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60 更新時間：15-05-31 20:18
正是天色越發陰沉的那幾日，小鬆鼠冒著勁風去找灰鬆鼠。那時灰鬆鼠正在整理樹洞，小鬆鼠站在樹洞邊兒問他：你是不是要搬家了？
灰鬆鼠隨口嗯了一聲。
小鬆鼠告訴他：其實你可以把那人帶回來的。
灰鬆鼠停了手，轉頭說：那人可不願來這裏。這兒吃的玩的都沒有，還無聊得要命，誰要來呢？若那人來了，誰又會在山下讓我帶吃的回來？你可再不能蹭吃的了。
小鬆鼠悶悶道：若你走了，我又怎麼蹭吃的？
灰鬆鼠笑了：我可沒說要走，都是你站那兒自說自話的。
突然地他就轉了話柄：若你擔心我，還不如操心你那大個頭。他可沒有你想的那樣……厲害。
小鬆鼠沒聽懂，眼裏卻點了一筆愁意，轉身冒著越發淩厲的風雨趕至溪邊。黑影見他來了，忙把他藏懷裏，又一邊忙著給石頭係緊蓑衣，一邊摸了摸他的頭，說：這些天隻怕這風雨會更厲害些，你別再過來了，待在樹上。
小鬆鼠也懂得自己添了不少麻煩，隻得應道：好。
真正的暴風雨果真沒消幾天便降臨，頓時天地陰沉，大雨瓢潑，風勢凜冽，水汽溢滿在林木枝條間，把整個視野都模糊了去。那幾日小鬆鼠在樹洞裏坐立難安，隻恨自己沒能待在黑影身邊，生怕他會出些什麼事情。正是他坐臥不寧之際，在翻江倒海的雨聲裏，他忽而就聽見對麵樹洞的悉索聲，一股不安感忽而籠罩心頭。他躲在樹洞邊上，探頭出去，果真見到了用麻布袋子把自己裹起來的灰鬆鼠，他隻冒了小半個頭出來，迎著風雨寸步難行。
小鬆鼠忙大喝一聲，唯恐他聽不見：你要到哪裏去！
小鬆鼠接連喊了好幾聲，灰鬆鼠才聽見。可他沒有回頭，繼續往樹下走，嘴裏喊道：你出來作甚麼！躲回去！
小鬆鼠實在沒聽清楚，繼續把小身板往外探：你快回來！回來！回來！
灰鬆鼠伸出爪子抹了幾把臉，雨勢強盛，直把他的眼睛糊住。他往後喊道：吵什麼！你懂些什麼！他忽然心頭一酸，不知為何便繼續喊道：其實之前那個故事是真的！那隻小鳥是我！其實我一直很後悔！
他越走越遠，越說聲音便越小：我是真的很後悔……我一直在想，若是我沒有跑就好了。若我留在了那裏，好吃的可多著了！其實小姐還有個弟弟，他也是個人好的。那時小姐沒了以後，我總是悄悄回去瞧瞧，後來被弟弟發覺抓住了，心裏想著啊報應終於來啦！可不曾想那弟弟也是個溫柔的，仿佛不知我是害了他姐姐的元凶，每次招待我好吃好喝的不說，後來竟還讓我將吃喝帶回來。你說這世間怎就有這麼些人呢？
灰鬆鼠艱難往山下走，突然一陣強風襲來，直把他往地上摔滾了好幾圈兒才止住。他顫巍巍站起身來，繼續蹣跚往山下走，心裏隻默默對自己說：這一回可不要走啦！留在他身邊，管他什麼天崩地裂，可不要再走了。
小鬆鼠隻能靜靜看灰鬆鼠跑遠，心裏無比難過，躊躇片刻後還是回到樹洞裏去，躲在自己的窩裏，默默說：你可不要幹傻事兒！你過去可隻會添麻煩，乖乖等風雨過去吧。
可惜數日過後，風雨並無停歇的征兆，反倒是連綿不絕，隱隱大雷，霶霈為雨。林中接連有樹木遭強風吹倒，雨水彙集，最終無法排解，竟彙合作成片成片的洪水，直直漫至樹幹半丈高。
小鬆鼠心緒愈發不靈，孤立無援，終是忍無可忍，往身上罩了件蓑衣就往外跑去。這蓑衣是春天時黑影順帶給他作的，天上地下隻此一件，再無其他。他無法往地上走，隻能一棵一棵樹地爬過去，有些樹歪了或倒了，便走得更加艱難些。偶遇一襲大風撲來，他的腳步越發輕浮，仿佛一呼息間就要從樹上摔下來。
幸得小鬆鼠氣運不錯，掙紮了將近一個時辰，終於到了溪邊。隻是他渾身濕透，身上蓑衣再不管用了。他也沒法子從樹上下去，因為溪水漲得厲害，直直漫到了石頭一半的位置。黑影浸在洪水裏，由著暴戾水勢將他衝打。直至此時，他能做的便隻能呆在石頭邊了。
小鬆鼠心裏慌得要緊，雨聲嘩啦，陰雨迷蒙，他的目光卻從沒移開。他站在樹幹上拚命在叫黑影，隻求他把自己帶過去。可惜黑影始終聽不見，這可把他急得像是山火燒尾巴。他好不容易從樹上折了根樹枝，往黑影方向扔過去，沒想才幾尺遠，便浸沒在腥黃的洪水裏。
小鬆鼠實在無計可施，隻能靜靜坐在樹幹上，什麼時候有力氣了就叫上幾聲，可因著距離太遠，黑影始終沒聽見。漸漸地他便有些泄氣，最後竟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又在樹上折了根細樹枝，緊緊抱著它泡進水裏，隻管讓水流把他送過去。偏惜風向難測，總是時而逆流時而順流，沒一會兒便將他轉了個暈。眼見離著黑影越飄越遠，他越發心焦，隻能朝黑影破聲大喊。
這回可算是心有靈犀、天隨人願，黑影轉過頭來便見到小鬆鼠死死抱著細枝越飄越遠，心裏一個激靈，趕緊幾步狂奔過去，將他抓起來放在肩上。
小鬆鼠此時才算一顆心安穩，挨著黑影脖子悉悉索索地喘著氣。
黑影則又氣又怕，見著小鬆鼠這般可憐，語氣也不忍太重，隻能嚴厲一些說：我不是叫你呆在樹上？你怎麼就瞎胡鬧！
小鬆鼠自知有愧，突然又想及沿路倒下的樹，便睜著眼瞎說：很多樹都倒了，我家也是歪歪斜斜的，可怕得很。
黑影奇怪道：你可記得你那樹是幾百年的樹齡了，竟這樣軟弱？
小鬆鼠哼哼唧唧沒多說，隻說：灰鬆鼠也走了，剩了我一個，還不如在你身邊。
黑影歎了口氣，轉眸去看身邊的大石，說：你就是過來，也並不見得平安。
小鬆鼠狐疑一番，問：你是不是如何也不願離開這石頭？
黑影沒回話。
小鬆鼠又說：沒關係，你陪著它，我陪著你，其實都一個樣。
黑影突然就說：你不能陪著我。除非最後一場地動過去，否則這雨勢絕對不停。我得把你送到高一些安全點兒的地方。
小鬆鼠一聽這話就生氣了：你認為我過來就是為了尋求你的庇護？
黑影說：你不是。
小鬆鼠又說：可你卻要讓我走！
黑影說：我不願你出事。
小鬆鼠寸步不讓：可我也不願你出事！
黑影歎道：我不會出事的。
小鬆鼠搖頭：你會的。
黑影說：我不是給你說過嗎，我是這裏的山神，又怎麼會出事呢？
小鬆鼠說：你沒有這樣厲害。
黑影一愣，說：你說的什麼話？
小鬆鼠卻沒有多說，隻道：灰鬆鼠走後我就後悔得很，我不願再後悔多一次。若你要趕我走，我總是會回來的。
黑影一怒，直說胡鬧。但其實他心裏是信的。
小鬆鼠沒再說話。連日來隻靜靜躲在黑影頸邊，不言不語。洪水漫了石頭一大半，也快要把黑影淹沒掉。黑影實在沒轍，最後把小鬆鼠放在自己頭上，再披了一件濕透的蓑衣，卻也無補於事。
黑影問他：你怎麼就不願走呢？你要淹死在這裏嗎？
小鬆鼠吸了吸鼻子，蔫蔫地問他：那你怎麼不願走呢？
黑影說：我是走不得。
小鬆鼠卻笑了：你是不願走。
黑影一手扶著他，一手輕輕去順他身上濕透的毛發：小鬆鼠連日沒吃東西，他也實在是怕了。他說：你知道我總有辦法的。
小鬆鼠卻問他：你既然不願別人見你原本的模樣，怎麼就不改頭換麵呢？
黑影啞言。
小鬆鼠替他說了：你是不能夠，所以隻能化作人形，糊了麵目。你還要騙我嗎？
黑影苦笑：不是不能夠……是我不願。
小鬆鼠低頭看他，那時的水已漫至黑影的喉頭。
黑影說：你還記得高高嗎？
小鬆鼠伸手敲了敲他的額頭，示意知道。
黑影繼續道：我不願他找到阿綠。可一旦我用了太多的神力，他總會發現的。
小鬆鼠抱著他的頭，突然笑了一聲，說：你怎麼就知道阿綠不願高高找到呢？
黑影一愣。
小鬆鼠說：若他不願被高高找到，作甚麼要把神力傳給你？
黑影說：他要我當山神……
小鬆鼠說：可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他希望借由你來讓高高知道，他沒有死，他一直在等著他。
黑影啞口無言。
小鬆鼠最後又問：那你呢？你是喜歡我多一些，還是喜歡石頭多一些？
黑影久久無言，等洪水漫至他的下巴時，天邊電閃雷鳴，地動山搖，一如昔年。他突然伸手接住頭上的小鬆鼠，讓他躺在自己的手心裏，然後遞至自己眼前。
小鬆鼠累極一般看著他，並沒開口。
黑影眯著眼睛，說：沒有放下來的人是我，對不對？
小鬆鼠看著他，微微一笑，毫無自謙之意：你守錯了。你該守著的是我，而不是阿綠，對不對？
雨水潑了黑影一臉，仿佛是他哭了一般。他最後說：對。
便也就在這一刻，天上響起巨雷，刮起閃電，山下轟鳴，海沸山崩。而這山中，忽然一陣萬丈光芒，籠住了整片山頭。也正是此時，千萬裏外一人忽而驚起，不顧周遭人的勸止，拚命往山的方向趕來。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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