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鳳求凰  第十九章 殺戮之音

章節字數:5242  更新時間:07-12-24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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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殺戮之音

    幽深的天牢,盡頭是一所石砌的小屋,專為罪大惡極且爪牙甚廣,有劫獄之險的死刑犯準備。四周具是尺許厚的石壁,隻有門縫處微微漏出些外間的燭火之光。素素惟一可以判斷時間的工具就是獄卒送飯的節奏。

    這個地方也是蓉蓉選的麼?當年她也是這樣被斷絕思母之心的吧?

    素素靜靜的靠在牆角。這裏除了空氣,連耗子都進不來。地上是幹淨冰涼的青石板,和四周的牆壁渾然一體。除了陰冷,還是陰冷。既然睜眼閉眼是一樣的,就沒必要撐著眼皮。索性閉了眼睛,靜靜的默念口訣。隻要沒死,就有希望。

    死寂的石屋裏,偶爾響起拉動鐵閘的“嘎嘎”聲,獄卒吆喝著扔進一碗又一碗泛著騷臭的白飯。

    大概送到第三次的時候,素素突然覺得鐵閘拉動的聲音異樣的宏大,一束光亮照在自己的眼皮上。有人來了。

    在黑暗裏久了,所有的感官變得分外敏感,空氣中傳來輕柔的震動,素素敏感的體察到幾處要穴的皮膚有危險的風從外向裏穿過。牛毛針?!

    眼睛已經適應了半明半暗的環境,慢慢睜開眼睛,眼前是位華服少婦,看樣子,德文混的不錯。

    秀林高傲的站在台階上。俯視著眼前的階下囚。交錯的鐵鏈之中一個單薄的身形倚牆而立。牛毛針隨血液運行全身,隻要不運功,就不會衝破心髒,保全人的性命。隻是,針到之處,必如萬蟻噬身,更有針紮骨刺之痛,生不如死。任你有絕頂武功,此刻也要屈膝俯首,任人宰割。秀林踏前一步,打量著。曾經高潔的額頭被蓬蓬亂發遮蔽,那雙曾沁寒她心肺的眼睛,在光亮的照射下蒙上些許的混濁;德文曾經迷戀過的紅唇此刻掛滿了蒼白的死皮。素素的狼狽極大的滿足了秀林。隱忍了許久的仇恨和委屈,變成狂野的血液在脈搏裏橫衝直撞,似乎要把胸膛激蕩衝開。秀林手腳冰涼,嘴唇微微顫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咬牙切齒隻冒出來一句:“白素素,你也有今天!”

    素素抖動了一下眼皮,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知道方才的亮光已經傷到了眼睛,若再強睜,兩隻眼都要瞎。當下緊閉雙目,頭微微向裏側去,對秀林的挑釁置之不理。她想起了小時候,自己和蓉蓉去森林裏玩耍,兩個人掉進陷阱的事情。蓉蓉說過,隻有先自救,才有資格被別人救。

    蓉蓉,我欠你的,還給你。可是,我們還是朋友,我等你來救我。

    下頜一緊,秀林搶上一步捏住素素,銀牙緊咬,五指並攏,指尖微曲,帶著呼聲從素素的臉上掠過。在這冰涼的天牢裏,素素頭一次在自己的身上感覺到溫暖,臉上仿佛燃起了滔天的大火,火焰中,素素聽到女人瘋狂的笑聲。

    有人阻止了秀林進一步的舉動,“夫人,此人武功高強,莫要被她瞅了空子。”秀林難解心中怒火,吩咐人取來鞭子,浸了桐油,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鞭子抽打在肉皮上的聲音,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悶哼。在失去知覺前,素素聽到有人隱約說道:“她不能死,戴先生吩咐過,留著她有用。”

    秀林走後,牢房裏恢複了死寂。素素不知道自己是在多久之後醒來,但是體內衝撞的牛毛針讓她不得不咬緊牙關,饒是如此,還是有輕微的呻吟聲泄露出來。門外響起輕柔但是敏捷的腳步聲,素素靈台明光忽現,至少可以拖延會兒時間。口中的呻吟略微有些大了。

    回憶著方才皮膚感覺到的牛毛針數量,但願沒有錯。以她的本事,逼出牛毛針並不是難事,難在如何知道有多少牛毛針進入體內。倘若少了一根,在運功過程中就有可能吐血而亡。幸之又幸的是,她被關在這所黑屋子裏太久了,眼睛失明的結果是加強了其他感官的功能。至少這針是治不住她的。

    素素滿頭大汗的坐在地上,手上腳上,胳膊上,腿上點點血珠漸漸彙成一條條的血線,蜿蜒在鞭痕上,詭異的盤旋著。一共是一百二十針,江南鐵家的“甲子輪回手”。秀林和鐵家的淵源還真深。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鬢邊似乎有幾絲亂發,素素下意識的抬了一下手。嘩啦啦的鐵鏈聲,和手上沉重的感覺提醒她身處何地,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雲邊放鶴的日子,怎麼就這麼難?一陣陣倦意襲來,慢慢沉入睡鄉。

    不知睡了多久,手忽然被人輕輕的觸動,素素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剛要說話,那人輕輕的道了聲“噓……”,呼吸間的熱氣落在臉上,素素隻覺得眼中一熱,沒想到會是他!

    來人輕巧的在鐵鏈之間躍動,卡卡幾聲,素素隻覺的手腳一鬆,已經解了枷梏。被人向前一拽,身後的鞭傷扯動巨大的疼痛,素素的身子一慢,繼而毫無凝滯的隨著那人悄悄沿廊子走出去。待到門口,素素停住腳步,解下腰間帶子,蒙住眼睛,正要隨著出去,手上一緊,竟是來人在怔忡,輕輕推了一下那人,沒有時間了。兩人加快腳步,躲入外麵的夜色。身後驟然響起暴風雨般的鑼鼓聲,“越獄嘍――”

    素素跑不快,那人幹脆背著她,兩人一路急行,向城西而去。

    素素聽得周圍漸漸安靜,鼻翼間有水氣和草地的濕氣。風力似乎強大了些,又亂了些。開口說道:“德文,我們到哪裏了?”

    那人正是德文。

    “城西三裏,還沒有出京城的範圍。”德文的聲音微帶喘息。

    “放我下來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素素平靜的說。“你仔細聽聽,四麵八方都有人往這個方向奔來,他們早就準備好了。”

    德文一驚,伏地側耳傾聽,果然如此。喃喃說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素素撣撣衣袖,抿了抿頭發,拉著德文坐好,說道:“一點也不奇怪。雖然我不知道你怎樣拿到的鑰匙,怎樣找到我的牢房。但是我卻知道從一開始,雍親王同時答應你和鐵家的時候,我就注定要死的。隻不過,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可以逃開。”

    “我一直再琢磨,雍親王什麼時候會下手。十三爺把我抓起來的時候,我想大概就是這個時候了。但是我忘了一件事,如果我死了,你怎麼會繼續為他做事?到時候他又會如何處理你呢?”

    “現在明白了,借鐵家的手,殺了你我;借你我的手,削弱鐵家的勢力。不過,他們有兩點沒有料到,一是秀林在我體內種下了帶毒的牛毛針,我現在形同廢人;二,你身上的毒早就被我解了。可惜戴鐸太過高明,對你泄露了鐵家試圖殺我的陰謀,沒有毒藥也能牽製住你。若是我早點能想明白,你或許還能有條生路嗬!”

    德文聽明白了,心中恍然,難怪秀林會“不小心”透露素素牢房的位置,難怪那天秀林會“得意忘形”的醉酒,讓自己順利偷到鑰匙,原來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自己也大意了,天牢的鑰匙怎麼會保存在外人的手裏?!秀林怎麼能有天牢的鑰匙?!

    德文和素素並肩坐了,又是一個冬天,素素暗自搖頭,今年似乎就沒有經曆過夏天呢!正想著,德文說道:“答應雍王爺的時候,雖然有鐵家的為難,我卻想以你我的本領,退出江湖並非難事;如今看來是我托大了,我們的心思可沒有武藝高強。”

    素素點頭讚同,撲哧一聲樂了,戲說道:“這就是所謂的無招勝有招?!”

    德文看看她,冬夜冰凍的星空下,久違的紅顏一笑,心中不禁向往,悠然說道:“原想再聽你彈琴,可惜隻能等來生了。”語氣中沒有半分悲淒,仿佛在談論明天的安排。

    素素有些抱歉:“上回誤解你了,我以為你想坐享齊人之福,連琴都沒看。”

    德文微愕,繼而有些興奮的說:“是麼?你介意的,是嗎?”然後聲音稍稍凝滯了一下,說道:“我,我和秀林……,我隻想和你一起走,但是她,她……”

    素素沉靜的說:“德文,我們今生無緣了。”

    空氣中一時靜默。良久,德文才輕聲然而決絕的說:“我知道的。從西北回來,我就知道了。”

    素素亦是黯然,下意識的抬頭,才發現眼前一片漆黑。忘了,眼睛被蒙上了。說道:“一會兒,若是你有機會逃出去,一定要走。不要再因為我滯留了。我對他們還有用,死不了的。”

    德文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素素隻覺得唇上似有片羽掠過,便麵上飛紅,把頭扭向一邊。耳聽德文說道:“素素,何時再能聽你撫琴?”

    素素靜下心來,想了想:“不難,現在即可。”嘬唇吐納,聲聲似鳳吟龍嘯。清亮處,自有高調清明,回旋九天之上;低語時,宛如夜半私語,青苗初發,徘徊九地之下。德文雖不知曲目,卻覺奪神攝魄,為之神往。更有逍遙悠然之處,以手擊節,且和且歌。

    一曲終了,二人沉默不語。素素慢慢解開蒙目的帶子,打量著四周圍攏上來的人群,殘破的白色中衣無風而動。

    德文驚詫的看著她,不是不能視物,不能運功嗎?

    素素仿佛知道他的驚訝,說道:“鐵家的甲子輪回手灑出的牛毛針,總共一百二十針。我逼出一百一十九支,留下一隻,要解秀林附在針上的麻藥。”原來,秀林並不想讓素素痛痛快快的死,把針用麻藥浸泡了,試圖從素素的癱瘓中獲得更多的快樂。

    那隻針現在就在素素的舌底處壓著。此處肌肉最為柔軟,亦敏感異常,是以疼痛之感最為強烈。麻藥的效力慢慢的蔓延全身,素素憑著一點神智和疼痛的刺激,勉強支撐著。

    周圍漸漸圍上了各色人等,有些鮮衣怒馬,張揚著自己大號。有些黑衣黑麵,不知來自何方。林子裏驟然驚起的棲鴉,嘎嘎叫著在眾人頭頂上盤旋。許是聞到了血腥的氣味,興奮的不肯離去。嘔啞噪雜的聲音對比著沉默的人群,誰也不知道活著出去的人會是哪個!

    素素評估著自己的傷勢和功力,兩個人中恐怕隻能走一個。這一次怕是今生的最後一戰了。扭頭看看德文,“如果有機會……”

    話沒有說完,就被德文打斷了。他笑著搖了搖頭:“素素!今時不同往日。我比任何時候都盼望來生。”口氣竟是異樣的輕鬆。

    所謂大戰,實際上是一場屠殺。混在一起的人群,仿佛下的過滿的餃子煮在沸水裏。人群的慘叫聲和寒鴉興奮的嘎嘎聲混合在一起,在遠天星子的凝視下仿佛一張靜止的油畫。沒有顏色,沒有線條,甚至沒有生命。屠殺,彼此在屠殺中屠殺。

    當素素發現自己還能握住劍的時候,周圍是一圈黑衣人,背著手,圍著她,似乎是這場屠殺的圍牆,默默的靜立在夜色裏。

    旁邊微微一動,素素伸手撈起,德文喘息著靠在她身上,環顧四周,一邊慢慢的調整氣息,一邊斷斷續續的說:“天啊!我這輩子殺的雞都沒有這次殺的人多!”對黑衣人竟是視而不見。

    素素扶著他說道:“我隻淹死過螞蟻,比這個多。”

    低沉的,暗啞的笑聲漸漸的飄蕩起來。死沉的夜色多了兩絲人氣。

    “呀――”一聲清亮的呼喝驟然傳來,素素感到劍氣襲來,本能的揮劍低檔,身後的空擋自動被德文填滿。兩人配合無間,在素素擋開的刹那,德文已經挺劍刺向那人的要害。那人恍然未覺,招式未變,依然直直的刺向素素。

    待到德文欺近那人,看清臉麵之後,大吃一驚,慌忙撤劍後退。本來他的身上就帶著十數處劍傷,被自己回撤的劍氣一蕩,蹬蹬蹬連退了幾步,腳下一絆,竟然跌倒在地。素素身旁空門大敞,“噗”的一聲,竟被那劍穿胸刺過。

    素素身形一滯,旁邊一個受傷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揮刀追上,向素素側麵砍去。素素顧不得胸前的劍傷,左手握緊那劍,身子向側後斜傾,躲過大刀,右手挽劍遠擲,正中揮刀之人的咽喉,吭也沒吭一聲,便落在死屍堆裏找不到了。

    素素趕緊點穴止血,身旁已經有人再度逼近。德文已經調整身形,擋在前麵。喝道:“秀林,你瘋了。趕緊回去!”

    素素微微歎了一口氣,她並不擔心秀林,但是秀林身後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來路?

    不容素素細想,秀林已經一言不發的攻上來。素素怕自己殺意太重,傷了她,錯身讓開,德文接下她的劍招,卻是隻守不攻。雖然,從一開始雙方就知道,這隻是一場交易。但是耳鬢廝磨間,總有淡淡的情意。攻者,知其無殺,身劍合一,決無回防;守者,含疚守中,灑下天光劍影,不肯遞出一分殺意。攻守之間,那淡淡的情意,混合著鮮血殺戮,輾轉撕扯成濃濃的,化不開的惆悵,飄渺虛擬,輕輕饒饒,纏住每一個人,消彌了素素眼底的殺戮。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猝不及防的噴射而出。素素晃了晃,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德文眼角的餘光掃倒,心下大驚,胸前空門打開。秀林每一招都是拚了命的攻擊,此時收勢不住,連人帶劍,徑直撞上德文的身體。德文竟似不覺,也未見使了什麼招式,就如鄉村野夫一般,簡簡單單的伸手一推,便把目瞪口呆的秀林推到了一邊。踉蹌幾步,撲到素素的身邊。

    素素仰首看著他,笑了笑,張口想說什麼,滿口的鮮血已經堵在了嗓子眼,德文伸手拉住素素,笑道:“我要你來生。”一口鮮血湧出,早就精疲力盡,氣血耗光,倒地而亡。

    素素仰麵朝天,想著不久就可以見到師傅師娘,心中無限歡欣,隻閉目等死。

    秀林瘋了似的撲上來,死命的掰開德文的手。無奈德文抓得死死的,任她如何使勁,竟是紋絲不動。秀林掰開不得,移怒素素,手中兵器早就拋到一邊,雙手握拳,捶打著素素,口中哭喊道:“還我丈夫,還我丈夫來!”聲音穿出去很遠很遠。

    素素覺得自己就象一個破爛的布娃娃,正在被人漸漸的掏空。你的丈夫?你來怨我?我去怨誰?殺了我吧,就像我殺了他們一樣。身子也不覺得疼了,素素的嘴角勾了勾,閉上眼睛。

    朦朧間,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呻吟,秀林的哭喊聲嘎然而止。

    素素想,來了,來了。師傅,師娘,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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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日更新ing……

    這兩周一直在倒時差。不知道中什麼邪了,倒來倒去,倒成不分時點的困,周圍一安靜就暈頭。昨天回家之後,困的倒頭就睡,這章沒寫完。今天如果沒有變化,應該把第二十章寫完,這樣這一卷就會結束,開始下一卷胤禎被他老哥看起來的時候的故事了。

    另外,謝謝大家的支持。我曾經在另外一個很喜歡的作者的文章後麵留言,說不管有多少人看,寫文應該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喜歡就足夠堅持下去了,如果有別人喜歡,哪怕一個人,都令人歡欣鼓舞。現在看來,是說易行難。不過,我自己也會以此自勉的。那位文文的作者,如果你看到我的留言,趕緊去填坑,俺還在那裏趴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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