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22 更新時間：15-09-10 08:07
蒙褚在不久之後抵達了後勤營地，詢問了一下桓天的傷勢，確定他沒事之後，便來看了看秦穆。
見到蒙褚，秦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容予。蒙褚下令讓病房裏的人都出去，隨後在秦穆病床前坐了下來。
其實秦穆並沒有受多重的傷，但伽朗不肯讓他直接回家，非要讓他留下休養，秦穆也沒有辦法拒絕。
見蒙褚坐定，秦穆第一句話便是：“容予不是故意跑出隔離牆的，他並沒有惡意，隻是想跟著我而已。”
蒙褚擺了擺手：“看在他救了你的份上，這件事就此揭過吧。秦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有野心嗎？”
“為什麼這麼問？”秦穆皺眉。蒙褚心裏在想什麼，他一向猜不透，不過對於他來說，這個人隻要開口就一定沒有好事。
“隻是想問而已。”
“隻是這樣？”
蒙褚道：“不想回答也沒有關係，就聽我說說吧，說說關於我的那些事。年輕時候的我對任何人都不懷有惡意。沒有野心，不追求權力也不追求地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所想的一切也都隻和那個人有關。”
“你是打算和我講你過去的故事？”秦穆覺得好笑。蒙褚這是跟他開啟了雞湯模式？
“是啊。不過，年輕人還是不要隨便打斷長輩說話比較好，不是嗎？”蒙褚站起身走到窗邊，卻又回過頭，“我想得到她。但因為太在乎她，所以接近她的每一步，我都害怕到了極點。在意這在意那，畏畏縮縮，糾糾纏纏，害怕自己的愛給她帶來困擾，害怕自己的行徑會讓她不滿。”
蒙褚像是陷入了回憶，連眼神都黯了下去。
“那時候，她給我的一丁點回應，哪怕隻是一句感謝，都讓我滿足得像是獲得了全世界一樣。然而，我這麼小心嗬護的她，卻成了強權的犧牲品。她在不情願的情況下，成了頌英的妻子。”
頌英這個名字，秦穆聽到過很多次。他是凡洗的父親，也是上一任王。
“我以為她會因此痛苦不堪，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起初，為了反抗這段婚姻，她甚至嚐試過自殺。然而，最後她還是變了。她愛上了那個利用權力得到她的男人，她開始拒絕我的接近，甚至開始仇視我，因為她害怕我的接近會讓頌英誤會。頌英大概比我更早明白這個道理吧——有沒有愛情根本無所謂，用權奪得，就總有一天，想要的就會變成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
“那時候我並沒有醒悟。我拒絕了父親讓我回反叛軍的提議，留在了王軍，甚至，因為不想和她為敵，我放棄了立場，忘記了自己的職責。她不想見到我，那我就站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裏窺視，隻要能看到她，我那一天，就會開心得無法自己。我欺騙自己她說愛上頌英隻是一個謊言，隻是為了讓我遠離她而已。愚蠢吧，太愚蠢了。”
蒙褚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對秦穆說話，然而秦穆卻依舊冷眼相對，雖然聽最討厭的人說話讓他覺得惡心，但他並沒有再打斷。他雖根本無心聽蒙褚給他煲雞湯，但是既然他說的事是關於頌英的，那聽一聽也無妨。
“她生下了三個孩子。除了凡洗，她還有兩個孩子。老二叫晨勉，老三叫晴悠。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頌英沒有讓晴悠和晨勉生活在王室。對外聲稱這兩個孩子都在一次意外中折了，實際上，是將他們送走了。晨勉被送到了下位者基地，而晴悠，我沒有找到。如果晴悠長大了，大概就是二十四歲吧。”
秦穆眉頭一跳。他就是這個年紀。
看來，蒙褚是把他當成了這個“晴悠”啊……
“下位者基地的那些孩子生活得有多慘，我是知道的。我不忍心看到我愛的人生下的孩子受苦，就將晨勉偷走了。我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一般對待，對他前所未有地掏心掏肺，為了讓他獲得一個安全的生活環境，我費盡心機。”
“……”
“之後不久，淩佩病倒了。我得知她接到了死亡通知。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頌英帶了一個孩子回家。”
毫無疑問，淩佩就是蒙褚所說的那個“她”。
“洛阿？”
“對。”蒙褚冷淡地笑了，“淩佩已經瀕死，他卻將別人的女兒帶回了家。”
“……”
“他和那個女人不止一次地幽會，全然不顧已經奄奄一息的淩佩的阻止。之後不久，淩佩死了。我的夢也碎了。”
“你的野心難道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冒出頭的？因為有權勢的人搶走了她，卻沒有好好珍惜她？”
“不。頌英很珍惜她。他為淩佩做了很多，可卻不敢將自己所做的一切告訴已經接到通知的淩佩，甚至為了緩解她的病情假意和他人相好。不過這些和我沒有關係。淩佩死了以後，我失去了追逐的目標，整個人一下子空了下來。我開始明白一件事，就是我並不愛淩佩。我隻是被渴求欲支配了，想要得到在我眼中最美麗的女人而已。”
秦穆開始不明白蒙褚之前說那麼多意義何在了。訴苦？
不過也算是讓秦穆明白了一些事。
“一個欲望終結，第二個就開始冒頭。我的注意力轉向了權位、金錢，這一切我沒有的東西。而在王軍，我沒辦法兌現自己的野心，所以我回到了反叛軍，我利用這個疲軟的組織和愚昧的人民，拿到了我想要的一個又一個東西，但是野心並沒有填滿。實現了一個，另一個野心就冒出頭，到最後我所追逐的東西變成了‘朕之天下’。”
秦穆麵上滿是嚴肅。
“我想起淩佩的事。她是我唯一沒有得到的東西。為什麼我沒有得到她？不是因為她不愛我。因為她在嫁給頌英之前也不愛他，而是因為我沒有得到生殺予奪的至高權力。頌英和那時候無權無勢的我不一樣，他是獨裁政府的領導者。”
蒙褚臉上重新掛起了微笑。
“那麼，為什麼他能夠成為獨裁者，而我卻不能？因為出身？因為沒有時機？因為沒有能力？都不是。我也有著成為獨裁者的條件！現在我所做的一切，包括反抗王軍，都是為了實現這個野心！我知道當我實現了這個最後的渴求以後，我的人生就會獲得真正的圓滿。你難道不想嗎？不想獲得天下，不想成為獨裁者？”
秦穆終於明白了蒙褚為什麼和他說這些。
說實在的，他很意外。
“秦穆，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讓你去和其他人一起接受那些教育嗎？因為我很欣賞你。”
“理由呢？”
“你足夠強大，也足夠冷血。”
“……”
“普通人虐殺這麼多人，早就該崩潰了吧？你為什麼沒有？原因你和我都很清楚。你喜歡殺戮，喜歡支配，並且，打骨子裏的冷血。我喜歡這種人，他們是天生的梟雄。這是你的本性。你欺騙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洛阿，不肯承認你做這些不是因為我相逼，而是因為你真的喜歡這樣。”
秦穆呼吸一滯，臉上的表情亦變得晦澀不明。
“你沉迷在莫須有的愧疚感裏，拚命壓抑著自己，一邊一邊告訴自己‘我不想這麼做’、‘我是罪惡肮髒的’，一邊又比任何時候都愉悅地拎起屠刀。這就是真正的你吧，秦穆。”
“……”
“從你踏進隔離牆的第一步起，我就看穿了你。我本來隻是想拉攏淩佩的最後一個孩子，並沒有打算讓你去做那些殘忍的事。但是看到你的眼神以後，我改變主意了。原本打算把晨勉培養成接班人的我，改變主意了。”
“你打算讓我接班？”秦穆冷笑。
“我一直在為此努力。隻要克服了你對殺戮的最後一點障礙，你就會變成真正的，符合我心意的接任者。今天看到你和那幾個雜兵戰鬥時，我本還以為時機不夠，但是看完你和宋迎那場，我改變主意了。在最後，你下意識地對著宋迎舉起了屠刀。”
秦穆沉默。
現在想來，如果不是陸賜阻止，那一刀搞不好他真的會砍下去。
“所以我認為，時機成熟了。”蒙褚道。
秦穆靜默片刻，道：“我對權勢沒有什麼欲求，我也對這些不感興趣，更不明白你選擇我接替你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真正對權勢無欲無求的人，有的隻有向遙不可及的理想認輸，服從於現實的屋簷的懦夫。”
“我對這些道理不感興趣，我想知道的隻有你對我說這些的原因。”
蒙褚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培養一個繼承者，需要原因嗎？”
“得到了世人追逐的一切之後，欲求不會就此消失，人的貪欲永遠不會有止境。甚至，你所說的“朕之天下”也不會是欲望的終點，得到了天下，目光又會向轉向其他事物，譬如永生、神力。你難道不想要這些嗎？古代的皇帝將相培養子女尚可理解，因為他們或是像你所說的那樣作了懦夫，向不可獲得的東西低頭了；或是不追求虛幻的長生，渴求權勢能夠子子孫孫無窮盡，但你就不一樣了吧。我以為對於你來說，更合理的做法是守住一切，追求更多。”
蒙褚靜默片刻，哈哈大笑，甚至還拍起了手：“不錯，我沒有看錯人！”
秦穆皺眉，眉眼間掩藏不住厭惡。
“我的確有獨屬於我的追求，而原因你現在還不用知道。你隻需明白獲得睥睨天下的地位對你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即可。這樣一來，你過去求而不得的一切都會變成你的，包括——如今已為人夫的陸賜，包括，你一直想從我手底奪回的，洛阿安逸的生活。”
話罷，蒙褚拂袖而去。
坐在病床上的秦穆握了一下拳頭，又鬆開。
他並不是沒有嚐過權勢的滋味。他的確喜歡支配，但做不到違背從小接受的教育去爭奪什麼天下。
他承認蒙褚看人很準，不過，蒙褚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完全看透他。
在原本的世界裏，秦穆得到了無盡的財富，崇高的地位，豐富的知識，的確如同蒙褚所說，在獲得了這些以後，他開始尋求更多。
但是隨後，他醒悟了。
與其被無止境沒有終點的追逐困擾，倒不如什麼也不再追逐。
秦穆早已經把那些全都放棄了。
不過現在想想，其實蒙褚的想法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壞處。
至少，對於現在的他來說。
蒙褚說得對。
他也有想得到的東西。
看到蒙褚出來，伽朗和容予對視了一下。片刻之後，容予移開目光，從椅子上起身要去看秦穆，卻突然聽伽朗問：“你今天為什麼跑出去？你不怕蒙褚殺了你？”
容予搖了搖頭：“我當時腦子一熱，沒想那麼多。”
伽朗歎了口氣：“言盡於此，我也沒什麼好勸的了。你好自為之。”
“嗯，謝謝你……伽醫生。”
容予踏進病房，看到秦穆並無異樣後，鬆了口氣，他走過去，在床邊坐了下來。
“沒事吧？”
“都是小傷。”
“秦穆，蒙褚剛才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啊？”
“沒什麼。我們回去吧。”秦穆掀開被子下床直接穿上鞋。
“咦？伽先生不是說讓你休息——”
“不管他了。”
“哦……好吧……”容予拿起秦穆差點忘記的外套，跺著小碎步跟上他，但麵上還是難掩憂慮。
蒙褚到底和他說什麼了？
容予安裝的監視器沒有竊聽設置，隻能看到畫麵，聽不到聲音，而且，裝著這個監視器的扣子正好在被秦穆隨手扔在門口桌子上的外套上，也沒法根據錄像的口型得知蒙褚說了什麼。
容予的擔心病又犯了。
蒙褚並沒有讓人收走容予和秦穆的飛行器。
他們倆的飛行器都沒有經過驗證，容予說自己的是他在看到秦穆和岑溪對上以後從後勤部隊那裏偷的，秦穆沒有懷疑他，反而有點慶幸他做了這麼多錯事，蒙褚都沒有懲罰他。
將轉換環掛在門上，隨後進門，容予目送著秦穆回臥室、進盥洗室，又在他按下充電按鈕走出來後道：“這下出門就不用再走路了。”
秦穆歎氣：“你平時千萬別把飛行器開得那麼瘋。”
“不會的。”容予笑了一下，突然疼得“嘶”了一聲。
“傷口裂開了？”看到他這樣，秦穆皺了一下眉。
“沒有。”容予搖頭，“傷是裂開了一次，不過伽先生幫我重新處理過了。”
秦穆點了點頭：“謝謝你。今天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容予“嗯”了一聲。
秦穆便關上了自己臥室的門。躺在床上，秦穆絲毫沒有睡意，思緒亦仿佛飄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手心裏握著一枚戒指。
他沒有想到陸賜真的會來，也沒想到他還戴著那枚戒指，更沒想到，他還會因自己的親吻而麵紅耳赤。
秦穆覺得自己的思念和竊喜很卑鄙。因為是他主動拋下了陸賜。
懷著自我厭棄感，卻仍舊無法斷絕愛意，無法將他的麵容從腦海中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出洛阿，帶著她一起走，也不知道一切還能不能回到過去。
但如果要說秦穆此刻想要的東西的話，大概就隻有這兩項了。
隻有。
容予在自己的房間裏，看完了秦穆出陣的全部錄像。監視器的大小有限，他看不到多少完整的畫麵，但他也能猜到在自己出發後發生了什麼。
將視頻刪除，然後取出了扣子裏的監視器，捏碎它，將外套放回了衣架，然後回房。
今天一天的事情也讓他有些疲憊。但能夠救秦穆一次，這點累也不算什麼。
隻是……最後還是沒能守住對伽朗的承諾。
秦穆並不知道，容予並不是私自出去的，他向蒙褚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並用兒時的回憶和他對權限的運作證明了自己。
蒙褚驗過他的血之後相信了他，也沒有責怪他為了秦穆而玩消失，反而準許了他的請求。為了保證自己不在秦穆麵前暴露，容予要了一個沒有認證的飛行器。
一切都很順利。就算看到了那些畫麵也沒什麼。對，他並不在意。
容予深吸氣。
他早就知道秦穆沒有忘情的，所以沒必要傷感。
像平常一樣吧，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明天，秦穆醒來的時候，他還得讓他看到一個充滿笑容的自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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