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34 更新時間:15-06-14 14:46
又是一年歲末,香逸雪從華山回去,一路上進些胭脂香粉,轉手又賣給扶桑船隊。
回到山莊,香逸雪先去看望幹爹,掀開簾子道:“幹爹,你怎麽不點燈?”
香令艾也在屋裏,從桌邊抬起頭來,望著香逸雪的眼睛。
皇甫玉從裏屋出來,抓著他的手笑道:“大白天點什麽燈?讓我看看,雪球又長高了……”
香逸雪瞟眼香令艾,語氣疏冷地道:“爹爹!”
香令艾眼神銳利,直視他的眼睛。
香逸雪扭過頭去,衝著皇甫玉撒嬌,笑道:“不點燈你怎麽看見,雪球不僅長高了,而且還長俊俏了!”
香令艾皺了皺眉,又低下頭,在桌邊寫著什麽。
門外一陣喧嘩,香令艾帶著賓客進來,看見香逸雪吃了一驚,瞬間又木無表情道:“你回來了?”
屋裏倆個香令艾,究竟哪一個是真?香逸雪一時間難辨,隻得沈默一旁。
香令艾皺眉道:“怎麽不說話?臉色如此難看,是不是生病了?”
真正的香令艾,不會噓寒問暖,後麵進來的那個,肯定是自己的幻覺。
香逸雪轉過身去,對坐在桌邊的父親,行禮告退道:“爹爹,孩兒有些累了,先下去休息!”
桌邊的香令艾和皇甫玉一同消失,甚至連香世山莊都沒了蹤影,眼前慢慢浮現青石街麵、長滿青苔的院牆。
“爹爹……”香逸雪尚未反應過來,就聽到耳邊傳來稚氣聲音,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站在門邊,衝著院內洗衣的娘親喊道:“娘,大哥哥真好笑,剛剛他喊我‘爹爹’!”
婦人忙著洗刷頭也不抬,衝著門邊孩童喝道:“寶兒,快回來,別搭理瘋子!”
距離香世山莊百米之遙、人來人往的青石街口,香逸雪冷汗淋漓、被困在虛實之間,扶著額頭神情痛苦,直到隨從葉影追了上來……
開春之後,香逸雪坐上馬車,不急著回華山,一路走一路玩,大好河山盡收眼底。
又是初夏,香逸雪再次走進抱月樓,沒有急著去找蓉蓮,而是先把老鴇找來,替樓中男倌贖身,又賣下琴樓贈到蓉蓮名下。
香逸雪又贈些銀兩,讓他們出去後謀個營生,荷君他們都走了,也隻剩下蓉蓮一人。
自由之身的他,說自己無路可去,寧可青樓彈琴,也不願出去遭人白眼。
香逸雪也不勉強他,隻是在贈與琴樓的那晚,又問了一遍蓉蓮喜不喜歡他。
蓉蓮的回答,跟以前一樣——你讓我喜歡、我就喜歡;你不讓我喜歡、我就不喜歡。
少年沈默半晌,最終淡淡一笑,拉著蓉蓮來到樓前,跪在月桂樹下,與他結拜兄弟。
香逸雪給他一塊玉佩,雲淡風輕地道:“蓉大哥,以後你我就是兄弟,他日你若有急難,我又不在你身邊,拿此玉佩去香世山莊或是梅家堡,自然會有人幫助你!”
蓉蓮接過玉佩,淡淡地道:“好漂亮的玉佩!”
香逸雪莞爾一笑,放低聲音道:“我娘留下的東西,給她未來的兒媳……”
蓉蓮雙手奉上,垂下眉眼道:“香少,這玉佩名貴……”
香逸雪淡淡道:“你受不起,是嗎?”
蓉蓮垂頭,道:“香少厚愛,折煞蓉蓮……”
香逸雪麵無表情道:“收下吧,贈送大哥,一樣當得!”
蓉蓮捧著玉佩,忽而跪下道:“香少,蓉蓮本就是您的人,平日已經受惠良多,豈敢再糟蹋您的好東西。香少您且將玉佩收回,蓉蓮今晚就伺候您……”
香逸雪沉默半晌,將人扶起歎道:“蓉大哥,我想要的從不是這個,你是真不懂我,還是不想懂我?”
蓉蓮一愣,避開目光。
香逸雪苦澀一笑,轉身離去……
華山藏書樓,香逸雪捧著一本經書,眼睛掃過泛黃紙頁。
梅風走進來,扔來一個盒子,咂嘴道:“你的老相好走了,叫我把它還給你,他說他不配收此厚禮!”
香逸雪打開盒子,晶瑩剔透的玉佩,時隔三月又回己手。
香逸雪撐著雨傘,走下山去,一步一個台階。
多麽希望這次也是幻覺,可惜抱月樓人去樓空,每個活生生的人都告訴他,蓉蓮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琴樓之前,月桂樹下,香逸雪漠然而立,雨水不斷從傘緣滴落,好似他無聲哭泣。
蓉蓮一直在說反話,以為他聽不出來,其實他早就知道,蓉蓮根本就看不上他。
在蓉蓮的眼睛裏,他隻是個頑劣小孩,不管再怎麽努力,都改變不了這種印象。
蓉蓮離開也好,徹底斷了念想。香逸雪撐著雨傘,緩步走出抱月樓。
是誰在雨中哭泣?那是不是幻覺?
牆角一個蜷縮身影,香逸雪走到跟前,才發現他是荷君。
荷君燒得厲害,淋了雨後又咳血,那血成醬紫色,還有些絮絮之物。
香逸雪的心往下沈,症狀跟娘親死前一樣,那些絮絮之物,便是病人爛掉的肺。
荷君不過二十來歲,比娘親死時還年輕,香逸雪歎息一聲,將人抱進琴樓,請來大夫替他醫治。
大夫來了,搖了搖頭,捂著鼻子,抱著藥箱子走了。抱月樓的人,知道荷君的病,怕被傳染了,一個個都躲得遠遠。
香逸雪沒辦法,隻得守在身邊,親自照看著他。
未能陪伴得肺病的娘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路,一直是香逸雪心中永遠的痛。如今,看著同樣被肺病折磨的荷君,他又怎能做到無動於衷地走開?!
半夜時分,荷君醒來,拉著他的手,道:“清風,清風……”
香逸雪彎下腰,道:“要不要喝水?”
喂了些水,荷君清醒一些,伸手摸道:“好黑,怎麽不點燈……”
香逸雪走到桌邊,點起蠟燭插上燭台,又將燭台端到麵前,詢問道:“這樣好點嗎?”
荷君吃力抬頭,打量來人半晌,才辨認出來道:“香少……琴師呢?”
香逸雪坐下,無悲無喜道:“他走了,不會回來了!”
荷君眨下眼皮,半晌道:“走了好……我也想回去……回家……”
香逸雪道:“你家在哪裏?”
荷君一邊咳嗽喘息,一邊斷續說道:“海邊豐村……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
香逸雪淡定道:“我帶你回去!”
第二天清晨,香逸雪雇了一輛馬車,帶荷君往家鄉而去。
一路上,荷君躺在軟軟的墊子上,絮絮叨叨地回憶。
從他認識那個人開始,到那個人考上功名背棄諾言,娶了一位富家小姐。落入俗套的故事,落入俗套的結局。
香逸雪靜靜聽著,時不時喂水喂藥,一路走走停停。
幾天之後,棄馬登船,顛簸得好了一些,船上也可生火煮藥。
船速較慢,十來天的路程,等到達漁村之後,荷君也快要咽氣了。
家中幾個兄哥,嫂嫂都很強悍,見香逸雪帶人回來,頓時警覺起來。
香逸雪給了一些銀兩,才讓荷君在家中暫住,這個世道離開銀子是不行的!
荷君迷迷糊糊叫著清風,當中一位兄弟說,這個叫清風的男人,其實就在不遠的鳳城當官。
香逸雪去了一趟鳳城,發現這個叫清風的男人,也不是什麽大官,不過是給知州大人做幕僚,娶了鳳城一戶米行老板的女兒,日子過得還算富裕,但還沒到大富大貴的地步。
香逸雪請他去茶樓一敘,還沒來得及說荷君狀況,那人隻聽到荷君名字,便警覺地站起來,好似發怒的刺蝟,道:“我不認識他,你別來找我,我不認識這個人!”
香逸雪道:“他就快死了,他希望你能看他一眼!”
男子怒道:“死了關我什麽事,你找錯人了!”
那男人拔腿就跑,好似避開瘟疫似,一溜煙跑得沒影。
香逸雪想了想,來到飛鴿幫分舵,急函傳給華山梅風。
第三天傍晚,一位中年男子來到漁村,找到香逸雪談了幾句,之後又坐上馬車走了。
第四天晌午,在中年男子的陪同之下,香逸雪堂而皇之地見了鳳城知州。知州對中年男子很是敬畏,對香逸雪也客客氣氣唯恐不周。
席間,那個叫清風的男子,起初站在遠處偷看,後又諂笑著來敬酒,香逸雪不痛不癢寒暄兩句,又告訴他在鳳城的落腳點。
當天晚上,那個男人登門拜訪,說是來賠罪,其實是來談條件。
臨城有個肥缺,若是能把他弄過去,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香逸雪答應了,條件是這幾日他伴在荷君身側,說些荷君愛聽的話,讓荷君安然去世。
那人滿口答應,拍著胸脯保證,一定讓荷君滿意。
香逸雪對此頗為擔心,畢竟是虛情假意,怕荷君看出端倪,弄巧成拙催他上路。
哪知道男人天生戲子的料,看到荷君便撲了過去,握著荷君的手淚水漣漣,聲聲切切杜鵑啼血,弄得一屋子人潸然淚下。
荷君打了他幾巴掌,後來又與他抱頭哭泣,最後躺在他懷裏,摸著他的嘴角問他疼不疼。
橫豎不過幾天光景,荷君握著清風的手,幸福安詳的離世。
那個叫清風的男子,也幸福地離去,香逸雪沒有食言,讓他得到那個肥缺。
世上多的是齷齪小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沒必要汙自己的手。荷君遇人不淑,怪他自己瞎眼,又怪他看不開。清風清風,渾濁世間,哪裏有真正清風?
香逸雪埋葬荷君,便往西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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