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46 更新時間:15-02-23 21:53
艾德娜醒來的時候,並不是特別早的時辰,可阿羅意外地沒醒。也許是太累了吧。這樣想著的艾德娜便沒有多去打擾她。她換下了睡衣,又換上了傭人的衣服。將那略微帶有一點自然卷的黑發梳順後她紮了一個馬尾辮之後,她心情好得久違地想要唱歌。這是她作為歌奴難得想要憑著自己意願唱歌的時候。但是看著熟睡的阿羅,還是暫時忍耐一下吧。把窗戶打開通風透氣了之後,也該是時候叫醒這個貪睡鬼了。
“阿羅,醒來……”
她望著眼前的場景,有種不祥的預感。
艾德娜懵了。除了令人難受的喘息聲以外沒有回應。為什麼之前沒能發現阿羅的呼吸頻率不正常呢,為什麼之前沒能發現她的眉頭緊鎖呢,為什麼之前沒能發現她正在痛苦地流汗呢。這一定不是普普通通的發燒或者流感,艾德娜從心底裏這樣想,但是她不願相信。
艾德娜奔向樓下,奔向她唯一能想到的解救方法。
等到她下樓的時候,迪厄斯已經醒來並且穿好出門的衣裝了。他和她的視線相望。還沒等艾德娜開口,她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什麼啊,那個表情。那個毫不驚慌甚至有點抱歉意味的表情,那個充滿自責與愧疚的表情,就好像早早知道了這一切都會到來一樣,就好像蒙在鼓裏的隻有艾德娜一個人一樣,就好像在說著“沒有告訴你真是對不起”一樣。
“你早就知道了。”艾德娜連責備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始,隻是站在那裏,看著迪厄斯,怔怔地一動不動,默默地說出了這句話。她連質問的語氣都說不出來。
迪厄斯什麼都沒回答,隻是迅速拿起門旁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去請醫生。”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呢?為什麼你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呢?為什麼你早就知道卻還是讓阿羅做著日常的事情而不說一聲你先休息呢?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然而她什麼都沒有問出口,而這些也似乎都不重要了。太多的事情一頭擁擠在她的腦海裏,準確地說是太多感性的東西、太多複雜的未知的感情交織在她的腦海中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現在唯一知道的,是她必須趕到阿羅身邊。
她去拿了濕毛巾覆蓋在阿羅的臉上,阿羅似乎好受了一點,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艾德娜,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艾德娜跪在阿羅的床前。
“抱歉……今天……似乎不能……和……小艾德娜一起出去了……”
“沒事的,我們還有明天。你一定隻是普通的發燒,過兩天就好了。看吧,迪厄斯已經去請醫生了,你一定一會兒就好了。相信我。”
“抱歉……沒辦法……履行諾言了……”
“都說了以後一定有機會的啊。看吧,明天,後天,大後天。日子多著是呢!不是嗎?不要想著那麼多消極的事情啊,阿羅。蘭諾一定很想看你,你不能就這樣拋下他啊。你不能就這樣讓他長大之後沒有一點母親的記憶啊。”艾德娜不知不覺間又聯想到了自己,聯想到了對於父母的記憶隻限於那張泛黃的照片的自己。而蘭諾長大之後,大概連照片都不一定有吧?
“抱歉……艾德娜……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其實我……前幾天……才生下……蘭諾……一直沒告訴你……抱歉……”
那你為什麼不休息!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微笑下去啊!艾德娜想要這樣呐喊出來,想要這樣責備她,可是她做不到。艾德娜攥緊了拳頭,低下頭去。她最害怕的結局來了。她害怕到頭來她還是隻能拯救自己。她害怕自己的無力。她害怕她伸出她的雙臂去抱緊一切,到頭來卻是那所謂的一切保護了自己。
曾經在歌奴所的時候也有見證過奴隸的死亡,不如說奴隸的痛苦隨處可見。即便沒什麼大礙的奴隸也難免有不少在不停呻吟的,從而來加深自己的存在感、加深自己活過的實感。但是等到這種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發生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的時候、發生在自己的感情大門肆無忌憚地敞開的現在的時候,卻依然像自己心髒就要炸裂一般地疼痛。腦袋裏麵害怕得不知該怎麼辦,身體不住地發抖,也漸漸變冷。就好像瀕臨死亡的是自己一樣。
這樣啊,阿羅剛剛生過蘭諾,又被注射了大量的興奮劑,再加上不停地勞作,會生病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為什麼沒能早點製止呢?沒什麼自己的這雙手沒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如果不是昨天像傻瓜一樣隻顧自己沉浸在幸福感當中的話說不定阿羅還是會自己得救的吧?
“不要……擺出那樣的表情……艾德娜……”阿羅將自己的手放在艾德娜的手上,這是她現在能夠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安慰了,“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生命的最後幾天……我想……按照自己的意願……度過……”
真是狡猾啊,阿羅。這樣的話不就沒有辦法自責了嗎。這樣的話不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了嗎。這樣的話我不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嗎。艾德娜不甘心地這麼想。
阿羅太溫柔了。溫柔到殘酷了。
“阿羅,你想見蘭諾嗎?我可以按照你寫給我的地址去,我可以……”但她隨即就意識到了,這不過是她想要減輕自己的罪惡感,所謂的“我可以”隻不過是利用蘭諾來進行的自私的自我救贖。
“不用了……艾德娜……”阿羅抓住了她想要離開的手,“陪我……聊聊天吧……”
艾德娜不記得她們聊了些什麼了,隻知道都是些日常的瑣事。她知道她自己的聲音一定在顫抖,盡管她在盡力克製自己。她沒有心思真正聊天,在等迪厄斯和醫生的這段時間簡直是她記事以來的最大煎熬。但是,同時而又矛盾的是,她恨不得抓住她還能和阿羅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把它們全部都加倍,然後鎖在一個不會溜走的保險箱裏,不要像她六年以前的記憶一樣全部飛散到什麼遙遠而不可及的地方去,不要像她的親生父母一樣連回憶都毫不留情地不給她留下。
外麵的陽光依舊那麼那麼耀眼,簡直到了諷刺的地步。不管個人發生什麼,世界還是會這樣不痛不癢地運轉著。沒有一絲陽光會為你哭泣,沒有一滴露水會為你傷心。
迪厄斯開門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去吧……小艾德娜……你還有……早飯沒有做……不是嗎……”
艾德娜下樓後,正麵迎見了迪厄斯。然而,她什麼都沒說就走開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清楚地意識到她逃避了,因為她不想去懷疑。她毫無感情地做著早飯,隨後又是午飯。她和迪厄斯兩人在餐桌上,她什麼也不想問他,他便也什麼都不解釋。艾德娜把特製的粥端給阿羅,她稍稍吃了幾口之後便叫艾德娜先放在一邊,艾德娜明白她沒有胃口。她這一天都魂不守舍,她避開迪厄斯,避開醫生。她害怕聽到真相,她害怕麵對現實。
真不像她自己啊。
是不是人一旦付出了感情,就會變得不像自己呢?是不是人一旦把自己的心托付給了一個誰,就會隨著那個人心髒的跳動而跳動,隨著那個人心髒的停止而停止呢?這樣看來,願意把感情寄托給誰的人,便不是懦弱而是勇敢了罷。
到了傍晚的時候,醫生把迪厄斯和艾德娜都召了進去。艾德娜明白,這就是最後了。
阿羅躺在床上,夕陽映襯下她豐滿的臉消瘦了很多。但她比起早晨的樣子不那麼痛苦了,說話也不那麼斷斷續續了,隻不過還是那麼輕。
她再一次握住了艾德娜的手,又伸手撫摸了艾德娜的頭,接著又滑過那張看起來快要哭出來的臉,說道:“不要難過艾德娜……總有一天人都是要死的嘛……我隻不過是稍微走了條捷徑罷了……艾德娜還年輕……所以沒關係……再稍稍繞繞遠路也是可以的哦……?”
然後阿羅又看向了迪厄斯,迪厄斯沒說什麼,隻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就交給你了,迪厄斯先生……阿羅我就……難得地去放一個長假吧……”
阿羅抬著的手放下了。她合上眼睛,嘴巴卻還是笑著的。就像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現在可以暫時不用回到現實當中去。
為什麼這樣不公呢?為什麼偏偏是阿羅呢?為什麼偏偏是這個連一瞬間都沒有想到要憎恨這個世界的阿羅呢?
上帝真是自私啊。把他最忠誠的天使就這樣早早帶回了身邊,留給人間的隻有曾經的美好和過眼的雲煙。這個天使重又展開了在人間暫時隱藏住的美到能讓人哭泣的翅膀,振翅一躍,回家去了。她飛翔時故意留下的那一片片羽毛,但願那受到祝福的人能夠再度找到它罷。
艾德娜很痛。痛到連眼淚都沒能流下。
迪厄斯拉過艾德娜的手,將她的頭默默靠在自己還算厚實的肩膀上。他能夠感覺得到那顆小小而又無助的心髒的無形的顫抖。
那一瞬間,艾德娜心裏突然有什麼東西一下子空了,她仿佛突然感受到了肩上滿滿的現實感。淚水就像泉水一樣噴湧而出,整個房間裏麵充斥而回蕩著艾德娜的哭聲,就像在盼望著還能把阿羅那無情離去的魂魄召回的乞求一般。艾德娜從沒想過自己能哭得那麼厲害。她哭得就像孩子一樣,那是用理性也無法栓回的淚水。她覺得她把她出生以來的所有眼淚都揮灑盡了,毫無顧慮地、毫無顧慮地,源源不竭地、源源不竭地。
“衣服……會髒的吧……”艾德娜抽泣著。
“明天,你負責洗哦。”
明天,阿羅就會入葬。沒有隆重的葬禮,也沒有豪華的墓碑。
那天,艾德娜在迪厄斯的懷裏哭了很久。那天晚上,他們也聊了很久。艾德娜聊了她記憶的事,迪厄斯也聊了處理局的事。他們都聊了父母的事,以及童年時都曾做過的無法實現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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