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5 更新時間:15-06-01 09:09
聲勢浩大的迎親以及送親的隊伍回到行宮的時候,四皇子的整個行宮已經變了一個模樣。
原本是匆匆布置的大婚現場被三十名塗脂抹粉的喜婆子添得滿滿當當,喜婆子們揮舞著大紅手帕指揮著行宮的下人們忙來忙去,熱鬧非凡。放眼之處鮮紅刺眼,除了紅色完全看不出行宮原本縹緲清肅的模樣。
蘇勒泰看到莊儲對他使的眼色,上前問道:
“四皇子成婚並未請任何喜婆,你們是哪家派來的?”
正掛燈籠的喜婆子聽到問話忙跑過來,對莊儲行了禮,滿麵笑容答道:
“回四皇子,老奴是奉皇上的旨意前來,給您辦個熱熱鬧鬧的婚禮。皇上說了,希望四皇子和四王妃早生貴子,為皇室延綿福澤,添枝加葉,不負皇上對您的期望。”
莊儲的神色一滯,麵容一僵。別人可能聽不出來,但是從小深宮中長大的他十分清楚皇上此番話的意思。三皇子莊赫成婚多年一直膝下無子,對於皇家而言,子嗣有多麼重要是不言而喻的。天下的傳承與太平,祖輩一手打下的江山都會交到最優秀的子嗣手中。而父皇卻希望他為皇室延綿福澤,添枝加葉。這種話,在任何皇子成婚之時都沒有聽到過。
十六年的與世隔絕,莊儲竟一時間想不明白父皇這番話究竟有何用意。然而,如今他已不是當年血氣旺盛的少年了,對於皇位也早已淡然處之。
“那就請嬤嬤代我謝過父皇了。”
莊儲隻是淡淡地謝過了恩,便自顧自地進了行宮。若是放在從前,放在任何一位皇子身上,受到皇上如此贈言,必定叩首跪謝、不勝感激。但莊儲隻是淡然略過,仿佛不曾聽過一般。
“主子,皇上這麼多年對您置之不理,如今一開口便對您寄予如此期望,可您怎麼……”
蘇勒泰跟在莊儲後頭輕聲問道。
“你覺得皇上當真是對我寄予厚望?我在他的眼裏,早在十六年前就沒有了任何足矣寄予厚望的地方。三哥早已壟斷宮中大部分勢力,野心勃勃,父皇自然會感覺到威脅。而我的用途,不過是他轉移三哥注意力的棋子罷了。”
莊儲在說這話的時候神色與平常無異,仿佛在說別人的事一般。可是他的一番話卻讓蘇勒泰心中沉痛,他壯年追隨四皇子,從瞧不起這個皇家出身的高貴小子到對四皇子的有勇有謀、驍勇善戰佩服得五體投地,再到十六年前四皇子受傷殘廢一蹶不振,他都忠心追隨四皇子,算算已近二十年,這期間他從未有過二心。
曾經的部下與戰士們早已投靠了其他勢力雄厚的貴族宗親,唯有他,多年間老僧定佛般侍奉孤苦伶仃的四皇子左右。也曾有人問他為何這般癡傻,身為大將軍卻還要如奴才般侍奉普天嘲笑的四皇子。這種時候他都隻是笑笑,並不說話。但他的心裏早已給出了答案,四皇子的身上有天生的傲骨鋒芒,這種光輝是注定要鏖戰沙場、俯瞰天下的。有些人,是命中注定的英雄。
忙忙碌碌間,已是夜晚。
軟簾紅帳中,煞提獨坐在床頭。屋內的數盞燭燈交相掩映,幽暗昏黃的色澤把整個屋子襯得溫柔曖昧。屋子的正中間一尊方鼎飄著嫋嫋的熏香,香氣入鼻便使人昏昏沉沉。
看來這些婆子當真是為了今晚的洞房花燭用盡了苦心,可是又有誰能想到,此時洞房內坐著的新娘子有著已然殘破不堪的男兒身?
煞提淒然想到,那四皇子雖說也受盡了外人冷眼,但總歸是皇家血脈,雖說身體已有殘疾,但總歸是頂天立地的男兒身。倘若他知道了而立之年才娶到的妻子竟是已被閹割的男子,該做何感想?恐怕會將自己趕出這行宮吧。
到時候,自己便真真成為了這世間的一葉孤舟,去無去出,隻得拖著不完整的身體在天地間如孤魂般遊蕩此生。
這樣想著,煞提竟有些害怕,並有一絲酸楚泛上瞳孔。他低下頭,雙手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身上的喜袍。隻是,正當淚水快要奪眶而出時,一雙厚實溫暖的大手覆蓋住了他的手。煞提抬起頭,莊儲的臉出現在他的麵前,麵上雖然依舊寂寥得沒什麼表情,但眉眼之間竟有著一些溫柔。
“大喜的紅袍就被你這樣揉得發皺,若是你也討厭這豔俗的顏色,脫掉便是了。”
莊儲蹲下身體與煞提平視,燭光打在兩個人的側臉。盡管無酒,但屋中的每一物都似是醉了。煞提感受著莊儲手上的溫度,道:
“我不能脫。”
莊儲起身,由上自下打量起煞提。半晌,才淡淡道:
“有什麼不能脫的?大家都是男兒身,難道還怕羞嗎?”
煞提猛然起身,驚慌之間不自覺甩掉了莊儲的手,莊儲被他猝不及防的力量推倒在地,軟軟地坐到了地上。而煞提並沒有馬上去扶,隻是定定看著莊儲,臉上充滿了防備。隻是他這警惕的神色在莊儲看來,竟意外地有些可愛,像是純美的玉兔與體弱的老虎抗衡般,雖是旗鼓相當,實際勝負已定。
“你是怎麼知道的?”
煞提死盯著地上的莊儲問道。
“我是在軍營和戰場的生死之中摸爬滾打過來的,對於男人的身體自然再熟悉不過。你雖美到男女莫辨,但眉間的堅強英氣的騙不了人的。”
莊儲說著,伸出一隻手到煞提的眼前:
“早就聽聞沙智族的大王子器宇不凡有如仙子入室,沒想到竟被我娶回了家中。煞提,你與我是天下人眼中最無用的兩個人,如今相遇怕也是命中注定。以後的日子裏我們有很長的路要走,世道艱深,風風雨雨。這隻手現在我伸到你麵前,你可以選擇握住它,但之後便是無可回頭的你與我的歲月,無論怎樣,都逃不開彼此。同樣的,你也可以選擇離開,我自會想好一切措辭,你隻管去好好過你的日子。牽與不牽,隻取決於你。”
放在煞提麵前的手纖長漂亮,又仿佛隱隱蘊含著無窮的力量,擱置在半空中不偏不倚不抖,堂堂正正又坦率純實。大概,有如這手的主人一般吧。煞提就這樣看了許久,莊儲也就這樣等了許久。
終於,煞提伸出手徑自握住莊儲的手,一下子把莊儲帶起來,問:
“有酒嗎?”
前後縱橫上百年,世間大概都沒有任何一對新婚之夜在屋頂上舉著酒壇對月暢飲的夫婦。
夜深風涼,泰京城早已睡了,整個大莊朝黑壓壓的一片。蒼月薄涼的光輕籠在煞提和莊儲的身上,他們早已換下了繁瑣的喜袍,穿上白色素衣,懸坐在屋頂喝著酒。
身陷於世,又仿佛隔絕於世。
“在屋頂之上,明月之下洞房花燭的,普天之下大概隻有這獨一份吧?”
莊儲灌了一大口酒,扶著酒壇對著蒼茫夜空喃喃道。
“世界之大,定不會隻有我們這樣。從前在沙智族時,我以為天下和我一般可憐可歎的人恐怕不會存在,可是陰差陽錯後,我此刻竟與同樣的人在這裏對月飲酒。”
煞提也喝了一口酒,迎著月光望著莊儲說道。瑩白月光下,他一身白衣,黑發披散,恍若月下仙子般絕色飄逸。莊儲回過頭看到的時候,竟不由得怔住了,隻覺得此人當真不該是這粗鄙人世留得住的,然而自己卻留住了他。
“煞提,你為何選擇留下來?”
莊儲那麼想著,竟也那麼問出了口。
煞提看了看莊儲,眼神又飄到遠方,神色寂寞淒清地說道:
“大概是遠方很冷,而你的手很暖。”
簡單的一句話,令莊儲的心中無比動容。這天下恐怕再沒有人能比他更懂得煞提的心情,也沒有誰能和煞提一樣懂得自己。他們是同樣的人,同樣得冷暖,隻有彼此能夠知曉。
莊儲沒有再說話,隻是伸手握住煞提的手,一絲一縷地,冷暖相融。煞提也回握住莊儲的手,兩個人一起看著無人的黑夜。當天色漸亮,人影浮動之時,這景色便又不是屬於他們的了。也隻有當下的夜色,能夠讓他們心無旁騖的把酒言歡。
煞提年紀尚小,不勝酒力,不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倒下了。莊儲把他放在自己的懷中,看著他略微泛紅的側臉,沉寂了十六年的心中泛起一絲溫情。他自然懂得,這代表了什麼。這麼多年的沉浮他變了許多,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那一身的堂堂正正。
煞提的肌膚細膩得如同白玉,莊儲輕輕撫摸,俊美挺拔的臉龐是從未有過的柔情,他似是怕驚擾了煞提的夢般輕聲道:
“今日在泰京城門口初見你,我看破你的男兒身,便知你定是不畏欺君之罪遠嫁莊朝。煞提,這皇家龍潭虎穴,你既然不顧我的殘廢之身就在我身邊,我定會保你一世平安康健。”
遠處有簫聲隱約傳來,音韻悅耳好似空穀絕響。莊儲靜靜聽著,黑暗中,一道白色在空中劃過。仿佛是意料之中而熟悉無比的事一般,莊儲輕鬆地伸手接住,一張紙條攤開在手中,上麵的字體蒼勁有力---
“赫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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