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896 更新時間：15-11-08 22:17
多年不遇的冷冬讓這片寒意從學校一直蔓延到了家鄉，突如其來的大雪也讓小鎮變成了一個冰雪世界。田野，河流，樹林，街道全都被裝扮成了白色，整個小鎮變得既單調又陌生。宋念城從長途汽車下來的時候，有一瞬間覺得像是來到了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宋念城並不太喜歡冬天，尤其是這麼冷的冬天。他的手腳一到冬天就變得冰涼，晚上睡覺的時候，床上要是沒個熱水袋，一夜醒來腳都可能是冰冷的。除此之外，家裏壓抑的氛圍也讓他很不自在。父親早在他放假前幾天就從北方回家了。可是長時間的分別後，團聚帶來的並不是溫暖，而是無休止的爭吵。
不知道怎麼了，不管母親做什麼，父親似乎總是有不滿意的地方。洗衣做飯，應酬親戚，不管什麼小事他都要發幾句牢騷。宋念城原本就和父親不怎麼親，加上總覺得他是故意挑刺，所以忍不住維護了母親幾句。沒想到，這下惹的父親更不高興了，幾天來一直嚷嚷不停，“什麼長大了，翅膀硬了，上了大學了，有出息了，不把老子放在眼裏了，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母親隱忍了多年，似乎已經習慣了。可是宋念城聽來卻覺得特別刺耳，原本應該是三口之家和和睦睦歡聚的假期，卻充斥著爭吵和不快。再聯想起之前聽說父親在北方找了個小老婆的傳言，讓他的心情更加沉悶了。
過年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大街上每天都飄蕩著喜慶的歌曲。父母忙著準備年貨，家裏的氣氛終於稍微緩和了那麼一些。宋念城也沒太多事要做，除了偶爾幫忙幹點家務活之外，更多時間都被父母要求看書學習。好不容易天氣晴朗了些，宋念城不想呆在家裏，便尋了個機會上街走走。
雪退下去之後，小鎮又恢複了原本的樣子，原本隻有趕集的時候才會喧鬧的市場，也因為春節將近而變得熱鬧起來。小鎮主街兩旁的道路上，多了很多臨時搭建的攤位，盡是售賣些春聯香燭啊，瓜子年糕啊，以及很多小孩子喜歡的玩意。過年對於宋念城來說早就沒什麼吸引力了，他印象中對於從小到大的春節，也沒什麼特別深刻的回憶，無非是又長了一歲罷了。
“呀，你小子，好久不見啊，來買年貨啊？來根煙？”
宋念城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和他說話的，原來是沈暢。這家夥染了一頭的黃毛，他都有點認不出來了。“是你啊，我不抽煙的。你怎麼整的這麼時髦，我都沒敢認。”
“還是你懂行，我老爸還非逼著我染回去呢，說看著就像個混混，”沈暢吐著煙圈，大大咧咧的說道，“我要是告訴他我之前染得五顏六色的，他還不知道怎麼著呢。”
“怎麼，你想當美發師啊，整的這麼花哨幹嘛。”
“切，哥去做美發師不是大材小用啊。對了，你小子一天到晚都在忙什麼啊，自從上了大學之後就沒怎麼見你，叫你去找我你也不去。”
“那還不是知道你忙嘛。再說，我，事也挺多的。”宋念城隨口說道。
“忙啥啊，教室我一星期都難得進一回，期末考試想點辦法抄抄，不也混過來嘛。你呀，就是死腦筋，整天死讀書，不學著社交，不多和別人打交道，以後看你怎麼入社會。要麼你就一直上下去，考研考博。不然，照你這性子，難混。”沈暢一副看不起他的樣子。
“哪有啦，我和同學處的也不錯的。不會像你想的那樣啦。”
“那有沒有加入什麼同鄉會啊，兄弟會啊之類的？”
“沒，參加了文學社。”
“看吧，你還是過著那種高中生生活。文學社管啥用？那，女朋友找了嗎？”沈暢疑惑著，“不會是也沒找吧？”
“之前談過一個，不過分了。”宋念城不想被鄙視，所以也沒隱瞞。
“我說的沒錯吧。不過，女人嘛，就像穿在身上的衣服，走了一個，還會有更好的來。你要想找妹子，哥有大把的給你介紹，保證一個個如花似玉的。”
“這話怎麼聽起來像是拉皮條的啊。”宋念城笑道。
“咋的，你還信不過哥啊，”沈暢不滿道，“好歹哥現在也是混青龍幫的，大學城那塊還是吃得開的。”
青龍幫？宋念城好像曾經聽人提起過，但完全不記得怎麼回事，聽起來感覺就像是個小黑幫一樣的組織。沈暢以前高中的時候就喜歡和社會上的混混來往，看來上了大學，還是沒改往日的作風。宋念城也算是見怪不怪了。“那這個青龍幫，到底是幹嘛的啊？”
“這個嘛，說起來就複雜了，搶地盤啊，收保護費啊，收錢替人出頭啊，反正有好處的事，我們就幹。”沈暢說話的樣子還挺驕傲。
“是像古惑仔那樣嗎？那還挺酷的啊。”宋念城雖然不想加入，但看過電影，倒還蠻羨慕那些熱血無悔的故事。
“就是那樣。所以說吧，以後跟著哥好好混，虧待不了你的。”
“我還是算了吧，這事好像不太適合我。”
兩人正聊的熱乎，沈暢身後忽然又來了個染了一頭黃毛的女孩。”暢哥，啥時候回去？”
“小城，這是你未來的嫂子。”
“嫂子？”宋念城已經不記得見過他多少個女朋友了，沒想到這個居然都帶回家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回頭再聊。”一根煙抽完了，沈暢也跨上摩托車，風馳電掣間就沒了影。
“哥，剛才那兩黃毛是誰啊？”宋念城還沒回過神來，大伯家的堂弟又騎著電瓶車從路口冒了出來。
“哦，那是我以前的的高中同學，”宋念城尷尬的解釋道，“你這是從哪裏回來啊？”
“今天不二十五了嘛，去給我老丈人家送節禮了。”堂弟憨笑著說道。
“誰家？老丈人家？”宋念城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啊。”
“你不今年才剛畢業嗎？什麼時候就有老丈人了？”宋念城完全不敢相信。
二叔家的堂弟隻比他小兩歲，雖說書念的不好，但人還是挺老實的。今年高中畢業之後，二叔就給他在鎮上的農機廠找了個修理工的活。這才半年，有女朋友就不說了，連老丈人都見過了，看來這事快拍板了。
“你不常在家，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一畢業媒人就來說媒了。我們處了半年，覺得還行。雙方家長也見了，都還滿意。過完年可能先訂婚，明年年底就準備結婚了。”
“啥？結婚？”宋念城驚訝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這也太早了點吧。堂弟過完年才20歲，居然這麼小就要準備結婚了？雖然之前聽說那些初中高中畢業後沒繼有續念書的同學大多早早的結了婚，可是當比他年紀還小的堂弟站在他麵前和他談論起結婚的事情，宋念城還是有點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你驚訝啥？我和你不一樣，你在大城市裏讀書，還算個是學生。我已經開始工作賺錢了，當然要準備成家了。”
“你這麼年紀輕輕的，成家立業可不是簡單的事情，你想好了嗎？”
“反正我又不準備出去闖蕩，早點安定下來也好。我爸媽也想早點抱孫子呢。”堂弟似乎已經完全被父母的觀念洗腦，對於自己的人生和夢想也沒什麼規劃了。
“那，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那我就恭喜你了。”宋念城也不知道說什麼，隻能罷了。
“那我先回去了，等回頭再去你家拜年。”
“嗯，忙去吧。”
看著堂弟消失的背影，宋念城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當年如果沒考上大學，自己今天會是怎樣的光景呢？是否已經成家立業，抱上了孩子？還是無法麵對現實，逃離了呢？可是世事沒有如果，人生也不能假設，他的問題，唯有去麵對了。可是又該如何麵對呢？他想不出答案。宋念城在路口愣了許久，最終還是無奈的歎了口氣，慢慢的走回了家。
大年三十終於在一聲聲的鞭炮聲中來臨了。宋念城的手機從早上開始就一直響個不停，收到的全都是那些群發的祝福短信。內容雖然千篇一律，但至少祝福的心意到了。宋念城也不能免俗，挑了個自己滿意的祝福信息，又選中了通訊錄，除了幾個沒選中的名字，批量的發了出去。
丁浩辰就在這未選中之列。為什麼沒選他？宋念城也說不清。發個短信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之前也經常和他發的。可是，這次回家之後，他就幾乎沒有再和丁浩辰聯係過。雖然說這不代表他們之間的友誼出了什麼問題。但那天晚上實驗樓頂的一番談話之後，宋念城腦中想到的隻有忘記和放棄。糾纏下去有什麼用呢？明明知道他是不屬於自己的，明明知道他是喜歡沈落雁的，明明知道這種暗戀是不會有奇跡的。丁浩辰不是也沒有給他發嘛，隻是個形式而已。
“宋念城啊宋念城，又過去了一年，就算你是個愛幻想的人，也該長大了。你曾經奢求得到的吻，不是也得到了嗎？那又怎樣呢？對丁浩辰來說，隻是個毫無意義的吻。你早該看清現實了。就做個朋友吧，做個普通的朋友，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的煩惱了------”
宋念城正想著想著，手機突然來了條彩信，是阿遠發過來的一張圖片。“嘿，今天是除夕，我們這兒還在下大雪，我堆了兩個雪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我，我們一起體會雪中漫步的感覺。”圖片裏，兩個雪人緊挨著，他們兩個的眼睛似乎是用紅蘿卜做的，看起來很滑稽，卻笑的很溫暖。宋念城的眼睛忽然有點濕潤，不知道是感動的，還是難過的。
大年三十也是天辰酒店一年中最忙碌的一天。年夜飯的預定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被搶光了。雖說今年經曆了一些艱難的事情，但好在還是挺過去了。年底，青州市內的連鎖酒店已經開到了第六家，周邊城市的也陸陸續續的開展起來了。明年，還會朝著北方拓展，形勢正朝著一片大好的方向走去。
但這些和丁浩辰沒有太大關係，他也不關心。酒店的事情他從來都不過問，也很少去。那是丁麗雲的事業，即便是她的兒子，丁浩辰也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被母親決定。這些年，年夜飯他幾乎都是一個人在家裏吃的。雖然冷清，但至少自在。可是今年好像情況有變化了，丁麗雲一再要求他去酒店吃年夜飯。丁浩辰想不出緣由，加上終究是除夕夜，最終他還是答應了。
可是當他到了酒店，推開VIP貴賓包間的門的時候，他就明白是這麼回事了。沈大偉和沈落雁早已經落座了，母親也在，似乎就在等他一個人了。
丁麗雲一看他來了，趕忙說道：“你沈叔叔今天在咱們家訂了年夜飯，剛巧知道我忙，都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裏，特意邀請你過來和他們一起吃年夜飯，還不快謝謝沈叔叔。”說完，趕緊朝他遞了個顏色。
這要是往常或者是其他人，丁浩辰肯定是直接掉頭就走的。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就算再怎麼固執，再怎麼任性，也要考慮今天是什麼日子。何況沈大偉對於酒店重振做的工作，他是有耳聞的。就算再退一步說，還有滿眼都是期待神色的沈落雁。所有的因素綜合起來，他也必須硬著頭皮坐下來，和他們一起吃這頓年夜飯。
“謝謝沈叔叔，讓您破費了。”丁浩辰立刻隱藏了心裏所有的不滿，微笑著說道。
“不破費不破費，大過年的一個人在家裏多冷清，我也是沒多少時間在家裏陪落雁，但這除夕夜，一定要抽時間出來陪她一起吃年夜飯。你母親要管理酒店，也很不容易。咱們剛巧湊一桌。”
“快來坐下吧，可以上菜了。”沈落雁急忙招呼他坐下，臉上笑得就像是朵花。
“那就上菜吧，你們先吃著，我外麵還有事，先去忙了，有事你們再叫我------”丁麗雲趕緊說道。
“老同學，你也別客氣，先坐下來一起吃兩口吧，今天估計得到很晚，累人的很，先補充點體力。”沈大偉盛情相邀道。
“那好吧，老同學，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也不客氣了。”
宋念城的年夜飯依舊是在爺爺家吃的。這是老宋家的傳統。以前一張桌子就可以坐得下的人，現在孩子們大了，堂哥們也結婚了，人就更多了。現在，兩張桌子都有點擠了。不過，也更加的熱鬧了。父輩們依然擠在一張桌子上喝著老酒，他們從國家形勢聊到各家變化，聊著聊著，焦點竟然又到了宋念城的身上。
“大侄子，你可是咱們宋家頭一個大學生，以後在城裏生了根，弟弟妹妹們都得靠你了。”
“是啊，你到時候可別看不起咱們這些鄉下親戚啊。”
“小城啊，女朋友談了沒？你堂弟明年都要結婚了。你要是討了個城裏媳婦，早點帶回來給叔叔伯伯們看看啊。”
“城裏媳婦有什麼好，脾氣大還挑剔，趁著過年在家，鎮上好幾戶人家要給你說媒呢。”
“那也行，咱們鎮上的人知根知底，還老實，以後跟著你，準是持家的好手------”
他們說的樂此不疲，宋念城卻快要無地自容了。還好小堂妹拉著他，非要他去放煙花，他才從壓抑的飯桌上逃了出來。
炫目的煙花再一次點綴了夜空，這場景何其的相似。去年這個時候，他還沉浸在考上大學的喜悅裏。可是短短一年之後，他竟沒了高興的心情。年還是這個年，除夕也還是這個除夕，可是宋念城覺得似乎是自己變了。很多事情，是他沒有辦法改變的。他的願望再美好，也敵不過殘酷的現實。而每過一年，他就離他害怕的那個未來，更近了。
宋念城忽然很想給丁浩辰打個電話，他拿起電話，卻又撥不下去了，和他說什麼呢？大過年的，告訴丁浩辰此刻他的脆弱和迷茫嗎？他何必這麼矯情呢。明明已經下了決心，為什麼總是找借口不放手呢？
就在這時，手機QQ的同班群裏，沈落雁忽然發出了幾張照片，“我和丁浩辰一起過年。”
“哇塞，你們這是要結婚嗎？過年都在一起過了。”QQ群裏有人驚呼。
“是啊，雙方家長都首肯了，祝福你們-----”
難怪沒消息呢，難怪連個祝福短信也不發呢，原來，是和沈落雁一起過年呢。宋念城忽然好難過，真的好難過，如果說之前隻是猜測，隻是他自己不斷勸說自己，現在，他真的是眼見為實了。
宋念城的心情糟透了，連一向都不錯過的春節聯歡晚會都不看了，早早的就上床休息了。其實，他原本還準備在零點鍾聲敲響的時候，第一個給丁浩辰發祝福短信的。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也不重要了。就算他是第一個給他發新年祝福的人，又怎麼樣呢？在他身邊，陪著他跨年守歲的，永遠都不會是自己。
VIP包間裏，年夜飯早就吃完了。沈大偉和丁麗雲有其他事，也早就離開了。就剩丁浩辰和沈落雁兩個了。兩個人看了一會春節聯歡晚會，丁浩辰似乎提不起興趣，準備先回去了。
“那個，等會零點的時候，天辰廣場有焰火表演，你不想看嗎？”沈落雁似乎很期待的樣子。
“不看了，又不是什麼小孩子了。再說天氣這麼冷，還是讓司機先送你回去吧。”
“那好吧。”沈落雁想了想，還是說道，“那就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吧。”
“嗯，也祝你新年快樂。”
和沈落雁告別後，丁浩辰立刻趕回了家。看了看時間，還好，才十一點半，沒到十二點。他悄悄的鬆了口氣。他拿出手機看了又看，祝福的短信早就編輯好了，發送的時間也定在了0點，可是不親眼看到發出去，他還是放不下心。今天他一直沒有給宋念城發祝福信息，就是為了搶新年的第一個祝福。盡管那代表不了什麼，可是他還是想這麼做。時間越來越近了，他忽然間有點小激動，也有點小緊張，不知道因為什麼。
“觀眾朋友們，現在是北京時間23點59分50秒，讓我們一起開始倒計時，迎接新年的到來，10，9，8------”
“叮鈴鈴------”宋念城的手機忽然響了，是阿遠打來的。
“嘿，阿城，0點了，祝你新年快樂，越來越帥。我是不是第一個？”
“是，你是第一個。也祝你新年快樂。”宋念城的聲音帶著睡意。
“你也是第一個祝福我的呢。怎麼，你已經睡了嗎？沒守歲嗎啊？”
“今天有點累了，所以早就休息了。”
“那你好好睡吧，做個好夢。明天我再聯係你。”
“嗯，好的，88。”宋念城掛掉電話，眼皮忽然一陣沉重，再次沉沉的睡了過去。
0點的鍾聲剛響起，丁浩辰就滿懷期待的發出了短信，可是過了許久，他也沒有收到任何的回音。難道宋念城已經休息了嗎？今天可是個特別的日子，他難道沒有守歲，沒有準備給我送祝福嗎？丁浩辰很想再打個祝福的電話過去。可是看了看時間，終究是作罷了。
爆竹聲中辭舊歲，新的一年，在一聲聲的禮炮轟鳴中，終於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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