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14 更新時間:15-03-28 16:13
“唱片丟了可以再買,紀子丟了就沒有了。”紀子看著對方的眼睛,笑道。
秀楠若有所思地盯視對方的臉,思索這句話的含義。她們才認識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對方卻明確地表示在秀楠心中,她紀子理應比唱片更加重要,而唱片是秀楠最珍視的事物,這樣一來對方的意思不就是她才是她最珍視的一切嗎?
誠然,唱片是死物,紀子是活人,死物與活人不足以相提並論,如對方所言,唱片丟了可以再買,可紀子消失了,就再也沒有了。因為紀子不是商品,不可以批量地生產,而是作為一個活生生的獨一無二的個體存在於這個世界。如此看來,紀子的確比唱片重要許多。
秀楠輕咬著下唇,撓著頭發,她知曉對方所指的重要性不完全是死物與活人這方麵的問題,還有更深一層的她捉摸不透的含義,這層含義是什麼?秀楠全然想不出答案,遂放棄思考。
“OK,唱片丟了可以再買,紀子丟了就沒有了。”秀楠向對方保證,“記住這句話就是。”
紀子嘴角的笑意擴大,手搭在對方的肩上,額頭抵住對方的額。秀楠微微瞪大了眼眸,她從來沒試過與其他人如此親密地近距離地接觸,對方呼出的氣息打在她臉上,潮乎乎暖融融的。
她能清晰地瞧見對方那兩排經過化妝修飾的根根分明的睫毛,還有鼻梁以及兩側的雀斑,這回她更加清楚地看見每一塊雀斑的形狀,這些雀斑大概從少女時代起便駐紮在臉上了。
如貓兒般的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她這才發現對方的眼瞳非常大,導致眼白的地方很少。不知為何,對方麵上的雀斑在秀楠看來帶有幾分可愛之感。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用手指戳一戳對方鼻梁上的雀斑。
事實上,她的確將想法付諸於實際行動。秀楠緩緩地舉起右手食指,不受控製似的戳了戳對方鼻梁上的雀斑,紀子沒有避開她的動作,反而還對她這一行為感到很享受。
秀楠無法道清自己何以抱有這一想法和做出這番舉動,隻是在凝視對方臉容的時間裏,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湧上她的腦際,似乎她應該要這樣做,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就會產生某種空白與悔意。猶如一件衣服等到了與其最相稱合適的人的到來,結果這個人卻不穿上它,隻看了它一眼便離去。
對方在自己鼻梁上的觸感使紀子閉上了眼睛,刹那間時光回到十幾年前——秀楠第一次戳她的鼻梁。那時的秀楠也與此時的秀楠一模一樣,對自己鼻梁上的雀斑產生了好奇,要通過用指尖戳這一行為來感受這些雀斑的奧妙。
她猶記得對方那時的表情與動作,與此時的秀楠幾乎如出一轍。睜開眼睛,眼前16歲的秀楠與33歲的秀楠的容貌重疊在一起,紀子的意識瞬間恍惚,待在她麵前的秀楠究竟是哪一個秀楠?抑或是16歲的秀楠與33歲的秀楠合二為一?
待她回過神來,秀楠早已收回了手,彼此的額頭不再相抵,距離亦多少拉開了一些。在她麵前的毫無疑問是16歲的秀楠,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33歲的秀楠。
半個小時已過,對方離開房間,順便帶走了桌上的煙盒、煙灰缸、啤酒罐,剩下紀子獨自一人留在房間。紀子拉開一半的窗戶,透過窗戶放眼望去,對麵的街道有一間24小時營業的全家便利店,便利店旁邊是保管自行車的地方。向街道左邊看去,有一間兩層樓的麥當勞,麥當勞的正對麵是一間咖啡館,沒有商場,這條街上貌似是飲食店居多。
兩個身穿西裝製服的人過馬路,走進了全家便利店。還有一個教師模樣的女人左手拿著一杯咖啡,從紀子的眼皮底下走過。
紀子試圖推敲秀楠現在居住的地方是第幾號街,無奈她對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城市光景一無所知。加上附近沒有標誌性的建築物,隨處可見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城市設施,因此無法判斷這裏到底是第幾號街。她是九十年代末出生的人,沒有經曆過秀楠年少時所處的時代,在她有意識的時候,她已生活在二十一世紀。
收回目光,躺在床上。秀楠現在肯定還與母親在吸煙問題上繼續糾纏,以對方母親的個性,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女兒,必須刨根問底,直到聽到滿意的答案為止。紀子不禁感到一陣鬱悶,明明吸煙的人是她,卻要秀楠替她承擔這一責任,如果對方能夠看見自己的話,那秀楠大可不必受這番罪。
即使她衝到那個女人麵前也無濟於事,她成了空氣的存在,對方看不見她也聽不到她的聲音。紀子的手握成拳頭狀,心情煩躁地等待秀楠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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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楠在餐椅上坐下,母親坐在對麵。對方的臉依然繃得緊緊的,眼神冰冷地鎖住自己,仿佛自己割去了對方一塊肉。秀楠連一個目光都不投給對方,兀自拿起筷子吃飯。氣氛僵硬得令人覺得多待一秒鍾便會跌進地獄。
倆人默默無言,沒有打開電視機,唯一的聲音便是吃飯的聲音。氣氛隨著沉默的推移愈發凝固起來,秀楠巴不得撇下飯碗奔回房間,她一秒鍾都不想與母親待在一起。
“剛剛你對於吸煙一事的解釋,我不相信。”母親打破了沉默,放下筷子,十指交叉地撐著下顎。
秀楠沒有回應她。
“我想了很久,還是認為你剛才的解釋是一派謊言。為了不想受到我的責備,居然編出了這麼惡劣荒唐的理由。秀楠,我對你真的很失望。”最後一句話女人一字一頓地道,聲量提高了不少。
回應她的依舊是緘默。
“逃學就算了,離家出走亦算了,現在連煙都抽上,卻還要拚命地矢口否認,你一直以來幾乎都不說謊的,可現在連這一壞習慣也感染上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女人的語氣有些激動,對方的無言更令她感到惱火。
秀楠猛地放下筷子,筷子與桌麵接觸的“啪”的一聲響徹了整個客廳,女人的表情露出一絲驚愕。對方抬起臉毫不回避地直視她,眼神沒有絲毫的溫度與感情,讓女人覺得秀楠不是在打量作為母親的自己,而是在打量一個極其討厭的人物。
不是沒有見過秀楠露出這副表情,可每次看到對方這番神態,女人不由感到一陣心寒,從腳底冒上來的寒氣一直流向頭頂,向全身各個部位蔓延開去。
女人表麵上依然維持著嚴厲強勢的姿態,盡量掩蓋住內心翻滾的情緒。
“你相信也罷,不相信也罷,皆與我無關。”秀楠平靜沉穩地道出這句話,完全不懼畏對方。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就是這樣和母親說話的?”被對方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惹怒的女人一手拍打桌麵。
“你是什麼態度我就是什麼態度。”秀楠翹起腿,雙臂在胸前交叉。
“你不要忘了是誰把你生下來,又是誰把你撫養成人的,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女人咬牙切齒地道。
“既然這麼討厭我,當初為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既浪費錢又浪費精力。如果我是你的話,早就把孩子打掉,眼不見為淨。”
“你!!”女人瞪大眼睛,想不到女兒居然說出這麼無情冷漠的話,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摑對方的臉,卻被秀楠扣住了手腕,然後被甩開,跌坐在椅子上。
秀楠站起身來,看也不看對方一眼,走回房間。
女人愣愣地注視眼前的一切,體內有一團火在燃燒著自己,心髒承受著四分五裂的痛楚,秀楠所說的每一個字如利器般一剜一剜地割著自己,她甚至能感受到心髒在流血,悲涼與無助代替了憤怒與失望的主導位置。事情正慢慢脫離了她的掌控範圍,朝著她陌生的方向前進。
她花了極大的力氣控製自己沒有將餐桌上的一切掃落在地,即使這樣做對事情亦起不了一點幫助。女人的雙肘支在桌上,把臉埋進雙手,任由痛苦的大衣裹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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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楠坐在桌椅,一手托著臉腮,看著攤開的作業本,另一隻手不停地轉動簽字筆。紀子坐在床上,大部分時間都把視線停留在對方身上,偶爾注視其他地方。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四下俱寂,天色早已從白天的蔚藍換成深藍,還摻雜了黑色的成分,幾顆若隱若現的星光點綴在空中,有時飄來一片雲塊,遮住了星星,待雲塊離去,星星的位置似乎移動了些許。對麵的全家便利店仍在營業,既然是24小時營業,即使沒有人光顧也不許打烊。一個便利店的職工站在門前抽煙,是一個短發的中年女人。
秀楠從一個小時前便保持這一姿勢,幾乎沒有變過,轉動的簽字筆沒有在作業本上寫下一個字,對方根本沒有心思做作業,隻不過是借這一形式來思考什麼。
晚上的時間她倆仍在繼續幾個小時前的閑聊,秀楠的情緒多少有些不快,必定是在吃飯的時候與母親發生了爭執,雖然對方盡量掩飾不悅的心情,可終究是16歲的未成年人,沒法做到讓別人完全看不出心思的地步,更何況她麵對的是經曆過社會打磨的33歲的紀子。
紀子沒有主動問起對方不開心的原因,她要對方自己開口說出來,而且她很清楚對方會主動跟她說起。所以她並不急於一時,等秀楠認為什麼時候說是合適的,便什麼時候說出來好了,在這之前她會耐心地等待。
另外,紀子還發現了一個特異的現象。她的身體喪失了生理反應,不需要上廁所、不需要洗澡、不需要食物、不需要睡眠,從下午來到這個世界起直到現在,她的身體全然沒有產生任何生理需求,一點點都沒有。
由於身體之前發生了不少怪誕的莫名其妙的現象,所以紀子對這一情況亦感到不足為奇,憑她如何深入探究也終是一無所獲,何況身體沒有因此受到任何損害,索性大大方方地接納這一狀況便是。
她將這一現象告訴秀楠,對方和她的反應差不離,大概對她身體的特殊性有了一定了解,也沒有露出如看見死人複活般的詫異神色。隻是和前幾次一樣,說了“簡直莫名其妙啊,完全搞不明白啊,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這句話,說完後便又恢複了平日的淡定。
紀子不由疑惑起來,秀楠的口頭禪什麼時候改成這個了。
房間的唯一光源便是書桌上的台燈,秀楠一部分的臉龐在台燈的映照下顯得慘白。紀子終於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靜默,開口道:“你就打算維持這個姿勢直到天亮嗎?”
過了一會兒,紀子的話才敲擊了秀楠的耳膜,對方仍維持同一姿勢,可轉動的筆已停下來,視線從作業本移到紀子的臉。“無所謂。”
“這樣坐一晚上可是會死人的噢。”紀子開玩笑道。
對方微微勾起嘴角,“如果會死人,那就死人好了。”
“已經生無可戀了?”
“大概吧。”
空氣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不過,就這樣死去真的沒有問題嗎?”紀子挪動身體,移到床邊,腳掌抵著冰涼的地板。
“大概沒有問題吧。”秀楠以檢查是否有汙點的目光注視右手的指甲。
“沒有想過以後嗎?”紀子搖晃著雙腿。
“以後?”聽到這個字眼的秀楠稍稍皺起眉頭,抿了抿嘴唇,然後看向對方,過了十秒後才回答:“不是沒想過,實話說,目前關於以後的唯一打算是離開這裏。”
“逃離這裏,逃向別的地方。”紀子補充道。
秀楠沒想到紀子會知道自己的心思,但對方說得沒錯,她沒必要否定。
“呐,真的覺得就此死去也沒有問題?”紀子微笑道,“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至於到了生無可戀的田地吧。”
秀楠就此沉思一番。從出生到現在她存在的唯一意義便是聽從父母的安排去做每一件事,討他們歡心,使他們能夠有資本向親朋好友炫耀有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猶如一個被父母操縱的傀儡。
上到中學之後她越來越覺得自己與父母不是血濃於水的親子關係,而是操縱與被操縱的關係,沒有自由,沒有個性,一旦表達自己的主見便會立即遭到反對與駁回。
秀楠甚至覺得自己不是人,至少不是作為一個人類而存在,用機器人來形容她再適合不過。生活沒有激情、沒有樂趣,隻是不停地重複著單調乏味的內容。因此她才認為就算此時死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還不如趕快投胎到一戶好人家,或許下一輩子能過上滿意的生活。
但她終究沒將死亡付諸於實踐,也許她缺乏將自己交給死神的勇氣,又或者她並不甘心就此死去一了百了。為此她才有了逃離的想法,隻要離開這裏、離開父母,逃去別的什麼地方,生活可能多多少少得到改變吧,雖然這種改變不會完全令她滿意,但隻要與現在的生活有一點不同,秀楠都十分樂意地接受。
憑著這股信念,她得以忍受一切,有些事情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她亦不得不艱難地咽了下去,為了能夠離開這裏,多少要付出代價吧。
“的確還沒有淪落到生無可戀的田地,因為我還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如果就此死去,未免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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