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15 更新時間:15-03-15 10:16
杜懷瑾知道拗不過祖父,打點諸事後即將便進宮向沈輕負辭行。
“杜懷瑾,別忘了你答應了朕什麼。”知道留不住,沈輕負還是在一句話中暗藏了一絲餘地。
“自然不敢忘記。”杜懷瑾的眼神早已幽暗而充滿了冰封的寒烈。
“如此,朕即便靜候佳音。”冰冷的神光也在閃爍。
無聲的交鋒,到此落幕。杜懷瑾出了宮門後才發覺,自己腳下早已是一片綿軟。
“當真處心積慮哪……在我母族最重視的天蠶絲袍中還要覆蓋一層見者落淚的催淚草。沈輕負,做事太絕是沒有好下場的。”
杜懷瑾如此說,皆因他知道,那催淚草,藥力凶猛,稍加不慎便可因淚流不止而致盲。但是沈輕負用接下來的行動告訴他,這不是最絕的。
掌事太監隨後趕來叫住他,遞給了他一個包裹。從觸感判斷,是一顆毛茸茸的球兒。杜懷瑾躬身謝過,心裏警鍾長鳴。
毛茸茸的……球兒?!杜懷瑾離宮門愈來愈遠,驟然反應過來。他忍住了扯開包裹的衝動,清清冷冷地走回酒樓。手上的包裹在一陣白色霧氣的纏裹下早已被收到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如果此刻邊上有老資曆的江湖中人,必定能看出剛剛那不起眼的一絲掌中雲霧,便是雲霧莊的震門本事“雲霧訣”。雲霧訣,大,可以吞噬整個城市;小,可以儲存一粒塵埃。傳言中杜懷瑾的元祖曾用雲霧訣將洪荒之中遺世獨立的瑤山吞噬,但是傳言畢竟已經過了太久太久,無從考證,眾人寧可相信那隻是一個傳說。
“可辦妥了?”杜慎行見每進宮一次杜懷瑾的臉色就蒼白一分,心中又是一陣疼痛漫過。
杜懷瑾點了點頭,將眼中的激流翻滾全數隱藏下來,對傅長歌招了招手。傅長歌知道杜懷瑾有話吩咐,低著頭走了過來。
“京師不可無人坐鎮,我將京師所有的情報人員交由你管理,切記不可張揚,隻暗中探查即可。”杜懷瑾一字一字地囑咐著,傅長歌的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他,可是直到最後也沒有聽到自己想聽到的話,眼裏,亮光逐漸熄滅。
杜懷瑾渾然不覺,看傅長歌一字一句都聽進去後才點了點頭,頓了頓後微微笑著拍了拍傅長歌的肩膀:“京師虎狼之地,你要小心,照顧好自己。”
這一句,重新點燃了傅長歌眼中的亮光。衣袂翩躚,他跨出一步,消失在大廳之中。杜慎行走到傅長歌身邊時低頭說了些什麼,直說得傅長歌臉上布滿羞澀的雲霞,他微微一笑,老神在在地邁開步子。
“丫頭莫要上了那老狐狸的當!”傅震看自家孫女就這樣被杜慎行當槍使,以手加額。果然是女生外向麼?
杜慎行終於笑了,他挑釁地看了一眼傅震後微微轉身消失在一片蒼茫中。傅震雖說麵上對杜慎行的做法不假辭色,心中卻著實落下了一塊大石,他最是疼愛不過自己的孫女,見她的婚姻大事有了著落自然也是高興的。
季藍看到傅震眼裏的笑意時,有心習慣性譏諷一番,卻還是忍住了。畢竟兩人吵鬧歸吵鬧,較勁也是常有的,但是在小輩麵前還是收斂一些為好。
傅長歌之前因為杜懷瑾對她不假辭色的不快在此刻煙消雲散,送走了長輩們之後便著手開始打理京城的情報係統,在她的大力排查以及迅疾的手段之下京城的情報組織有了新的生機。
杜懷瑾心事重重地回到雲峰上後譴退了所有屬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包裹。
包裹裏放著的,赫然是一隻雪白的蠶繭,足足一人高的蠶繭輕飄飄地落在雪白的虎皮褥子上,杜懷瑾靜靜地看著它無力地滾動著,繼而靜止。
他周身的氣息已經融化了冰冷,熾熱的憤怒幾乎將他的理智燃盡。站起身的時候才發現,一塵不染的衣襟上,繪畫的是豔紅如火的梅花。
雲峰的大堂門上高高地懸掛著“閉關”的牌子,眾多莊中弟子噤若寒蟬,誰也不知道到底杜懷瑾在這次朝覲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在他的積威下也無人敢問。
幾日之後的夜晚,杜懷瑾行走在一片蒼茫之中。
趁著莊中之人認定了自己在閉關的時候,把這蠶繭送回去才是上策。司族桑氏如有人發生意外化歸蠶繭便必須歸還故裏才能夠魂魄安定,這是族中遺訓。這麼重要的東西交到別人手中杜懷瑾也不會放心,幹脆便親自護送。
這麼秘密出來當然也有別的方麵的考量,杜懷瑾知道自己身份的敏感以及這蠶繭是背負著的是怎樣的屈辱。
就在杜懷瑾身形閃爍離開後,暗影處閃出一個人來。裹在白紗中的臉上神色陰晴幾變,重重地一拳砸在門前的廊柱上:“杜懷瑾,你原來如此忍耐……看來是我的算盤打得太好,忘記了你已經不再是那個仰視著我的杜懷瑾了。”
邁開步子,來人在陰影之中迅速地移動著,步伐迅疾輕盈,用一種奇特的節奏閃爍著身形離開,避開了杜懷瑾設置的所有機關。
廊柱上此刻血跡斑駁。
杜懷瑾日夜兼程,卻在穿過魅影樓和梟穀分界點的時候遭遇了兩大勢力的人的共同邀請。權衡利弊後他還是決定鋌而走險前去與這些人做個周旋。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拒絕,麵對的會是兩個派係同仇敵愾的攻擊,到了那時,即使是插翅也難飛過。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這次出行不會太過順利,他們會在這兒等著雖然因未曾料到而有些意外,卻並不震驚。
“讓盟主受驚了,倒是我們待客不周了,啊!哈哈哈……”梟穀穀主臉上堆滿了虛偽的笑容,臉上的紋路像鬆樹皮一般皺成一團。
“怎會,想必……穀主不清楚懷瑾有多了解穀主。”杜懷瑾很快便恢複了鎮定自若,臉上的笑容和煦好似三月春風。
魅影樓的樓主全身籠罩在灰色的鬥篷之中,隻露出兩隻陰氣森森的眼睛,注視著杜懷瑾的一舉一動。見他遊刃有餘地接下了梟穀穀主張洋的刁難後不慌不忙地伸出手來一引:“倒是我等孟浪了,本該早些通知盟主來赴宴的。”他的聲音又尖又細,不男不女,加之語氣不陰不陽,聽著讓杜懷瑾一陣不適,有心抬手一個佛翁隔音卻還是忍住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吧……雖然他秉性務必求潔淨,卻還是被“欲潔何曾潔”這五個字刺中了。
“盟主請。”張洋知道,杜懷瑾的心思一直都像一口深潭,這次自己聯合了魅影樓將要展開的行動為了保證成功必然要誘敵深入才好,於是也順勢邀請。
杜懷瑾放眼四顧也不多說別的,眼睛一眯笑開來。
“承蒙兩位門主相邀。”他舉步,泰然自若。
他這樣落落大方地走進龍潭虎穴的舉動反而讓兩位門主有了些許躊躇,張洋和魅影樓的執掌人玄魅互換了眼神後還是決定靜觀其變,也尾隨他走進了梟穀。玄魅的手在背後飛快地做了幾個手勢,眼裏射出一道寒光。
“盟主駕臨,我梟穀當真蓬蓽生輝。”張洋那鬆樹皮一樣的臉隨著笑紋更加顯得褶皺重疊。
杜懷瑾十指交錯著放在膝上注視著四周的座無虛席:“懷瑾年輕氣盛,倒不知如何得到了眾多豪傑的青睞,如今的座無虛席可叫懷瑾無法消受。”
“盟主年輕有為,正是我等楷模,不必過謙。”一位麵如冠玉的年輕人輕笑著起身,舉起酒杯遙遙相敬。
杜懷瑾見他眉目之間神采飛揚,動靜舉止盡是貴氣,眼神瞬間幽暗,舉起手中茶水淺淺抿了一口:“這位貴公子如何能瞧得上我江湖中人?這倒是奇了。”
那年輕公子一笑,打開了手中折扇隨意搖了搖:“說實在的,我也隻是因為盟主你而來,其餘人,不談也罷。”
杜懷瑾的眉頭稍稍抖動了下,看著這位風流公子,卻不肯再開口。
玄魅放在鬥篷下的手緊緊地攪在一起,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年輕的公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視線,那公子的視線也越過了杜懷瑾,投射在了玄魅的身上:“樓主想必沒有一如杜盟主的恢弘氣度,這眼神兒是恨不得將我拆吃入腹呢。”
他那輕佻的語氣讓玄魅心頭一把火默默地燃燒了起來。他也不去接話,隻是端起酒杯慢慢啜飲著。
杜懷瑾留意著他身上的裝飾,隻見佩環寶劍一樣不缺,隱隱透著一股清涼的莊重,一掃而過後心中驚訝萬分。
那寶劍……
杜懷瑾心裏一陣激流湧過。雖然早知道今日不會平凡度過,卻在這暗潮不斷下也難以再安心。酒過三巡,杜懷瑾有些酒意上湧。他微微推開了又一個人的敬酒,皺眉起身。張洋與玄魅對視一眼,眼底都閃現著一閃而過的很絕。
“懷瑾年輕,不勝酒力。有何不當之處,還請海涵才是。”他運內功將酒意去除,盡量保持清醒。
玄魅終於笑了。隨著他將杯子頓在桌上,兩名穿著灰撲撲長衫的男子從外麵走了進來。
杜懷瑾自看到這女子時瞳孔緊縮,直到針尖大小。他們押著的是一名女子,一名口中似是要噴出無盡白霧的女子。她整個人都被白色包裹,看不清麵容。而正是這樣雲霧一般的形象讓杜懷瑾險些心神失守。
那是他的表姊,桑梓。
杜懷瑾終於知道了這次宴飲的目的。無論司族桑氏還是別的姓氏,族中向來有著非同尋常的手段和依仗。族人各個都有著天蠶的血脈,死後會被蠶繭包裹。新生兒也都有蠶繭護體,待到長至一歲後才會脫去蠶繭。平日裏,他們極少有吐絲之時,可一旦身體受到重創,蠶絲便會自動形成保護的壁障。天蠶絲堅韌無匹,刀槍莫傷,隻是當天蠶絲出現後毫無疑問也就剝奪了被保護著的人的行走能力。桑梓現在的情況是再明顯不過。他閉上眼,盡力調整自己的呼吸,雙手卻不自覺地顫抖著。畢竟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甚至他來不及考慮到底桑梓是怎麼被抓來的。
終於,宴會的歌舞聲喧被刀光劍影代替。
“你走不掉的,我們這次是奉命行事。”玄魅的唇邊勾出了一個戲謔的弧度。
杜懷瑾的眼底有冰冷的神光閃爍。他將手掌輕輕合攏來,靜靜地開始揮動,口中呢喃著一些迷離的音節。隨著他的行動,大團雲霧在周圍蒸騰而起。
“雲霧訣麼?”玄魅嗤笑一聲起身。
“果然隻有杜盟主有資格請我來參加這次聚會。玄門主,你太自信了。這不是普通的雲霧訣。”輕輕拍掌,方才那年輕人撫了撫袍子起身。
玄魅的眼神輕蔑地掃過他:“嗬嗬,小太子,你以為這秘技玄魅不會使用便不知道麼?雲霧訣的手勢……隻要武功上不是白癡,都會知道。”
那小太子的眼底全然都是不屑:“普通的雲霧訣哪裏需要雙手,哪裏需要……”
張洋臉色忽然便灰白了下來,玄魅也發出了不可置信的抽氣聲。
“嗯,成型了……”那太子的扇子搖得更輕快了。
玄魅合身撲出的刹那,杜懷瑾將右手一揚。隨後帶著熾烈的眼神,緩緩握緊五指。
雲霧將桑梓以及那兩人統統籠罩進去,瞬間不見。
“如果你們還想踩著鄙人的底線,那麼……盡管來吧。”杜懷瑾將桌上的杯盤狼藉盡數掃在地下,抖了抖一塵不染的白袍,轉身大步離去。
這是他第一次施展五成功力的雲霧訣,不過以他如今的資質,再想用雲霧訣去對付這麼多人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玄魅與張洋看著他的腳步,忽然發出了一如夜梟一般陰森森的笑。
“杜懷瑾,明年今日,讓杜老頭子給你化紙吧!”
那小太子手中的折扇輕敲,眼底閃過一絲不明意味。
杜懷瑾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梟穀,白衣在風中獵獵而響。他的脊背筆直如修竹,清冷而驕傲。
“這場戲,真是精彩。”小太子收了折扇在懷,輕輕鼓起掌來,晴朗的笑聲彌漫四處。
玄魅目之所及,眾人無不噤若寒蟬,這太子的笑聲更是為周圍的氣氛平添了不知多少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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