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72 更新時間：15-05-07 11:21
（一）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zàng）。哎唷！你幹嘛打我！”青年捂住額
頭，扔下手中的書，倏地轉過頭去，對著自己身後一臉事不關己的，悠哉悠哉搖著紙扇的青年瞪著一雙眼睛。
“呆子，說了多少遍了，是秋收冬藏（cáng），藏就是收藏起來的意思”。
雖是責怪的話語，但那俊秀青年說話的音調中卻帶了兩分顯而易見的笑意，三分不知何故的縱容，眉眼微微上挑，頗有一分溫雅的風流之意。
李傲血愣了半刻，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繼續反駁。
“都說了我不喜歡念書，我喜歡學打仗”！
一撩衣擺，葉問水蹲下身，拾起被李傲血不小心碰到地上的書，撣了撣上麵的灰塵，遞給一直小心翼翼偷瞄自己的李傲血，斜著眼睛輕笑道。
“你連盡誅宵小天策義都不明白，怎麼打仗”？
“你知道的，你來教我”！李傲血眼睛一亮。
“哈哈哈，不教”。拍了下掌，葉問水大笑了幾聲，連頭也沒回就走了，獨留下李傲血那個木呆呆的呆子愣在原地，耳邊猶自繞著葉問水那清潤的笑聲，不知是個什麼表情。
那個人，無論生氣還是開心，都是那麼好看，聲音好聽，長得好看，家世又好，會看得上我嗎？
會看得上無父無母，連讀書都讀不好的我嗎？
皺了皺眉，李傲血看了眼院內掛著的紅纓長槍，炎炎日光下，那銀槍閃著淩厲的光芒，耀眼萬分，仿佛隻要一聲令下，便能破萬敵，斬萬人。
如若我得了功名？問水會看得上我麼？
（二）
“你……確定要參軍”？葉問水抿了口茶水，眼睛微垂，語調很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一件無關於自身利益的小事一般。
隻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手中捏著的瓷杯幾乎被自己捏碎。
“嗯”！
李傲血很興奮，他聽得出來。
為何興奮？你就那麼想要離開我麼？
葉問水心裏一抽一抽地痛。
“你要知道，出了這藏劍山莊，我便再也不能護得了你了”。
李傲血忽的直直地看著葉問水。
“問水，你可知我心裏如何想的”？
葉問水心頭一顫，匆忙移開了眼睛，沒有答話。
“我爹是天策軍，當年那一戰，天策軍全軍覆沒，我娘聞訊殉情，獨留下我一人，好在莊主仁厚，帶我回去，讓我留在了藏劍山莊，帶來了問水……”。
那呆子的聲音竟然突然溫柔了起來。
葉問水隻覺得臉上燒得厲害，忙低下了頭，喝了口水來掩飾。
“問水，你護不得我也罷，等我回來，便換我來護著你”。
鄭重嚴肅，仿佛在宣誓著什麼莊重的誓言。
男兒之誌，在於保家，在於衛國。
藏劍山莊便是我的家，葉問水便是我李傲血要守護的人。
但在此之前，先要衛國。
問水，你等著我。
李傲血魔怔一般的伸出手去撫摸葉問水的臉，從眉心到鼻梁，到嘴唇，再到下巴，目光癡癡的，竟不肯移開片刻。
葉問水忽然一陣心慌，手不受控製的顫抖了幾下，杯中的水濺出來了幾滴。
有什麼逃避不了的東西在心裏突然冒了出來，就好像去年的花種，在土地裏藏過了一個冬天，來年春天忽然發了芽，開了花。
有些歡喜，也有些害怕。
葉問水第一次那麼狼狽地在李傲血麵前逃也似的走了。
（三）
“明日便是大戰，你們可有懼意”？
軍營之前，身材高大的將領站在整齊的士兵之前，虎目閃著淩厲的光，巡視著自己手下的天策軍。
“不懼”！
這二字幾乎是直衝雲霄，震得天上的雲都散了開。
“哈哈哈哈，我天策軍果然都是好樣的”！
那將領大笑了幾聲，突然將自己的長槍猛地往沙地裏一插。
“不懼死生！衛我大唐”！
“不懼死生！！！衛我大唐”！！！
胸口升騰起不知是什麼的感情，漲漲的，熱熱的，仿佛一點燃便能馳騁萬裏沙場，破敵萬千。
站在隊伍裏的士兵們學著那將領，將長槍往沙地裏一插，口中喊著那令人熱血沸騰的八個字。
“哎，明天就是大戰了，傲血你有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人啊”？
夜空之下的一個小土坡，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聚成團，嘮著嗑。
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人，溫潤的眉眼，總是微微翹起的唇角，高高束起的如墨烏發，總是一身耀眼的黃衣，仿佛一轉頭，一個微笑，便能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李傲血按了按心髒的位置，低聲道：
“有”。
“唉唉，你這呆子竟然也有心上人，說說看嘛，是不是長得天仙似得”？聽了這話，周身三三兩兩的士兵都聚了過來，紛紛應和道。
“對啊對啊，說說看啊”
李傲血低低地笑了片刻，才道：
“他長得比天仙還要好看”。
“那你還舍得來參軍”？有人泛著酸。
頓時，一片死寂。
李傲血沒有去理會那陡變的氣氛，默默垂著腦袋對自己說：
我會活著回去，問水還等著我呢。
似乎是都不想要談到生死，立刻就有人轉了話題。
“唉你們知道嗎？後天，那藏劍山莊的二少爺要娶親了，聽說是......”那士兵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你說誰？”李傲血突然站起。
“藏劍山莊的二少爺葉問水啊”。
“你……再說一遍”。
“葉問水啊”。
葉問水？葉問水！
問水……怎麼可能，你怎麼可以……
李傲血一拳打在了尖銳的沙地上，目眥盡裂。
（四）
“長河落日東都城，鐵馬戍邊將軍墳。盡誅宵小天策義，長槍獨守大唐魂”
飛沙走石，遮天蔽日。
誰吟唱著古老的詩，蘸著敵人的血，化成一把氣吞萬裏的長槍，直刺敵人的心髒。
嘶吼聲，慘叫聲，馬匹嘶鳴聲，金屬撞擊聲，血肉分離聲混雜在一起。
“問水，問水，問水……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身上已經皮開肉綻，大腿處被敵人的大刀砍了一下，有些麻木的疼。
眼前昏昏的，晃得花，敵人的身形從一個變成了三個，李傲血定了定心神，長槍一出，對麵那形容可惡的敵人胸前一個大窟窿，鮮血四濺。
李傲血傻笑了一下，心道：
問水，你看，我多厲害。
轉念又想到自己的問水明天就會娶了妻子，日後會有一雙兒女，然後就會兒孫滿堂。
心中猛然一滯。
怎麼會那麼痛？
問水，你為什麼不願意等我？
眼前又是一花，李傲血已經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咕嚕嚕，無知無覺地從山坡上滾下，不省人事。
“良辰已到，新娘上轎……”。
抵在唇邊的瓷杯一頓，葉問水恍惚了一下，攥緊了手中了喜服。
“二少，二少，京中傳來消息，天策左翼軍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你說什麼？”
手中的杯子碎了一地，腦袋中的那根名叫李傲血的弦‘嗡’的一聲，斷了。
“少爺少爺你去哪啊！這喜服還沒換呢！”
聽不見，什麼都聽不見了，腦海裏嗡嗡的，隻剩下那四個字。
無一生還。
嗬，他說無一生還，我偏要去看一看。
葉問水生平第一次，會想要不管不顧，傾盡所有。
（五）
“小友，請問安東會戰的地址是在前麵麼？”
擺著攤的少女青青抬頭看。
一位金色長袍的俊美青年緩緩的從馬上下來，朝著自己行了個禮。
“是啊，出了城門再走三十裏就是了”。
“謝謝”葉問水笑了笑，牽著馬繼續向前走。
“不客氣”青青坐好擺攤，隻不過臉頰卻悄悄的紅了。
這個人，笑得真好看，長得也好看。
已是夕陽西下，前往安東的古道上人影稀稀疏疏。
一人一馬，拉長的身影漸行漸遠，小道邊上，枯樹落葉，片片飄搖。
呆子，我來找你了。
“傻大個傻大個，剛剛我遇到一個人，好像是你們京城的耶。”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聲音低啞，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絮語。
坐在土堆上的大個子沒有理她，目光無神，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那個世界有著天地玄黃，有著宇宙洪荒。
還有什麼？
對了，還有一個男人。
很高，有點瘦，總是一身金色長袍，頭發束得高高的，身姿挺拔，舞劍的時候帶著陣陣淡淡的香風，一個轉身抬眸……
“走啦傻大個，回去吃飯了”。
“好……”傻大個突然抬起了頭，眼睛裏突然多了些什麼東西。
青青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發現傻大個還是那個傻大個。
眼花了？
青青想了想，想不出，決定還是先回家。
“傻大個你知道嗎？剛剛那個男人長得真好看，笑起來就好像開了花一樣”。
作為一個‘傻大個’，對於青青這種嘰嘰喳喳的思春行為，自然不能多說什麼。
“哎呀說了你也不明白，傻大個你也長得不錯，就是傻了點……”。
誰家的笙簫奏了起來，悠揚萬裏，落盡塵埃。
明明是輕快的調子，聽起來卻悲得能斷人腸。
一條斑駁古道，依稀還沾著昔日將士的血。
古道兩頭，誰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無處尋覓。
（六）
“咦，又是你啊”！
話剛說完，青青自知說的話有失妥當，頓時紅了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葉問水撣了撣長袍上的灰塵，注意到少女臉上的窘迫，安撫性的朝她露出了一個極淺的微笑。
旅途勞頓，連日的奔波讓他有些勞累。
“小友，不知這裏可有歇息的地方”。
“有，有的，就在南邊的鎮上，不過有些偏，這樣吧，我帶著你過去”。
“有勞小友，不過這攤子無人看著，怕是會遭賊，在下自行前往便可”。
青青眨了眨眼，水靈靈的杏眸咕嚕嚕的轉了兩圈。
“大哥哥不用客氣，這攤子有人幫我看，我現在就去叫人，你等著我啊”。
說著，便‘噠噠噠’地跑了。
葉問水無奈一笑，倚在馬邊，緩緩的呼出一口氣。
天色將晚，紅霞散落，似帛似錦。
偶爾有成群的大雁飛過，也隻留下滿地荒涼。
葉問水將手抵在額上，遮住眼簾，像是不忍再看下去。
這人……竟然真的說沒就沒了。
怎麼可能呢？明明不久之前我還教他習文習武，他讓我等他，他說要護著我，現在竟連自己都護不得……
果然是呆子啊，竟連自己都護不得，就說要護著我……你憑什麼來護著我？
身子顫抖的厲害，抵在額上的手越收越緊，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一貫沉穩的表情，如今不知是喜是悲。
“大哥哥大哥哥，我把人給拉過來了，我們趕快走吧”。
“多謝……小友”。聲音有些艱澀，所幸那少女並未聽出什麼來。
“傻大個你就坐在這兒就好，等我回來啊”。
“好”。
葉問水猛地抬起頭。
“……傲血”。
青青口中的傻大個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麼表情。
“你是傲血，傲血……”。所有的話都隻彙成了‘傲血’這兩個字，好似自己這一生，隻會說這兩個字。
“大哥哥，這個人我撿回來的時候就是傻了的，不知姓名，若是你認識……恐怕如今也不會識得你的”。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已然輕了。
葉問水身子一晃，強撐著向前跨了一步，拽住李傲血的衣領，指節泛白。
“如何不識得？怎麼就不識得？我以為你死了，便什麼也不顧了，瘋了一樣的去尋你，哪怕是屍骨我也認了，你現在一個‘傻了’就萬事大吉了，果真……果真是出息了……”。
一番氣急的狠話說到最後，竟生出了幾分哽咽。
連日奔波的疲乏加上近日的大悲大怒一起湧上心頭，葉問水一個沒撐住，直衝衝的栽了下去。
“問水，問水”！一雙大掌阻止了葉問水繼續倒下去的勁頭，葉問水艱難地動了動眼皮，發現已經‘傻了’的李傲血滿臉驚慌，手忙腳亂地扶住自己。
呆子，不是說不識得我了麼？現在這樣又算是什麼？
他想著，自己下輩子再也不要認識李傲血這個呆子了。
忒煩人，不讓自己省心。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cáng）”阡陌邊，紮著羊角辮的孩童圍在一起跳花繩，清脆的童音笑嘻嘻地吟誦著這首《千字文》
問水，秋收冬藏，我想把你藏你來，藏在心裏，一輩子都不放出來，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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