醒。
沈倚對著崇念一記長揖：“還望你保守這一秘密。”
崇念愣了半晌，重重點頭。
“江臨他，到底怎麼了？”
“神識昏迷，原因……不明。”沈倚轉頭望向江臨一隻眼無神而空滯地瞪著的臉，有些出神。
崇念看著躺在屋子正中的江臨，想到了之前生病臥床歇息的浮鶴，浮鶴是因為魔氣侵染，那江臨呢，又是為什麼？憑他的眼力什麼都瞧不出來。牧歸能察覺出病了的仙息，他根本察覺不出半分的不尋常。
“沈先生讓我進來，想必是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不然不必冒著秘密泄露的風險放自己進來。
“你願意幫他麼？”沈倚問。
崇念點頭。怎麼可能對同伴見死不救。天規戒律算什麼，不都是神仙設的麼，他自己，其實也是一個違禁的存在。
沈倚手一揮，他們的身後出現了兩把椅子，兩人坐下，沈倚這才開口：“你一定想問，他為何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沈倚說話的時候目光還是在江臨身上，崇念便隻點頭“嗯”了一聲，等著沈倚繼續說下去。
“他對你說過他的過去麼？他的出身？”沈倚問。
“江臨說他出生在東郡，和他哥差不多年紀，”崇念回憶著道，“但他好像說過，他隻有這一千多年是醒著的……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不止一千多年。”沈倚接過話，“不過在那之前，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大抵是半夢半醒的狀態。”
“為什麼？”
“雖很罕見，在誕生之時，江臨是沒有仙身的。”
“……怎會？”
“他的出身，有些特殊。”沈倚道，“他同江樓，本是雙生子。尚在腹中之時，弟弟的仙身或是被兄長吞噬，僅留有仙魂，與兄一道出生。生而未醒，未得生身，隻得寄宿沉眠於兄長的仙身之內。後來因緣際會，得了仙身。但雖有仙身，卻並不適合，醒來後仙靈沉滯，靈識甚至還不及一具神使傀儡。”
“直到千年前，天界受冥界波及，戰亂雖短暫，卻足夠……渾水摸魚。”
“那時，因試圖以機關之術通天，觸犯天禁，我本該受天罰，但因所造機關助天界對敵有功，才得赦免，應召入天界。”
“其實在天罰降臨之前，浮主司找過我，我同他做了一次交易，他幫我，讓我能夠繼續研究機關傀儡之術，而我，則幫他救一位神識未全的仙人。”
“浮主司他……為什麼要救江臨？”崇念問。
“我問過，”沈倚說道，回憶時眼神有些放空，“他那時說，‘緣起生滅，因一己私念而勉力補償而已’。”
“……一己私念，是指什麼？”
沈倚搖頭，隻說不知。
崇念隻知道，就像無數次救過自己一樣，浮鶴也曾救過江樓，但浮鶴和江臨，又是有何緣起？
“我，怎麼能幫到他？”崇念問。
“可否借轉鷺燈一用？”沈倚說道，“轉鷺燈可喚魂引魂，但我並沒有轉鷺燈。”
崇念點頭，取出了轉鷺燈，遞給沈倚，沈倚卻並不接，崇念愣了下，反應過來了，沈倚能修他們的轉鷺燈，卻並不能用。
“我要怎麼做？”崇念問。
沈倚凝眸注視著他手中所執的轉鷺燈，目光專注，似乎是在等著什麼發生，崇念也跟著看著自己的轉鷺燈。
隱約似有一縷輕風拂過指尖，接著忽的一瞬，像是有無數光點在空氣中炸開來，向四方散開不見邊際。
手中轉鷺燈內光芒微亮，不及引魂時那般明亮，而是淡淡的昏黃，朦朧若在夢境之中一般。
在無數光點圍繞的正中，懸浮著一個隻有半張臉的幼小胎兒，半蜷曲著身子，皮膚泛著淡紫，肚臍的位置裸露著一個空洞，卻瞧不見內裏。
那就是未得生身而不得出生的江臨？
崇念轉頭想去問沈倚，見沈倚一臉專注地盯著胎兒，神情若有所思，一時不敢打擾。
“你看到的是什麼？”沈倚忽然問。
“一個小胎兒。”崇念答，卻見沈倚神色變了變，“怎麼……沈先生看到的不是小胎兒麼？”
“原來還是那時候的問題麼，那我也無能為力了……”沈倚沒有回答，而是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不再看崇念，轉頭注視著江臨，神情愈發的黯淡。
眼前的景象倏然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江臨還躺在那裏，瞪著一隻木然的眼，昏睡不醒。
“不送了。”沈倚說道，說完在江臨身邊半跪下了，開始調試手臂的機關設置。
崇念想說點什麼寬慰的話，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在浮主司之後，為何這麼快又有人倒下了？難道災禍真的隨著那天砸壞八角亭的天石一起砸進了轉鷺司麼？
八角亭旁，漫天繁星之下，崇念瞪著眼睛數數，數得迷糊了，也還是未能成眠。
待崇念一歪腦袋磕在八角亭亭柱上猛然醒來的時候，一回頭正好見到江樓是從隔壁江臨和沈倚的院子走出來的。
“江臨他……”崇念見著一臉嚴肅的江樓，盡管江樓一直都是這樣的表情，但一顆心還是提到了喉嚨口。
“他沒什麼事。”江樓皺了一下眉，一向冷冰冰的嚴肅表情沒什麼變化。
可他看到的，可不像是沒什麼事，可能是江樓和他到底段位差太多，他覺得特別嚴重的事，可能也還沒到那個份上。
崇念和江樓麵麵相覷互相看了一會兒，似乎都以為對方有什麼話要說，最後崇念還是尷尬地在江樓麵前走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未想門才關上，江樓卻瞬移到了自己的麵前。
崇念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心中升起一絲戒備。
“我能幫你，”江樓看著他說道，“幫你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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