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66 更新時間:15-04-16 14:01
還未進門,明義便看到院內一字排開的九輛汽車,想來又是有貴客來訪。這樣的時候本不應去打擾哥哥,但是他實在不想陳天榮付出不必要的代價。
“二少爺。”阿忠站在書房門口,恭敬的問候也是委婉的阻止。
明義顯然明白了阿忠的意思,默默轉身離開。
“站了那麼久,進來吧。”明仁送走訪客,對著廊柱後方的弟弟笑了笑。“你倒也不怕累著。”
明義摸了摸鼻子,略帶尷尬的問道:“你怎麼知道。”
明仁有些好笑,回答道:“我怎麼知道?你也不想想你嫂子是幹什麼的。”
也是,明義點點頭。這府裏上下沒什麼動靜能逃脫嫂子的眼睛,大哥跟她在一起呆久了,自然也練出了這般本事。
“是不是想我去找人將陳天榮保出來?”看著躊躇半天不敢開口的弟弟,明仁問道。
“嗯。”明義點頭。他了解這個國家寫在臉麵上的法律,卻不懂得這個國家烙印在骨子裏的規則,要想幫陳天榮脫離困境,他隻有求助於哥哥。猶豫了一會兒,他還加上了自己的解釋:“他不是壞人。”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壞人?”明仁知道弟弟念著陳天榮曾救他性命,可也沒想到這孩子編了半天,就給出這樣一個理由。
“他救過我。”
“有時候救你的人比想殺你的人,用心更加險惡呢?”明仁伸手理順弟弟額前的碎發,帶著戲謔的語氣說道。
“他不該承擔原本屬於我的罪名。”
明仁搖頭,輕聲反駁道:“如果他能收獲更大的利益,就不會在意一時得失。”
明義愕然,他沒想到哥哥居然會拒絕自己。“如果他是壞人,你為什麼要將他留在明公館?”
“我沒說他是壞人。”
“那你見死不救?”
“我也沒說他是好人。”
明義瞪著哥哥,卻隻是咬著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問黨政紛爭是我的原則。想救他,你自己努力。”明仁說完,便將弟弟連同這句話一起,關在了書房之外。
“阿義生氣了?”婉瑜倚在明仁書桌旁,一邊攪拌著咖啡,一邊問道。
明仁無奈的笑了笑,答道:“嗯。從小到大,他的請求我可從來沒拒絕過。”
婉瑜遞過咖啡,笑道:“那現在怎麼忍心了?”
“外麵的路,他必須自己去走。”明仁點燃一支雪茄,看著繚繞的煙霧,腦海滿是阿義單純天真的過往。或許這麼多年,明義一直無法擺脫陰影,是因為明家為他遮風擋雨的同時,也擋住了外麵世界的陽光。
婉瑜清理著桌上的文件,說道:“能跟在陳世昌身邊,陳天榮算不上老狐狸,也是隻小狐狸。我怕阿義好心相救,到時候被反咬一口。”
“我正在嚐試,教阿義做一個好獵手。”
……
古語有雲: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大概是所有貧苦人家對於衙門這個象征司法公正的權力機關僅有的了解。原本陳天榮小時候也這麼認為,他不知道這個世道,誰能給自己做主,誰象征著所謂正義。直到長大,看到很多人念著捐軀赴國難的詩句,前仆後繼,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並不像想象中那般不堪。即使苟延殘喘,也會有人用自己的血肉支撐著國家屹立不倒。
冰冷潮濕的牆壁淅淅瀝瀝的滴著水珠,微弱的燭光忽明忽暗,似乎一口氣接不上便會窒息在黑暗的魔掌中。腐朽的木樁上纏繞著鐵鏈,斑駁的暗紅不知是凝結的冤魂,還是年代久遠生出的鏽跡。
陳天榮一步步靠近牢房,刺鼻的惡臭夾雜著血腥撲麵而來,屬於冬季的陰冷鑽心刺骨。也許是顧忌青幫的名號,雖然抓捕過程陣勢浩大,卻沒人惡意為難於他。他靠著牆壁坐下,背部的傷口隱隱作痛,當日為了救明義,他後背嚴重灼傷。
雖然當時陳天榮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救明義,但現在看來,讓明家欠自己一個恩情,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陳老板。”一個穿黑色製服的年輕人打開鐵門,欠身對陳天榮說道:“這次的事情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是匪徒毒殺許老,之後嫁禍於您。對於這幾日給您造成的困擾,王局長吩咐我代他向您賠罪。”
“匪徒?”陳天榮想起了去年鬧得人心惶惶的事件。12月12日,多少還是改變了政黨間的關係——至少不再明目張膽的捕殺,連稱呼都變得隱晦起來。
“是。有人發現許老私通敵寇,便殺了他泄憤。”
“這樣的人不是民族英雄?”
“漢奸人人得而誅之,但法律容不得踐踏。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調查清楚了?”陳天榮拍拍外套上的泥濘,起身問道。
“是。”來者與陳天榮年歲相近,態度卻極為恭敬:“罪犯已經伏法,警局也在報上澄清了事情原委。”
陳天榮不屑的哼了聲,說道:“早幹嘛去了?告訴你們王局長,他欠我56個小時,這筆債日後是要還的!”
“是,您的話我一定帶到。門口還有人在等您,我就不浪費您的寶貴時間了。您請——”
幾日不見,上海的天似乎藍了些,亮了些。陳天榮盯著熟悉的車牌愣了一會,車窗中隱隱約約透出的身影,已讓他猜出了來者的身份。他不想上前,卻不得不上前。
“與他置氣,看來陳老板現在氣性愈來愈大了。”
陳天榮剛鑽進汽車,便聽到這樣的諷刺,但他卻隻能低頭認錯。“小輩狂妄,給您添麻煩了。”
“麻煩?你還知道麻煩?”來者正是青幫元老陳世昌,他瞅了一眼侄孫,頗具諷刺意味的說道。“你爹好歹也是讀書人,就沒告訴你做人要講道義?”他前來,不隻是要解決陳天榮的麻煩,更是要解決王樹材的麻煩。
“既無三徒教,不聞過庭語。”陳天榮的回答摻著些苦澀,記憶中那個形容枯槁的男人,身上從未體現出一分讀書人的風雅。
“算了,不提了。”陳世昌的語氣緩和了下來,是他突然記起——那個最為自己看重的後生,眼前這個孩子的父親,已經死去若幹年了。“但這件事情,你做得過了。”
“是。”陳天榮點點頭。
陳世昌對於陳天榮的反應還算滿意,感慨道:“不過你的手下出手如此迅速,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阿榮隻是想活下去。”
“你一早就知道王樹材會對你動手?”
“嗯。”陳天榮替陳世昌點燃香煙,解釋道:“我知道屍檢結果的時候,就猜王樹材會選擇對我下手。為了兄弟情義,他寧可得罪青幫,也不會調查明義和顧琦晉。阿榮不想擔著通匪的罪名不明不白的死在他手上,所以吩咐了手下若是聽到王樹材動手的風聲,就綁他妻女為質。”
“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但是你記清楚——上海灘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命。行事太狠,不是成為閻王,就是化為厲鬼。”陳世昌似乎在陳天榮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想鼓勵,卻又忍不住勸阻。大概人老了,都會變得矛盾起來。有時候想想,如果是衛滿鈞,一定極力勸阻。過來人總是教導小輩——做人,是要講點道義的。
“阿榮記住了。”
旋即有人湊到車窗前,向陳世昌送上王樹材的謝禮。陳世昌撇了一眼精致的唐方漆木盒,笑著向陳天榮說道:“看來他是以為我從你手上救了他夫人。”
“我原本是打算殺了那兩個女人。”陳天榮附和著笑了,狠毒和無恥,還不是一個概念。
汽車揚長而去,路上的行人都匆匆避開這些黑色的鐵殼,目光中卻帶著些羨慕或嫉妒。人嘛,都是這樣。就像此時的陳天榮,人是向著安琪的住處去的,心裏卻回想著陳世昌最後一句話:“雖然沒起到任何作用,但明家的那個小公子為了救你,還是費了些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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