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11 更新時間:15-06-22 12:42
《墨上雪》番外《一硯梨花雨》
十年前。
早春時候,京城上下處處彌漫著馥鬱花香,像連國這樣偏冷的國家,小半年都埋在雪裏。
這次的春雨來得著實早了些,滋潤著幹渴的大地,溫養一片城郭楊柳。雨水滴破了嫩綠的柳葉,散落偏偏飄揚的梅花。
好一場春雨,也掩蓋了城中常年嘈雜的人聲。仿佛一時之間,那雨水的清香使皇城嫻靜下來。
要論人間最快活時,也不過此時坐在茶樓中,品一壺南梁上好的綠茶,下一局棋,展一硯墨,書一席畫。
那少年就那樣倚在檀木窗口邊,眺望著茶樓下匆匆過往的人群,一雙銅鈴大眼毫無生色,百無聊賴。
“嘿,程少,幹嘛呢?”
少年轉過頭,睜眼看著另一個品茶閑淡的公子,慢聲道:“明明是長安四少,裝什麼呢?!被老子收拾怕了,來這兒閑聊天兒啊?”
身著白衫的公子拂扇輕笑。這人並不算好看,放在人群裏找不到的那種。但是他身上卻有種不凡的氣質,整個人溫溫潤潤的。“程少,你看這幾天家父管的緊不是?”
程梓君看看桌上一盤黑白相間的棋子,整個房間也充溢著清茶混合雨水的芳香,古樸而又優雅。可文人雅士的格調卻不符他的脾性。
程梓君咧嘴一下:“我說江大公子,您既然不叫姑娘,幹嘛非拉著我往這書香苑裏窩啊?你看我這閑的……”
江玉丞調侃道:“程兄你這是說著了,我正有事找你。這不科舉剛過麼嗎,我這有個侄兒啊落榜了。叔父自是對他嚴加管教……”
“行行行,說重點。”
“那我就直說了。咳,程兄既然已是吏部尚書,能不能麻煩提點一下我那不爭氣的侄子。”
程梓君瞥江玉丞兩眼,又低頭品茶。
江玉丞乃京城四少之首,父親開了個萬戶錢莊。他自己又頗有建樹,開了三個當鋪,四間客棧,兩個賭坊,另有一巷子的酒樓青樓。他在京城的名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怕是連皇子的名字都記不住的三歲小兒也不會不知道江玉丞的名字。
程梓君也是這兩年被人所熟知的。據說他在科舉殿試舞文弄墨,奪得先帝青睞,十七歲就當上了翰林大學士。這兩年新皇即位又對他百般垂青,最近被封上了吏部尚書。
想來他仕途一帆風順,青春年少,才華橫溢。就連朝中那些年過古稀的老臣見了他也讚歎後生可畏也。
可他程大少卻不想自己是什麼重要人物,但涉及仕途,他還是裝模作樣地皺了皺眉:“江兄,不是我說,這事兒,有點難……”
江玉丞笑:“我也沒多想。程兄,你不要作難,那也就作罷了。”
程梓君道:“有點兒難,又不是不可以,就憑咱倆這交情。”
江玉丞一笑,如沐春風,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那有勞程兄了。”
“哎,你先別急。這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們小玦最近正在推行陸老相的新政,最近剛下去了倆禦史和一位翰林學士。咱也不能太放肆不是?”程梓君笑得兩個大圓眼眯成了一條縫,那胸有成竹的表情也著實讓江玉丞羨慕一把。
程梓君怎麼能放過和江家攀關係的大好機會?要是哪天朝廷用不著他了,就江玉丞他跳一跳,身上抖下來的銀子都夠程梓君瀟灑大半輩子了。
江玉丞也是個豪爽之人,當場就笑著要給他回禮。
程梓君如此精明,要的少了意思意思也就夠了。他笑:“江兄還不知道我?”
江玉丞無奈地搖搖頭,笑:“那一會兒我叫手下打包幾個送到府上?”
程梓君輕皺一下眉,白皙的皮膚上染上一片慍色,小聲嘟囔道:“上次那兩個著實不怎麼樣啊!哎我聽說,香滿樓裏新來了一位絕色佳麗?”
江玉丞輕敲一下他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柳兒姑娘的門客都排到下個月了。”
程梓君不依不饒道:“江兄既然是香滿樓的老板,又有何不可呢?”
江玉丞看著眼前這個公子,明明及冠之年還十六七的樣子,一雙眼睛如同黑水晶一般,閃閃地在自己身上捕捉弱點。他無奈道:“不然咱們做個賭注如何?”
程梓君左思右想自己不吃虧,就一口答應了。
江玉丞一臉神秘,隨著木桌窗邊走去。
眺望遠方,一望無際的城鎮皆籠罩在無盡的煙雨中。朦朦朧朧,像是要給平日繁華的京城籠罩上一層薄紗。
水聲淅淅瀝瀝,雨水滴在歸巢的鳥兒的羽翼上,飛翔的燕子在空中劃過一道青色的雨痕。
江玉丞指了指茶樓下麵,程梓君隨著他的目光向下看去。
茶樓的一層是來往的客人,各式各樣的小轎子,還有在雨中一個個盛開的油紙傘。
油紙傘多半是青色或白色的,有些點綴著幾朵小花。再繁瑣一些的就是文人墨客筆下的詩詞畫作。
江玉丞指指傘,笑道:“就賭這個怎麼樣?”
程梓君一臉笑意,有些玩味:“怎麼賭?”
江玉丞道:“一會兒我猜傘,若是猜到美人,遊戲繼續。若是我猜錯了,江某明日就將柳兒送到你程府,包陪三天。”
程梓君此時心裏已經樂開了花,露出一絲蕩漾的微笑:“那如何繼續?”
江玉丞神秘道:“程兄如此一表人才,早已聽說所有美人見到必定傾心於你。若這次程兄也將美人拿下了,我香滿樓歇業三天,隻包給你程梓君如何?”
程梓君一聽,更是雀躍不已,心髒差點跳出胸口了。他不知怎麼又有點想要江玉丞猜到了。
江玉丞笑著,修長的手指往煙雨中一指,程梓君的目光就闊到了五十米之外的人群中。
那是一把有些泛黃的油紙傘,青翠欲滴的大片荷葉上托了兩朵浮動的紅蓮。那蓮花的顏色有些豔麗,讓人移不開眼睛的妖嬈。
程梓君道:“這麼個大紅花,傘下人定是張揚得不得了,庸脂俗粉。”
江玉丞道:“程兄別太早下定論,還是速速一展身手罷。”
程梓君笑,反正到底都能抱得美人歸,無所謂了。想他堂堂程少什麼絕色沒見過?這個也定不在話下。
程梓君笑著擺擺袖子就溜下了樓。
走到樓下,殷勤的小二就給他遞傘。要是程少給淋壞了,他們掌櫃指不定讓他滾蛋了。
程梓君就不這麼想啊,他指不定落個渾身水,給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心疼一下,撲入他的懷抱。
程梓君正打著如意算盤呢就走進了雨裏。剛進雨裏就打了個寒顫,二月的雨這麼一下,好似冰刃似的給他穿透了。更何況程梓君還是個風流得不得了的公子哥。滿大街套著夾襖的,他僅穿了件薄薄的青衫。此時黏在身上,春風一刮,凍得他瑟瑟發抖。
“啊啾”可別賠了夫人又折兵,程梓君一抖,往那個飄搖的紅蓮傘衝去。
“讓過啊——老婆難產啊——”
程梓君邊跑邊喊,旁邊一排排路人倒是驚了一下,退開一條道路。雨伴著風刮到他的腿上,有些生疼。程梓君不禁眯起了雙眼。
眼前有陣朦朧之感,睫毛上綴了點點霧水。程梓君晃晃腦袋,眼前浮現了一個瘦高的身影。
泛黃的折頁中,雨水滴落,鮮紅的蓮花搖曳著瑰麗花瓣,好似綻放的血芽。撐傘的人身著一件墨綠色的長衫,在風中擺動,如同雨中飄搖一朵夏荷。
程梓君喊著就朝那人衝去,腦袋一暈就栽到了那人身上。栽下去時還不忘順手捏了一把那人豐盈的臀部。
“啊……那個……”
程梓君理理滴水的長發,立即準備給姑娘賠禮謝罪。可是他堂堂程大少剛抬頭,那句“姑娘啊,這廂有禮了哈。”就卡到了嗓子眼裏。
程梓君眨巴一下銅鈴大眼,沒錯,這樣一個頂著大紅花招搖過市的居然是個大老爺們。
而且……這個人為什麼比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要美?
那個男人比他高上半頭,如墨一般的長發黑得發青,鼻梁高挺,雙唇輕抿卻掩蓋不了那淡淡的梅花色澤。最讓人注意的是那雙鳳眸,輕輕瞥他卻好像迸射出萬千支冰刃,而輕輕上挑的眼尾下點綴了一顆絳色的朱砂痣。
“公子,你這是做甚?”那人道。
程梓君愣一下,笑道:“啊,不好意思,那個……在下程梓君……”
那人冷冷地看看程梓君,在他緊抓著自己胳膊的手上緊盯一下。“公子,你老婆不難產了?”
程梓君一個難堪,看著那個男人:“這不是正往家趕呢嗎,哎呦喂——我這腳好像扭著了。”
那男人將信將疑地皺眉,冰冷的神色透過雙眸。
程梓君心裏那叫一個不爽,不過看看眼前這個人也是眼饞。白皙的脖頸,如玉的雙頰,十七歲青澀的麵孔卻又如此俊秀。
這人的一切都美到他心坎裏了。
二月的雨依然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濕濕冷冷的衣服貼在身上,程梓君又打了個寒顫。栗色的頭發淩淩亂亂得好不狼狽。
“公……公子……我這腳扭著了,能幫我扶到巷口嗎?你看,我老婆正在家等我呢……這一會兒萬一我趕不回去可不就見不著兒子了嗎……”
那人眼睛裏閃閃爍爍,又瞥了一眼程梓君。自己胸前被那個一身水的男人蹭的濕漉漉的。轉念又看,程梓君睜著一雙大眼睛,鼻尖也被凍得通紅。
程梓君見他動搖,繼續道:“公子,您就幫幫忙罷……”
那人直接潑他一臉水:“你的事,與我無關。”
程梓君低“操”一聲,轉而拽住了那人的衣袖。隱隱約約能觸到他結實的小臂。程梓君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著,就跟中了邪似的。
往日裏吃不到的果子他早就不摘了。這次不同,他打小就沒覺得自己心裏還埋了一顆能對男人發情的小種子。
“公子,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人一轉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之便用冷漠代替了回答。
程梓君越想越不甘心,眉頭一橫,撇下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進了雨裏。
那雨不知怎麼越滴越大,從頭到腳把他淋了個通透,這次就連褻服都濕了,冰冷冷地刺著他的皮膚。
誰知腳下一個不穩,本來瘸著的那條腿就撂蹶子了,程梓君向著青石板砸了個五體投地。青衫隨著積水亂飄,冰雨還直往他袖子裏灌。
堂堂程大少終於卸甲投降了,這也難怪,對方是個男的嘛。程梓君邊自我安慰邊支身準備從地上爬起來。
操你大爺的江玉丞,手下怎麼不這時候來呢?!
“喂,公子?”
程梓君聽著這個冰冷的聲音一陣興奮“啊?”
那人輕輕皺眉,極不情願地向程梓君伸出手。來回過往的行人都不住地往他倆這裏瞅。
一是看:青衣公子怎麼這麼俊呢?
二是看:趴地上這人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錢啊?
程梓君看看那個男人。
他這手怎麼那麼修長呢?怎麼那麼白皙呢?美得好像玉一樣。
“公子,你還要不要幫忙?”
程梓君回了神,那人的額上已經快爆出青筋了。想著自己剛才八輩子沒見過男人的手一樣的神情,不免有些失態。
“嗯,謝謝公子。”
程梓君毫不客氣地拉起那人的手,猛地一下,刻意想將他拉倒,用了十分的力氣。
“你幹什麼?”
“我這腳不是扭著了麼…哎對,公子,你叫什麼?”
那人不屑的神情又深了三分,一雙鳳眸似乎看不慣紅塵世事,讓程梓君看得牙癢癢。
“在下陸晟卿,字豐賢。”
程梓君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覺得越發好聽。異常適合這個人,溫文儒雅,正人君子。他又不住看了看陸晟卿兩眼。
鳳眸非常深邃,一點淚痣顯得有些淒美,黑發如青墨一樣,襯托著臉頰越發白皙。
十七歲的少年,在程梓君眼裏有些穩重卻有些青澀。他就是愛死了這個人不給他好臉色的表情,好像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程尚書在他眼裏連豬狗都不如。
初春的雨就是這樣一直下著,好似怎麼都沒有盡頭,就像這一條寬窄無常的小巷,一眼望去在茫茫人群與煙雨中,也沒有盡頭。
陸晟卿並不說話,他隻是用小臂架著那個淋成落湯雞還自以為是的少年,另一隻手撐著他所心愛的人所贈的傘走在青色的巷裏。
程梓君心裏閃現一股念想,他如今得到從未有過的寧靜與安詳。如果就這樣一直靜靜地和這個人走下去,他也一定不會寂寞。
就這樣看著梅花隨流水落去,柳樹洗滌青綠,雨聲瀝瀝。
“哎,陸公子不知可有家室?”
“功名未取,何來家室。”
程梓君笑:“原來如此,說不定若幹年後我們又會在哪裏相遇。”
是在官場朝廷上,或是在我的檀木床上……
程梓君意味深長地看陸晟卿一眼,笑得格外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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