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10 更新時間:15-05-29 08:42
十六年後。
沙智族有兒歌雲:煞星降天禍,炮烙醜兒活。閉眼天下盲,揮袖城郭亡。
泰京城向來是最為熱鬧非凡的地方,天子腳下,承蒙仁武大帝的蔭庇,使得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
街道上商鋪林立,擺攤的小販掀起蒸籠蓋子,馬上翻滾出白騰騰的熱氣,包子潔白惹人食欲大增。仙境般的蒸氣中,飄散著胭脂的香氣。包子攤旁的胭脂攤上五顏六色的胭脂盒子琳琅滿目,令人應接不暇。
偶有蹦跳著跑過的調皮頑童快速打開胭脂盒的蓋子,猛的一口氣吹上去,把胭脂吹得小販滿臉都是,再調皮地跑開,笑嘻嘻地對惱羞成怒的小販回頭做個鬼臉,嘴裏唱著:
“煞星降天禍,炮烙醜兒活!閉眼天下盲,揮袖城郭亡!”
胭脂鋪的小販無可奈何地擦擦滿臉的胭脂,俗香味沾染了一身。小販搖搖頭,歎著氣走進對街的小酒館,準備借碗水洗把臉。
小酒館今日很是人滿為患,中間聚了一大堆圍成圈的人。小販好奇地抻脖子望了望,見是酒館內來了個布衣素袍的白發說書先生,正坐在中央的桌子上有模有樣地說著天下間的奇聞異事。小販一下子被吸引了過去,找了個縫隙擠到裏麵,開始聚精會神地聽著,全然忘記臉上還滿是女人家的脂粉。
那說書先生堂木一拍,吸了一口氣,腹部微微隆起,中氣十足道:
“要說這仁武大帝的第四子,生來氣質不俗,樣貌不凡,能文能武。十七歲時就領兵在和沙智族一戰中打了勝仗,沙智族都是什麼樣的人物?那是在馬背上吃喝拉撒的蠻夷啊,可這四皇子偏偏就贏了。但天公不作美,這打了勝仗,卻偏偏落了終身殘疾。各位知道,這是為何嗎?”
滿堂客人紛紛搖頭,說書先生再拍堂木,震得他自個兒的手直發麻。
“就是因為這四皇子打了勝仗的那一天,偏巧沙智族的大王子降生了。這大王子生來帶著煞氣,煞死自己的生母,煞敗自己族人,煞殘了四皇子!沙智王一怒之下奪了他沙姓,取名煞提,在他身上行炮烙之刑,把他關於圍宮此生不得走出一步。”
說書先生搖頭感歎道:
“可憐四皇子,大好的皇室男兒成了廢人,過了而立之年卻無人肯嫁啊。悲哉!悲哉!”
這時,酒館中一個輕狂聲音道:
“據說那沙智族的大王子樣貌傾國傾城,連男子見了都會被迷得七葷八素,尚書大人家的公子臨安君天天陪在那公狐狸精身邊,魂都被勾得一絲不剩。就讓四皇子娶了大王子不就好了,反正是天下舉案齊眉的廢人兩隻!”
此話一出,頓時引得酒館內眾人哄堂大笑。正當這一句下流輕浮的調笑贏得滿堂彩的時候,方才那輕狂的男子聲音再次響起,隻是這一次,那聲音變成了淒厲的慘叫,並伴隨著骨頭碎裂的清脆聲。
“啊!”
眾人被這聲響驚得回過頭望去,隻見店小二被一位白衣清俊的男子單手鉗製在手中。這男子的一張俊臉清冷脫俗,一襲白衣勝雪衣袂飄飄,腰間懸掛一把青龍寶劍,空著的手中一隻碧玉長簫。整個人流動著行走天下四海為家的江湖出塵氣息,在這熱鬧的市井間,實在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
“粗俗的話不要在我喝酒的時候說,別髒了這佳釀。”
白衣男子淡淡地說了話,才鬆開店小二。店小二吊著折掉的胳膊,冷汗濕了衣裳。不過,盡管出了一身汗。他還是覺得冷。因為麵前的白衣男子實在是太過冰冷,一句話出口便有淡淡的雪蓮香,似乎方圓十裏的人都要被凍結。
一場說書會不歡而散,圍觀的人回到各自的地方,店小二也叫苦不迭地去了醫館。白衣男子扶了扶劍,拿著簫出了酒館,在酒館門口輕輕一旋飛上屋頂,以傳聞中的輕功消失在泰京城滿城的青簷黑瓦中。
這不過是泰京城日複一日的平淡生活中的平淡清晨。可相較於皇宮繁瑣忙碌的一日之晨,卻是那樣的難得安逸。
明坤大殿上,仁武帝高坐在盤龍踞鳳的龍椅上,下麵是跪拜著上朝的文武百官。此刻大殿內的氣氛頗為劍拔弩張,群臣為了立太子一事各抒己見,相持不下。武官之首的大將軍蘇勒泰認為皇帝身體尚且安康,並不急於立太子。而文官們則認為隻有早日確定了太子太能穩固民心,更有利於治國安邦。
大莊朝開國丞相---舒格上前一步,啟奏道:
“皇上,臣以為治國之本乃百姓安居樂業。而唯有朝堂安寧才能使得百姓安樂,而立太子一事在民間頗有議論,所以此事斷不可再拖延,請皇上盡早定奪!”
舒格此言一出,他身後的文官們紛紛磕頭附和道:
“請皇上盡早定奪!”
舒格的話是仁武帝陷入沉思,久久不語。舒格暗暗看了蘇勒泰一眼,心中頗為得意。他與蘇勒泰素來不和,無論政治上的見解還是家族所站的隊伍,在多年間都針鋒相對,互不相讓。這蘇勒泰本是十六年前四皇子的部下,因討伐沙智族有功做了將軍,因對四皇子忠心耿耿所以在朝堂上處處維護四皇子。
對於立太子一事,蘇勒泰的目的太過明顯。多年間一拖再拖,分明是對四皇子還抱有私心。可一個無用的廢人如何治理國家?舒格已經多年未見四皇子,不過聽說四皇子這些年被養尊處優、好酒好食地供著,不讀兵書不習武藝,早已過得如活死人一般了。
而三皇子這些年治理水患,防止瘟疫,建立功績無數。又勤於學習苦練,整日挑燈夜讀,從不叫苦不迭。他是不明白皇上到底在猶豫些什麼,這樣優秀的皇子在身邊,又是當下皇室唯一身體康健的皇子,儲君的位置必定是三皇子,也隻能是三皇子的。
“立太子一事,朕會盡早定奪。不過,皇室的規矩,為了皇家安定,立太子之時其他的兄弟必須已有家室。朕的兩個兒子中,三皇子早已成家,並且有了兩個妾侍。而四皇子身邊依舊無人照料。儲兒已過而立之年四年,眾愛卿有沒有屬意的人選,給儲兒的親事早日定下來。”
仁武帝此番話出口,諸位大臣自然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了。皇帝已經同意立太子一事,而太子的人選天下人自然心照不宣。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盡早給四皇子指派一門親事,隻要四皇子成了婚,也就相當於太子之位定了下來。
隻是這天下的姑娘,哪有人會樂意嫁給如今的四皇子?
眾位大臣麵麵相覷,仁武帝珠簾下的眼神銳利地掃過一時間陷入沉默的大殿。舒格望了望仁武帝,暗自咬咬牙,橫下心上前說道:
“啟稟皇上,沙智族近年連年天災不斷,族人怨聲載道,沙智王多次向我大莊朝求援。不知皇上能否讓四皇子與沙智族聯姻,並對沙智族施以援手,既給四皇子結成了天賜良緣,又為沙智族解決了天災,豈不兩全其美?”
仁武帝聽得這話眯著眼點了點頭,蘇勒泰怒著臉孔走出大臣的隊伍,正準備下跪反對舒格的說辭,就聽到皇上的話:
“丞相所言極是,這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朕即刻就派使臣前往沙智族提親。”
泰京城東南地處偏僻的地方,是由前朝的亂葬崗改成的一片綿延不絕的土地。據說這裏埋葬了前朝無數亂臣賊子和亂世英雄,午夜夢回時,總有無數悲鳴聲和哭泣聲在耳邊久久回蕩,令人毛骨悚然。這樣的民間傳說數不勝數,久而久之,這裏便成了無人膽敢踏足的禁地。
而人們更加不知道的是,在這片人跡罕至的地方,有一座皇室建造的行宮。這行宮建於十六年前,既不是皇帝避暑的秘密之處,也不是練兵訓士的營場,這座行宮的主人是---
“主子,屬下無能,終究被舒格那狗賊得逞了。”
迷宮一樣的行宮中,各種建築參差不齊地立著,若不對外聲張,是萬萬不會有人想到這裏是皇室行宮的。與其說是行宮,不如說這是市井間的世外之源,樹連著樹,草疊著草,遮蔽宮中所有的房屋。
這宮中的正屋是沒有門的,全部以紗簾擋著,掩映著簌簌的樹葉和棵棵堪比房屋高的樹木。有風吹過時,縹緲得常常讓人錯覺今是何時。
層層疊疊、翩然飛舞的白色紗簾前,蘇勒泰低頭跪著,臉上滿是懊悔的神色。紗簾後隱隱約約看得到有人磨墨寫字的身影,過了半晌,裏麵的身影放下毛筆,道:
“那有什麼?太子之位自始至終都不是我的。我既不想得到,也不在意他人是否得到。”
蘇勒泰抬頭,忠厚的眉宇間盡是憂愁,他拱手道:
“還有與沙智族聯姻一事……”
“嗬…”
清冷孤遠的聲音傳來,聽不出一絲感情:
“皇室的姻緣,又有什麼所謂?不過逢場作戲罷了。我一個普天嘲笑的廢人,難道還指望真情真意相濡以沫嗎?”
那身影跛著足漸漸走近了,修長的手指劃過迎風飛揚的紗簾,輕輕掀起,露出莊儲身披素衣身體。十六年過去,他的身量從當初的巍然強健變得弱不禁風,從前一直昂首挺胸的腰身此時也已孱弱地佝僂著,當年烈火綿延的眼神如今也已空洞無神,沒了半點神采,像極了流連於煙花之地的頹敗公子。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十六年間的歲月變遷,他依然高貴俊美的壯麗容顏。即便是帶著消極的病態,隻看這張臉,就依然能夠讓人流連忘返。
他麵容冷凝,雙眼失神地定在蘇勒泰的頭頂,眼中似是別有一幕其他惹人心痛的風景:
“這世間的情愛,不過是虛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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