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耽美]三生三世.等

章節字數:8226  更新時間:16-01-12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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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耽美]三生三世。等

    1

    深林裏死了一個人,倒了一棵樹,然後引發了一場血案,武林裏十個大門派在一夜之間被滅,就連武林盟主也死於這場意外血光之中,從此,武林群龍無首,混雜無比。

    血案過後,江湖裏出現了一號人物,人稱絕命刀。此人姓顧,名雪,座下有一個弟子,叫滄陌,年紀十歲不到,其任務就是幫顧雪拿刀。

    顧雪今年二十歲,皮膚仿佛從未見過陽光一樣的蒼白,眉如刀,斜插入鬢,那對眉下的眸子倒是黑得深邃,讓人看不透,不過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對充滿殺氣的眸子。

    “滄陌,今日我們該去哪裏了。”顧雪舉著茶杯,卻沒有要喝茶的意思,眼睛望著窗外,看著重重樓宇之外的世界。

    “回師父,今日我們該去找君子劍了。”滄陌回答道。

    顧雪的名字有些女氣,說話聲線很低,也溫柔的讓人分不出男女來,但他確實是個男人沒錯。顧雪這次踏入江湖是出師有名,據說他是師從那被滅的十大門派之一的靈墟派掌門的關門弟子,此次踏入江湖就是為了找出那殘害武林的凶手。

    不過要想在江湖裏走得順暢,就得打出一點兒名氣,讓大家都曉得自己的來曆和能耐,唯有如此,那些看似威嚴氣派的地方才會讓你進去,若你是個無名小卒,別人的看門狗都能把你趕走,誰管你是來做什麼的。

    所以這顧雪在血案過後的一個多月裏,每日連殺兩人,從不間斷,所殺之人皆是江湖裏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這一個多月下來,那些大人物,沒有在血案中死去的,也都差不多死在了顧雪的絕命刀下。

    今日也許是因為實在沒得挑了,所以隻好去挑戰江湖中還算小有名氣的君子劍。這個叫做君子劍的人,聽說也是靈墟派的弟子,而且還是大弟子,若是靈墟派不滅,往後的掌門之位也就是他的。

    聽到這個消息,江湖中就有很多人想不通了。這顧雪到底是來報仇的呢,還是來滅門的,之前殺的都是別人家的人,隨便找個理由也能夠糊弄過去,讓人承認他殺的沒錯。

    可今兒個,就有些不對了,竟然殺到了自家人頭上來了,而且還是自己的師兄,師出同門,就算是報仇,也不可能報到同門上來。

    江湖裏知曉顧雪今日要殺君子劍,大家都唏噓不已。——覺得這事兒已經變成了門派內鬥。

    晌午已過,顧雪帶上小徒弟離開了茶樓,踏上官道。走了約莫兩裏路,就見一輛馬車迎頭而來。拉車的馬是神駿,車身是比金子還要貴的金絲楠木,馬車有四角,分別掛著風鈴。車子再走,風鈴在響。

    一路好風景。

    車子裏的人,唱起了歌。風鈴的聲音,就很應景的成了曲。

    歌聲不太動聽,聲音裏都帶著酒氣。隻能讓嚴肅的人聽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心境來。

    看到馬車,滄陌往前大走一步,在顧雪身側站定,把刀遞給顧雪,“師父,這就是君子劍薛栗的馬車。”

    “恩。”顧雪點了點下巴,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一陣涼風就地而起,吹走了那卷著刀的黑布。黑布之下的刀沒有刀鞘,刀背很厚,有一寸餘;刀鋒很薄,比殘翼還薄;刀柄是血的顏色,刀身是冰的顏色。

    那馬車從師徒二人的身邊行駛而過。顧雪右臂一抖,刀從徒弟手中雷電般地飛起,刀柄撞向馬車,那有金絲楠木造成的車廂,應聲而裂,車內飲酒作歌之人,立即暴露在陽光之下。

    那飲酒作歌之人紅衣如火,眉眼似畫,一舉一動之間,顯盡疲倦慵懶之態。

    車子碎裂,隻聽他低低吟起:“江湖無血不江湖。”他一直在低吟,他的目光一直都在手中的酒杯裏頭。可是,顧雪的刀,不知怎的卻到他的手裏頭去了。

    天上烏雲飄來,太陽失色,大地昏暗,官道兩旁冷風蕭蕭,地上泥沙亂飛,林中飛鳥走獸紛紛斷了呼吸,命絕在此刻。

    “刀不是好刀,長得也不算好看。在下薛栗,靈墟派門下唯一的活口,敢問兄台這是來滅種的,還是來挑戰的?”少年自酒水茶果之中站立起來,紅衣翻飛,醉態慵懶,整張臉上全無半點男兒氣魄。

    但他的手指修長,每一個手指上,都有厚厚的老繭,特別是拿著刀的那隻手,穩如山,與他那個人十分不相稱。

    “我輸了。”顧雪沒有和他動手,也沒有說什麼客氣的話。他認輸了。簡簡單單,沒有半分掙紮。

    薛栗跳下馬車,一步三晃地走到顧雪跟前,把刀往顧雪脖子上一比劃,刀鋒緊貼顧雪的喉結,“你當然要輸了,我師父在世時說了,人活著最需要學會的,是藏鋒不是露鋒,從一開始,你就輸了。”

    這個人,不是江湖中傳言的君子劍。

    這個人,他到底是誰?

    顧雪蹙額擠眉,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他從未見過如此高手。

    眼前這個在顧雪眼中看來是高手的人,在江湖裏排名竟然在五百開外。實在是太過詭異。——這大概就是他所說的‘藏鋒’吧。

    “不過我不想放你走,雖然你和武林裏的那場血案無關,但是你卻是打著我靈墟派的名頭在江湖裏行走,這一點,我不能容忍。”薛栗把刀還給顧雪,“我一直都很講一個原則,與人交手,我可以殺人,但是絕不搶人兵器,毀人兵器。”

    滄陌從薛栗手中接過刀,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薛栗轉向身後被那一刀撞破的馬車,可惜地搖搖頭,“可惜了,我本來打算這次回靈墟山就把這馬車改造成棺材,讓我師父死後睡得安穩些,沒想到在這裏毀了。”

    “你……”顧雪疑惑不解。

    “我……敗家子一個。身為一個敗家子,雖然不想放你走,但還是決定少給自己惹麻煩,就這樣放你走罷。”薛栗走過去把拉車的馬卸下來,然後跨上了馬背,揚長而去。

    地上砂石就地而起,兩側樹林颯颯作響。前前後後,仿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已將這師徒二人包圍。

    2

    薛栗騎著神駿到了鎮上把神駿賣了,買了一身衣裳,衣裳是緋色。然後吃了點兒酒就住進了一家客棧,洗個澡後,他換上新衣服,對著鏡子,梳起頭來,他的發絲下,是一張不屬於人類的皮。

    如墨發絲在他手中流連,他垂眸微笑,想起那個以刀柄擊碎他那金絲楠木馬車的人。心中不由覺得好笑。

    這世上,什麼都可能改變,唯獨人心難變。——別人也許不信這句話,但是薛栗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入夜,月起。一個女子來到薛栗的房間,女子肩上站著一隻鸚鵡,鸚鵡從進門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瑟瑟發抖。

    見薛栗從鏡子麵前回過頭來,嚇得鸚鵡擦點兒從女子肩上摔下來。

    “怎麼怕成這個樣子了?”薛栗對鸚鵡伸出手,女子把鸚鵡從肩上上拿下來給薛栗,“它的兄弟死了,它還沒緩過神來。”

    “嗬,難道是有道士上山收妖了?怎麼連鸚鵡也要當成妖精收了。”

    “這倒不是,我帶它出門來找你,一個多月了,都沒有找到你,就回了趟洞府,發現齊天死了。”女子說著竟然小聲地哭了起來,“若不是我隻帶它出門,齊天也不會死了。”

    薛栗撫摸著鸚鵡的羽毛,嘴邊笑容若有若無,對女子細細的哭聲也罔若未聞。許久過後,淡淡地問了聲,“說了這麼久,你都沒說清楚它是怎麼死的。”

    “寂寞死的。”女子說,“一個月沒有見著它大哥,忽然一日,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以為是自己的大哥,也就撲進去。淹死了。”

    “哈哈。”薛栗笑了笑,“真是的,蠢成這樣了,可要如何是好?”說話的時候,薛栗輕輕地彈了一下鸚鵡的腦袋,鸚鵡在薛栗手心裏縮了一下,沒有躲避。

    “那你給齊天招魂了嗎?”薛栗問。

    女子說,“黑白無常早了一步。”

    “也好,下輩子,它也許可以做一個人了。”薛栗垂著眉眼,繼續玩著鸚鵡,“大聖,大聖,叫一個……”

    “……”

    這鸚鵡是薛栗撿回來的一對鸚鵡兄弟,薛栗給它們兄弟分別起了一個名,一個叫齊天,一個叫大聖,如今活著的這隻叫大聖。死去的,叫齊天。

    對於薛栗的惡作劇,女子從來不敢多問,也不敢阻止,在薛栗需要幫忙的時候,她會第一時間站在薛栗這邊。

    “這個,是你養給他的,你讓我今夜送來,是你見到他了?”女子眼中多出一抹悲傷。

    “恩,見著了,還交過手了。”薛栗聳了聳肩,“功夫比以前厲害了些,還把我的金絲楠木車給打碎了。不過碎了就碎了,人回來了,我比什麼都高興。”

    “那他可認得你?”

    “不認得,過了那條忘川河,誰還認得誰?真的不好說。不過他還和以前一個樣,就是心中怨氣多了些,急著要成名,要報複這個江湖。”

    “你會幫他?”

    “不會。”

    薛栗從口袋裏取出一根極細的金絲,綁在了鸚鵡的腿上,另外一頭,則綁在自己的手腕上,他頭也不抬地對女子道,“你也回去吧,人間的事情,我一個人做就夠了。”

    女子沒有多問,她是怎麼來的,就怎麼走了。

    薛栗躺在床上,手繼續玩弄自己的頭發,發黑如墨,當年那人剪下自己的頭發,披在他的身上,噙著血淚低聲啜泣:你說,有了人心,有了頭發,有了人皮,你就能成人,今日我把這些都給你。

    那人斷發與他。而他,卻始終沒有辦法從那人身體裏取心,從那人身體上扒皮。

    千年修行,他始終無法為人。

    而今,他也不過是以自己的千年道行變化成人的模樣,行走在世間,若是遇上了高人,也能夠一眼看出他不是人,而是一隻狐狸。

    狐狸有一個名字,叫薛栗,二十年前拜在靈墟派掌門的門下,做了二十年的凡人,任世間有不少厲害道士清楚他的身份,卻也因為奈何不了靈墟派而拿他沒有辦法,如今靈墟派沒了,他走在世間,危險也就更多了。無時無刻不是提心吊膽。

    3

    關於十大門派的滅亡和武林盟主的死,這中間有一個不得不說的故事。上個月的十七是盟主的生辰,生辰那天,十大門派都送了禮。但是盟主覺得那些禮自己不需要,也就都送給了別人。畢竟就這些現成的變個花樣送出去比自己又另外派人去置辦要劃算許多。

    這一次十大門派送來的禮都是十分稀少罕見的珍貴物品,拿去送人也不會讓人覺得寒酸。

    因此,盟主要送靈墟派禮物,就從另外九個門派送來的禮物裏各挑出一份來,綜合成一份,送給靈墟派。對於其他九個門派,也是同樣的,所以大家所收到的禮,都是分別來自另外九個門派。

    這本來也沒什麼不對,偏偏不巧的是,這一次十大門派送的禮,都不是普通的禮,而是劇毒。罕見的劇毒,一般人都認不出那是毒藥來著。到如今都沒有人查出那些劇毒的是怎麼造的,也不知道解藥,凡是中毒者,七竅流血,瞬間暴斃。

    誰能想到,十大門派會在同一時間,一起去謀害武林盟主。更讓人沒想到的是,武林盟主竟然把這些禮,都紛紛送了出去,自己半點沒用。

    因為這件事情,是十大門派各自的秘密,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大家都沒商量,所以最後……十大門派都死得莫名其妙的。到死,他們都沒想到是自己把自己給作死的。

    至於武林盟主的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武林盟主死於一個少年之手。死於一柄刀下。——那柄刀,就是後來的絕命刀。

    武林盟主在大華山上有一處別院,平時院子裏都沒有人,隻是偶爾,盟主會帶著自己的小情人去小坐一會兒。

    一次,盟主看中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是山下一個農夫的女兒,長得水靈,人也活潑討人喜歡。那姑娘原本已經許配給了同村的一個少年,卻在婚期將近的時候,讓盟主給搶走了,帶到了大華山上。盟主玩了一個月,也膩了,膩了自然就留下了一筆錢,然後走人了。

    讓盟主沒想到的是,在盟主走後的第二天,那姑娘竟然在大華山上的森林裏以一條白綾,上吊自盡了。當夜天上劈下了一道雷,樹倒了,姑娘死了。姑娘死後的第二天,武林裏有十個大門派為她陪葬,有武林盟主的血,為她清洗生前屈辱。

    所以,這場血案沒有凶手。但有源頭,源頭不需細細追溯。

    殺害武林盟主的刀客,以靈墟派掌門關門弟子的身份行走在江湖,每日連殺兩人,連續月餘,從未間斷。也不知這少年要清洗的,到底是姑娘生前所受屈辱,還是江湖。

    這個江湖,早已隻有一股腐爛的血肉味了。

    4

    顧雪和徒弟趁夜趕路,來到了鎮上,鎮上的客棧都已經關門了,唯獨西城口還有一家客棧亮著燈。這家客棧特別貴,而且隻有上房,沒有普通房間。

    顧雪和徒弟進門,掌櫃的抬頭,撫了撫鼻梁上的眼鏡,虛著眼睛打量著師徒二人,很懷疑地問:“二位要住店?”

    “一晚,一間上房。”滄陌代替師父回答,他早已恨透了這個為利來往的世界,對上掌櫃的懷疑的目光,滄陌甩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再給我們送來一桌好菜來,還要兩壇子酒,最好的。”

    掌櫃的見了銀子,收起了不歡迎的眼神,對身邊的夥計使了個眼色,由夥計帶這對師徒去了上房。

    入了房間,滄陌讓夥計先送來一盆水,然後他把卷著刀的布打濕,仔細地擦拭著刀身。

    顧雪卻站在窗邊出了神。

    “師父,我們還要在這個江湖裏走多久?”滄陌問。

    顧雪道,“等什麼時候沒有了江湖,我們就離開江湖。”

    “是江湖,是武林,害死了我姐姐。”滄陌低著頭,繼續擦那把刀,在他看來,這把刀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幹淨的東西,哪怕它奪去了百餘條人命。

    “我出去走走,你留在屋裏,一會兒飯菜來了,你先別吃,等我回來。”顧雪對徒弟交代道,徒弟很聽話地點頭應了,他從來不會追問師父要去哪裏,也不會問師父為什麼要去。師父讓他跟,他就跟,師父讓他等,他就等。

    顧雪出了門,走向左側,跟著走廊繞到西側的天字一號房,不等他敲門,門就自動打開了。

    門一開,就有一隻鸚鵡撲了上來,衝著顧雪叫道:“回來了,回來了!”

    聽到鸚鵡的叫聲,床上的少年扯了扯手裏的金絲,對門口的顧雪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進來坐。”

    屋內,有酒有菜,還有一局沒有下完的棋。

    少年說,“這局棋,叫玲瓏局,一直以來都是平局,下棋的人過世後,從來沒有人碰過這局棋,你有興趣試一試嗎?”

    顧雪搖搖頭,“下棋,最好能夠有一顆禪心,我沒有。”

    “是啊,所以我也沒有碰這盤棋。”少年說,“那你要喝酒嗎?酒能去腥,你殺了那麼多人,身上一定有很重的,洗不掉的,讓你夜晚會從夢中醒來,爬到外麵去嘔吐的腥味,對吧?”

    “是有。”顧雪進了屋,關了門。他拍開酒壇封泥,仰頭就喝了起來。酒是烈酒,烈酒入喉,似乎要將喉嚨燒穿,烈酒入胃,胃裏便似燃著烈火一般。

    一壇酒,他一口不斷地喝了個幹淨,然後把酒壇往地上一摔,摔了個粉碎。他人也如同那酒壇一般,碎了,雙臂用盡了全力才得以有力氣撐在桌子上不倒。

    “你,不是那個君子劍,你是誰?”顧雪咬盡身上的力氣,問出了一個對他來說有害無利的問題。

    少年道,“薛栗,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說謊,隻是你不相信。”

    “那你一定不是靈墟派的大弟子。”

    “我是。”薛栗踏著不穩的步子走到顧雪麵前,以緋紅的袖子擦幹淨殘留在顧雪臉上的酒水,“我隻不過是從來沒有在人的麵前暴露過我的真實實力罷了,可你卻因為這個懷疑我的身份。你呢?你的身份是什麼?為什麼要冒充靈墟派掌門人的關門弟子,天下人都知道,靈墟派的掌門沒有關門弟子。”

    “但是天下也沒有人站出來否認,說我不是靈墟派掌門的關門弟子,連你也沒有。”顧雪筋疲力盡,此刻的呼吸都是火辣辣的,剛才的那壇酒,仿佛不是酒,是毒,讓他筋疲力盡,喪失力氣的毒。

    “十大門派滅亡,是因為他們都想要殺了武林盟主,因為武林盟主以武林至尊的權利站在他們的頭上。隻是他們的計劃沒有成功,反倒惹禍上身,全都被滅了門。向來身居高位橫行霸道的武林盟主以為自己會永遠高枕無憂,卻沒想到要他性命的人會如此之多,他還沒來得及考慮這個問題就被一把叫做‘絕命刀’的刀割斷了咽喉,還被開了膛,挖了心。”薛栗斂目輕歎,神態悲傷,兩肩微微下垂,似乎這是一件令他傷痛的事情,但實際上,他從來沒有為這件事情傷過半分情緒。

    “顧雪,今夜,你為何進我的門?”薛栗立刻又換了一副表情,嘴角勾起幾分笑容,眼角媚態顯盡。

    顧雪卻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踉蹌往後顛簸退去。

    薛栗臉上媚態卻又瞬間收住,變成了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一轉身,緋衣似雲霞一般,散開又聚攏,人又坐到了鏡子前。

    5

    顧雪倉惶逃走,形容狼狽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滄陌體貼地幫師父脫下被酒水打濕的衣服,又給師父準備好幹淨的衣服,讓師父洗完澡後換上。

    萬變世態,仿佛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容反抗。

    顧雪不相信前世今生,不相信緣分。但是他相信因果報應。也許就是因為自己手裏有百餘條人命,所以上天給他安排了一個敵手,這個敵手就是薛栗。

    從他和薛栗第一次交手時他就明白自己這一生都逃不出那個人的手,注定要死在那個人手裏了。今夜在此處與薛栗重逢,也不知道是緣分還是背後真有一雙手在安排這一次的重逢。總之,他害怕了。

    洗完澡,顧雪對滄陌說:“你姐姐的仇,我們算是已經報了,明天你就帶著銀子回家去,好生照顧你的爹媽。”

    “那你呢?”滄陌呆在那裏,他早就知道有一天會被趕走,但是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每塊,他和顧雪才做了一個多月的師徒。

    “我要去我該去的地方。”

    “什麼地方是你該去的地方?”滄陌問。他從來沒有這麼無禮過。

    顧雪也沒和他計較,反正他都已經開口趕人了,也不怕這孩子撒個小脾氣。

    滄陌並不像別的孩子那麼難纏,顧雪開口叫他走了,他就會走。當初他跑去大華山給姐姐收屍的時候,他說他要報仇,顧雪把自己的刀給他:以後你叫我師父,聽我的話,幫我拿刀,我幫你報仇。

    他要聽師父的話,所以他走了。這是他們從一開始就訂好的約定,誰都不能違背。

    但同時,他也把師父的刀帶走了。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說好的:要幫師父拿刀。既然說好的,那就是一輩子也改不了的,除非死。

    顧雪醒來的時候發現刀和銀子都沒了,他有些悲傷,有些無所適從,他隻是讓那孩子帶著銀子回去,沒讓那孩子把全部銀子都帶走,也沒讓他把刀也帶走。這下好了,人財兩空,連武器都沒了。這個絕命刀沒有了刀,就隻剩下絕命了。

    6

    顧雪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他從小就被人丟棄在大華山上,是大華山上那個為武林盟主打理院子的老人收養了他,教他刀法,並且把刀傳給了他。

    如今,刀沒了,他的父親還在大華山上。他是否要回去一次。

    當一個人在外,身無一物,又無分文,也無朋友的時候,就會特別的念鄉,甚至恨不得立即飛回家鄉,飛回親人身旁,聽一聽那熟悉的讓人討厭的嘮叨聲。

    不過顧雪的父親從不嘮叨,向來很安靜,他隻教了顧雪一個道理:萬事順應自然,莫要強求,該吃就吃該喝酒喝,練好刀,保命最重要。

    除了這個道理,顧雪沒學別的道理,從會走路開始就在練習拿刀,揮刀,手刀。一直到深林裏死了一個人,他離開了大華山。

    也隻有當你離開一個地方,踏上通往另外一個地方的路的時候,你才會發現,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路都是可以回頭的,你可以思念,但是你無法回頭。

    就是在顧雪失去刀的第一個早晨,客棧外頭就擠滿了人,全是武林中的豪客,全是死在他手裏頭的武林中人的弟子和親人,朋友。

    此刻,那些人都來找他尋仇了。

    顧雪沒有吃早餐,他拉開自己的房門。

    一隻手從門外伸進來,那隻手拿著一個饅頭。饅頭是遞給他的。

    顧雪還愣著沒反應過來,就聽門外響起一個聲音:“吃飯,吃飯。”

    是那隻鸚鵡在叫。

    顧雪抬頭。一襲緋衣映入眼中,“吃吧,這裏還有粥。”薛栗的另一隻手也出現在顧雪的眼睛裏。

    顧雪道,“你若不是來為難我的,就是來毒死我的。”

    “殺你,我動動手指頭就夠了。它叫大聖。”薛栗指著肩上站著的鸚鵡對顧雪說,“你一定不記得了,它本來還有一個兄弟的,可惜前幾天死了。”

    顧雪眉頭又皺到了一塊兒去,擠成了一團,疑惑難解,但他也沒問。

    薛栗道,“我也不指望你記得,你喜歡它嗎?”

    也許顧雪會說不喜歡,不過答案不重要,當初那兩隻鸚鵡快要死了時,身為狐狸的薛栗是打算把它們都吃了的,可是他對上了那個人的眼睛,那個人的眼睛再說:救它們。然後薛栗就把它們帶回了洞府,救活了。

    一次輪回,鸚鵡長大了,狐狸也長大了。隻有那個人,死了,輪回了。

    重逢之時,近在眼前,卻是隔世的距離,誰也無法靠攏誰,隻能彼此看著,一邊心疼,一邊矛盾。

    “今日,絕命刀沒有刀,但是君子劍還有劍。樓下的人,我幫你把他們打發了,往後,你跟著我吧。”薛栗說。

    “我的債,我自己償,就好像江湖的債,要江湖來償一樣。”顧雪越過薛栗,他不懂薛栗,不過他也沒有必要去弄懂他。因為他永遠都有屬於他的敵人,和路。

    薛栗沒有去攔他,因為他知道規矩,雖然有些時候他不願意守規矩,但是他明白當一件東西不屬於你的時候,強留會讓那件東西支離破碎,徹底毀滅,或者你被那件東西毀滅,直到一切都分崩離析,不可挽回。

    薛栗是狐狸,沒那麼笨,所以他隻是在樓上看著。看著那人赤手空拳,看著亂箭紛紛,看著刀光劍影。

    他需要做的,是等。

    等來世,來世官道強大,江湖再也不會落入地方勢力手中,武林再也沒有兵刃血光。百姓有冤有地方可伸,不需要平凡人來充當俠客,以流血的方式為民尋求公正。

    妖精有妖精的世界,狐狸有狐狸的想法。

    同樣,凡人有凡人的殘忍,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冷漠。

    薛栗沒有出手,他看著顧雪沒了呼吸的身體被懸掛在城樓之上,而當地官員卻不管,似乎那裏掛著的不是一個百姓,不是一個人。這個世道,再也沒有人會為他尋求半點兒公平。

    薛栗站在高樓,他肩上的鸚鵡振翅高喊:“救他,救他!”

    “這個世道,救了他人,也安不了他的心,傻瓜。”薛栗輕輕地敲了敲鸚鵡的腦袋。緋衣下的手指畫出一個八卦象,輕輕一探,地上狂風大氣,泥沙碎石紛紛隨風而至,擾亂人群;天上烏雲壓頂,遮住光線,整個城,陷入一種混沌未開之狀態。被懸掛在城樓上的屍體被一雙手操過,帶出了這個城,也帶出了這個世界。

    有時,重逢不是為了造就團圓,而是為了上一次別離寫下一個結局。

    這個結局可以是喜可以是悲。——總之不會盡如人願。

    盡如人願的,都是把那些不如人願的隱藏了起來,永遠不去挖掘。

    7

    後記

    美玉藏頑石,蓮花出淤泥,須生煩惱出,悟得即菩提。

    ——(全文完)

    練習而寫,盡管吐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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