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88 更新時間：15-09-04 12:50
雨越下越大，猶如傾盆潑下的冰冷，明明已經是夏初，卻凍得人發抖，梧桐的枝葉不斷的搖晃著，看著在自己麵前上演的一場血雨交加的鬥法。
最後雙拳難敵四手，而且鳳凰還顧及著書生，被法器打中受了重傷。鳳凰還要反抗，可是書生卻阻止了他，書生不忍心看到他再受傷，就算要分開，他也要鳳凰好好的。
那群人站在空中，雨嘩嘩的下著，他們眼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情味。
是了，他們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是仙界的，已經不能說是人了……
梧桐的樹幹和枝丫都被雨由裏到外的打濕，他看著書生把受傷倒在泥濘裏的鳳凰抱在懷裏。
鳳凰原本漂亮的大紅色長袍已經因為剛才的打鬥而破破爛爛，長發也因為大雨而混亂的貼在臉上，把那張流光溢彩的好看的臉遮住。
書生已經渾身濕透，他緊緊的抱著鳳凰，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已經全都濕透。
“鳳凰，都怪我……”書生把鳳凰臉上的頭發別開，把臉靠在他的臉上，輕輕的蹭著。
“這不怪你……咳咳……”鳳凰伸手抱著書生。
“嗯，不怪我，也不怪你，我們誰都不怪。”書生說著，吸了吸鼻子。
梧桐想書生也許想笑，但是他自己卻不知道，現在的他狼狽不堪，笑起來比哭都難看。
“鳳凰，你喜歡上我了是不？”書生把鳳凰的上半身扶正，兩個人依偎著坐在大雨裏。
“嗯，喜歡你，我愛你。”鳳凰把頭靠在書生的頸側，劇烈的喘著氣，剛才的鬥法耗去了他很多力氣，而且他還受了重傷。
“那我們再做一次吧。”最後一次，“這次由我主動……”書生說著，就親了親鳳凰微白的雙唇。
“嗯。”鳳凰一揮袖，布下了一道法術，猶如一道屏障，把他們隱在大雨中。
透過那道屏障，梧桐依稀可以看到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身影，鳳凰在下，書生在上。
那一天的雨，一直沒有停，就像天破了一個口子，還是一個很大的口子，把天池的水都漏了下來似的。
受傷之後的鳳凰布下的法術堅持不了多久，於是那道屏障慢慢的消失了，裏麵的情景就都落在了梧桐的眼裏……
鳳凰躺著泥濘裏，書生坐在他的身上自己動著，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很奇怪的表情，似哭似笑，梧桐看不懂。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做著，還時不時的親吻，伴著傾盆大雨，在雨裏顯得很瘋狂。梧桐看著卻覺得自己的樹幹、樹枝，連剛生出的嫩芽，都感覺到了疼痛，疼進了他的樹心，痛進了他的樹根……
梧桐想，也許這就是難過……
梧桐活了那麼久，從來沒有感受到什麼是難過，什麼是喜悅，他原本以為等自己化形的時候，也許可能感受到喜悅，卻不可能感受到難過，可是他沒有想到，他最先感受到的，卻是他以為永遠也嚐不到是什麼滋味的難過……
梧桐甚至覺得，無論自己活了多久，也永遠都忘不掉現在所看到的這一幕——傾盆大雨中的最後一次……
鳳凰最後還是被帶走了。
書生站在大雨裏，仰頭看著鳳凰被那些人帶走，直至消失的雨裏。
很久很久，書生就這樣站在雨裏，高高的仰著頭，望著鳳凰消失的方向。
梧桐一直覺得，大雨打在身上的感覺不好受，更不要說打進眼睛裏了，可是那天梧桐看到書生在雨裏仰著頭站了一天，一動也不動。
梧桐想抱抱書生，安慰安慰他，可是他卻連話都不能說。梧桐突然恨起了自己，恨自己不好好修煉，恨自己是一棵梧桐樹……
可是梧桐無可奈何。
天黑了以後，大雨終於停了。
梧桐也終於看到書生動了，書生先是發著抖，梧桐以為是因為全身濕透了，冷了才會發抖的，可是不是。
書生發著抖，然後緩緩的蹲下，雙手環著雙膝，緊緊的把自己抱住。
才一年不到而已，梧桐不明白為什麼鳳凰離開了，書生會這麼難受……他真的想不明白，就算當時他也感受到了難過，可是他究竟不是人……
梧桐是一棵樹，一棵沒有心的梧桐樹……
鳳凰走了，書生還是像以前那樣一個人生活著。
一個人住，一個人走，一個人吃，一個人睡……
唯一的不是書生的一個人的時候，就是他去學堂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其他的時候，書生沉默得讓梧桐害怕。
是的，梧桐體會到了害怕，他怕，萬一鳳凰回來了，書生卻垮了呢？他也怕，萬一書生等不到鳳凰了呢？他還怕，萬一鳳凰永遠也不能回來了呢？
說到底，梧桐害怕這兩個在他的見證下一起生活，甚至許下誓言的人，就這樣分開了，連見一麵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一個是平凡的凡人，一個是身份不明的仙界的神……
原本應該是不會也不應該有任何交集的兩個人……
春去冬來，十年恍惚之間已經走過，梧桐還是那棵梧桐，樹幹沒有高，枝葉也沒有多，他依然矗立在書生的院子裏。
可是書生卻變了……
書生變得更沉默，基本上梧桐都沒有見他笑過……
六年前，何家曾經托人來書生家講過親，可是被書生冷淡的拒絕了。後來何家姑娘嫁到了鎮上現在，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娘親了，可是如今的書生，還是孤孤單單一個人，重複著去學堂教書的日子，日複一日，十年就這樣過了……
梧桐覺得，鳳凰也許真的不能回來了，可是他一想又覺得不是鳳凰不能回來，而是鳳凰可能趕不上在書生離開之前回來了……這樣想著梧桐覺得心裏又難過起來了。
又是一個夏天，梧桐看到生病的書生坐在了樹下，越過矮矮的圍牆，安靜的看著院子外麵，梧桐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但是梧桐知道今天的日曆正好是鳳凰離開的那一天，不過今天沒有下雨，天氣反而很好，他的枝葉也比那一年長得好，密密麻麻的，沒有留一絲空隙，所以陽光無法照射到院子裏。
書生安靜的坐了好久，然後抬頭看著梧桐茂密的枝葉，梧桐仿佛看到了書生紅紅的眼睛，彌漫著一片水汽，就像梧桐以前看到過的，被太陽照射過的雪地一樣。
書生站起來，伸手摸著梧桐的樹幹，然後依偎在了梧桐的樹幹上。
這樣的場景梧桐似曾相識，因為在書生唯一的親人去世的時候，書生就這樣依偎過他的樹幹。
從鳳凰被帶走，已經十年了，可是這十年來書生都沒有過特別的反應。梧桐想書生是把一切都埋在了心裏，而今天，書生終於把深埋在心裏的情緒放了出來。
於是梧桐感覺到了書生的難過，就像被鎮壓了幾十萬年的魔物終於重見天日，卻又害怕原先封印他的人發現他逃了那樣，有瘋狂，又有隱忍，這會更加難受，因為他不能痛痛快快的發泄出來。
梧桐感覺到樹幹被染濕了一片，卻有熱氣，那是淚水帶著的溫度，不高，卻讓人更加的難受。
書生哭了一會兒，渾身都顫抖著，仰頭看著梧桐的枝葉，那樣的眼神，讓梧桐想逃避，他覺得自己的根都疼了起來……
然後，梧桐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到書生在爬他的樹幹，以書生現在的情況，是不可能爬上去的，梧桐究竟還是幾百年的大樹。
書生果然不能爬上去，他沒有力氣，原本就力氣不大，如今身體更是生病了，就更不可能爬上樹了。
可是書生就是不放棄，他一直在爬，一直往上，就像現在往上爬就是他的所以似的，看得梧桐心裏難過。
梧桐想幫忙，但是現在的他隻是一棵樹……一棵樹而已啊……
書生還是沒有放棄，就在梧桐看不下去的時候，書生終於爬上了梧桐的樹枝上，爬到鳳凰和他躺過的地方，劇烈的喘著粗氣，把所有重量都放在梧桐的枝丫上。
書生仰躺在梧桐的樹丫上，透過濃密的枝葉看著天空，破碎不堪的天空，什麼都看不到。
“鳳棲梧……鳳棲梧……咳咳……那我就在梧桐樹上搭一個溫暖的窩等你回來吧……鳳凰……”
書生抬手遮住眼睛，就這樣躺在梧桐樹上，喃喃自語，嘴角淌下猩紅，染到了梧桐樹上。
梧桐覺得，如果自己是人的話，可能會流淚，流那種微哭澀，又淡鹹的液體……可是他不是……
書生在梧桐樹上停止了呼吸，就這樣躺在梧桐的樹丫上，一點生氣也沒有……
天黑了，梧桐就聽著夏初的夜風，安靜的陪著躺在樹幹上的書生，一直到天明。
梧桐聞到了書生身體腐爛傳出的味道，不太好聞，梧桐卻硬是記了下來，他希望記性一直不好的自己，可以記住書生的味道，可以一直記住……
後來梧桐就一直陪著書生，一直到書生屋子裏被蜘蛛網占領，一直到雪下了一場又一場，一直到梧桐的枝葉綠了一茬又一茬……書生一直沒有動過……
可是梧桐還是覺得書生的存在，他存在於這裏的每一個地方，書生一直在梧桐樹上等鳳凰，從來沒有離開過……
直到很久沒有出山的山神爺爺路過梧桐樹下，梧桐才從寂靜的修煉中蘇醒過來。
“孩子，不要難過。一切皆命數啊……”山神爺爺伸手摸著梧桐的樹幹，仰頭看著梧桐枝丫上早已是枯骨一副的書生。
梧桐不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還是對書生說的，但是如今的書生聽不到了，於是他回應了山神爺爺，雖然他還是不能說話，可是他知道山神爺爺能明白他的意思的。
山神爺爺，有什麼辦法幫書生嗎？
“你幫不了的，鳳凰犯了大錯……已經被鎮壓在雷山下了……一萬年啊！”山神爺爺負手站在梧桐樹下。
一萬年啊……梧桐覺得，這樣的話，那鳳凰和書生也許永遠也見不到麵了……
鳳凰犯了什麼錯？梧桐向山神爺爺傳遞出這樣的疑問。
於是山神爺爺歎息一聲，和梧桐說起了鳳凰犯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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