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鳶之戰  第三六章

章節字數:4684  更新時間:16-02-04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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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慕容府出來香逸雪坐上馬車,就見裏角坐著一個小女孩,穿著花襖梳著童髻,不自在地抱著食盒。

    香逸雪瞟眼盒子,忍不住笑道:“還真是禦肴居的點心,連鍋都被你端來了?”

    小女孩用袖口擦著鼻涕道:“我想帶點給小鹿兒!”

    香逸雪笑道:“我猜小鹿還不知道你是女孩,等會見你這模樣要驚掉眼珠子!”

    小女孩撇嘴道:“你早看出來了?”

    香逸雪笑而不語。

    小女孩看著糕點,咧開嘴笑道:“香老板,你給小鹿兒找個做糕的廚子,學會了天天做給我吃……”

    話還沒說完,馬車忽然抖動,跟著響起車夫的長嘯,香逸雪猛地拉過小女孩,從翻倒的馬車內掠出來,與此同時四麵八方毒箭向他們射來……

    戌時方至,香老板的馬車在離開慕容府一條街的地方遇到殺手,香老板讓車夫寶叔護女孩逃進慕容府,自己留下吸引那些殺手的視線。

    等慕容府的侍衛趕到時,現場隻有一輛翻倒路中、被人射成刺蝟似的馬車,香老板和那些殺手都不見蹤影,路麵殘留點點血跡,從馬車邊一直到河岸,看情形是香老板負傷逃至此處,後邊的情況就不得而知了。

    戌時二刻,慕容府家丁來到折桂客棧,把信箋剛剛交給蝶夫人的手上,客棧外圍就發生一場激烈的廝殺,以龍天為首的十二鐵騎與數個蒙麵人交手。

    雙方激戰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等送信家丁喝完一盅熱酒,揣著賞錢心滿意足離開時,客棧外又恢複以往的寧靜。

    戌時末刻,適才遭遇追殺的香老板,坐著篷船回到折桂客棧。蝶夫人正在岸邊等待,倆人相視一笑挽手入內,都沒把方才的逼殺當一回事!

    第二日午後飄起小雪,河麵搖來一隻不起眼的烏篷船,晃晃悠悠停靠浮橋。船簾掀開一隻素傘,低垂遮擋來人麵孔,隻見狐披內的青袍和精致布鞋。

    秦玉玨來到樓前,猶豫片刻收了傘兒,將披風帽子拉低些,唯恐給旁人看到臉,匆匆走進天字號樓。

    正值天寒地凍,客棧內人並不多,夥計們湊爐邊烤火,並沒留意裹著披風的秦玉玨,穿過大廳走上樓梯,來到東家所住的天字第一號門前。

    應門的是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子,待她看清秦玉玨身上的狐披後,眼露敵意道:“你找誰?”

    秦玉玨瞟眼門內,猶豫道:“香老板在嗎?”

    “不在!”

    女子說完這一句,竟不理秦玉玨,轉身將門關上。

    秦玉玨楞了半晌,無奈轉身離開。

    上樓沒人留意到他,下樓也沒人留意他,秦玉玨順著原路返回,浮橋又落一層雪,已將先前足印淹沒。

    烏篷船仍在橋頭等待,秦玉玨彎腰進簾的時候,最後又回望客棧一眼。畢竟有過一段露水情緣,聽聞他遇刺便匆匆趕來,卻被那人妾侍擋在門外,也不知那人有沒有受傷,現在是否安然無恙。

    烏篷船在風雪裏艱難前行,船家鬥笠蓑衣大力搖櫓,看樣子河麵很快就會結冰,等送完客人便該收船了。

    搖到獅子橋,船家喊了一聲,慢慢將船靠岸。秦玉玨艙內出來,給過船錢上岸,沒走幾步就見橋邊一人,撐著傘兒靜立雪中,一身純白貂皮披風,越發顯得冰雪襟懷!

    不曾想到在此照麵,秦玉玨一時楞在當場,香逸雪也在橋邊看到他,不遠處便是梨園大門,所幸大雪紛飛路人匆匆,沒人留意橋邊這一幕。

    與此同時,相府氣派的馬車駛來,堪堪刹在秦玉玨身旁,濺得秦玉玨一身的泥雪汙漬。

    簾後伸出一隻手,相府二公子探出身子,笑道:“大雪天跑出來作甚,看你濺得這身泥水!”

    秦玉玨把手伸過去,搭在對方心手裏,眼睛卻瞟著別處,心不在焉道:“橋下梅花開了,我想采枝回來,放在屋裏養著……”

    “巧了,我和林兄來此,便想找你賞梅,石門外的臘梅開了!”二公子握緊他的手,手臂一用力氣,將人拉上馬車,笑道:“橋下野梅哪比得過石門名株,等會到那裏,我讓人給你多采些帶回來!”

    馬車從橋上駛過,將橋邊撐傘的公子,遠遠地甩在身後,直至融入那片白茫。

    秦玉玨收回目光,定下心神專心撫琴,茶幾上一尊紫爐檀香嫋嫋,二公子正與新結交的閔洲名士林仙尋推杯交盞飲得暢快,等馬車到石門外倆人俱已酩酊大醉。

    這梅是賞不成了,幸虧附近有個溫泉,秦玉玨讓二公子的貼身奴仆先去打點,等安排妥當再扶二公子進去。

    二公子醉得意興闌珊,袍子襪子皆不脫,就拖著秦玉玨下池子,與他同來的林仙尋頗有眼力地溜開。

    眼見四下沒人,二公子便在池內,借著酒勁要了秦玉玨。

    雪飄得越發大了,秦玉玨趴在池邊,半邊身子匐在石上,早就凍得嘴唇烏紫。二公子卻是驕縱慣了,死死壓著身下人,一直弄到盡興為止。

    酒吃足了,歡交過了,澡洗好了,木屋也收拾過了,就等著相府的二公子進去美美睡上一覺。

    秦玉玨的腿都發軟了,卻還強撐著叫來仆人,將倦意十足的二公子扶去木屋,自己這才又在溫泉裏坐下來,隻冷得一個勁地哆嗦。

    等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才發現忘了讓人備好幹衣,先前褪下的衣物擱在棚下,早被吹落一層薄雪。

    秦玉玨啞著嗓子喊了兩聲,就見一條人影雪裏走來,正是那撐著傘兒、屢屢見到他難堪模樣的香老板!

    “你來了多久?”秦玉玨發絲滴水,身下又在疼痛,臉色越發不善,冷冰冰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聽到你跟她說話,等我追出來的時候,你已經讓艄公搖船了!”香逸雪上前一步,蹲在池邊,溫和道:“蝶兒心氣躁些,講話沒個輕重,你莫要放在心上。”

    秦玉玨道:“我就想說一聲,你不用再去小屋,我已經回梨園了!”

    香逸雪嗯了一聲,目光異常溫柔,靜靜等待下文。

    “以後有什麼事,可來梨園尋我,出戲或是什麼……”秦玉玨故意避開,眼睛瞟著水麵,冷漠道:“玉玨人微言輕,不能派啥大用,香老板莫要嫌棄才是!”

    這話說得生分了,香逸雪卻似沒聽到,自棚下取來袍子,拂掉上麵積雪,溫和道:“快穿上衣服,二公子的馬車停在東門……”

    秦玉玨身體一震,激起池中水波,難以置信看著他,直愣愣道:“你都知道了?”

    天色已近黃昏,風雪中的梅林,刀劍四下埋伏。相府二公子利用秦玉玨將香逸雪引來,這一次輪到對方掀開底牌,效命於誰已經很明白了。

    這一招的聰明之處在於利用秦玉玨,不管成事與否,隻在相府不問朝政的二公子,為了一個戲子與人爭風吃醋。

    見秦玉玨呆坐水中,香逸雪將他拉上岸,一邊替他套上袍子,一邊溫柔笑道:“原本不知道,進來時才發覺,都是二公子的人嗎?”

    隻待秦玉玨離開溫泉,殺手們便會圍攻而上!

    秦玉玨呆呆望著他,眼前之人氣質如玉,越是危急越是彰顯,就算是彎腰替他穿鞋,也是那般從容優雅涅而不渝。

    香逸雪已替他穿戴整齊,見那狐披濺滿了泥汙,便解開自己的貂披替他裹上,亦如那晚在小屋那般溫柔,撐開傘兒遞將過來,輕聲道:“快去吧!”

    雪從傘下飄過,秦玉玨望著那人,眼神含悲道:“我引你來此,你不恨我?”

    “怨不得你,是我自己招惹他們,倒是累你左右為難了!”香逸雪笑容溫和,捋他額前濕發,寬慰道:“莫要想這些了,回去飲些薑茶,好好睡上一覺。”

    “你該恨我!”秦玉玨越發傷心,連眼眶都泛紅了,顫聲道:“你若擒下我,許能……”

    香逸雪莞爾一笑,食指抿他的唇,盟誓道:“等我!”

    雪中目送秦玉玨離去,香逸雪腰間抽出寶劍,對著逐步逼近他的殺手,淡淡道:“我猜你們的主人一定忘記告訴你們,這一次你們要麵對的人,是昔日華山掌門上官素的嫡傳弟子……”

    上官素的嫡傳弟子,使得一手華山劍法,隻是不愛人前顯露,但被逼至懸崖絕壁,也會亮出森冷劍鋒!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香逸雪靜立池邊,劍尖斜指地麵,冷覷不斷逼近的殺手,那一靜和一動之間,雪花無聲消融在霧氣嫋繞的池泉內,消融在冰寒料峭的梅林間,消融在萬籟俱靜的殺氣中……

    眾裏尋他千百度。

    一聲鴉啼劃破寧靜,劍光爆射鏗聲八方,霎時刀劍交錯人影縱橫,劍者避不開殺戮的命運,想要活著離開唯有以血鋪路……

    不停有人倒下,不停有人補上,劍者身影所到之處,無聲哀嚎充斥耳鼓,雪花尚未飄落便被鮮血暈染,泉池的水漸漸映紅了眼,梅林的風漸漸吹寒了心。

    “我偏不愛執劍!”誰家少年在樹下,對著抱月樓的琴師,信誓旦旦道:“劍是殺戮,是無情,哪比得過扇風流?!”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戌時的雪越發大了,內河邊的金碧宴樓,玉樹瓊枝圍繞的戲台,被晶瑩剔透的琉璃燈照得宛如仙境。

    相府二公子坐在首位,眼睛望著雪中戲台,翹著腿兒打著拍子,漫不經心端著酒杯,身後仆人一個撐傘,另一名蹲在爐旁煮酒。

    今夜一出戲是說武後遊園,命令百花在嚴冬齊放,眾花攝於淫威相繼綻放,唯獨牡丹仙子恪守時節抗命不從,惹怒武後被貶洛陽以示懲罰。

    雪夜、酒香、靡靡之音……

    戲台上的牡丹仙子縱是京城名宿,但令一幹風流名士佩服的還是相府的二公子,能想出這樣的絕妙點子,不愧號稱天下風雅第一人!

    台上秦玉玨含悲帶怨,冰清玉潔衣袂飄仙,宛如謫落凡塵的仙子,淺淺吟唱道:“觸怒聖顏,黜放洛陽風雨天,山色又待霜雪臨……”

    忽然,駿馬嘶鳴,馬蹄聲擾了琴韻,好似動地來的鼙鼓,碎了君王今朝美夢。園子的另一端,冷顏劍者勒馬銜環,手執寶劍衣衫染血,似在戰後浴血歸來。

    戲台上的吟唱驟停,秦玉玨怔忪杵著,悲傷眼神望著門口,任憑長長的水雲袖散落一地。

    所有客人都好奇轉頭,唯獨相府二公子充耳不聞,眼睛依舊看著前方,隻是握酒杯的手微微抬起,惹得仆人以為他想添酒,便執壺上前替他斟滿。

    戲台前沒有人說話,連鑼鼓聲都停歇了。在眾人注視下,香逸雪打馬上前,衝著石化的秦玉玨伸手。

    下一秒,秦玉玨亦然回應,手指搭進他的掌心,無視台下端坐的二公子。

    在賓客吃驚的目光中,香逸雪膀臂一收,將秦玉玨拉上馬背,靠在他溫暖的懷中,絲綢飄帶滑落臂彎,在夜風裏翻飛而去……

    他秦玉玨也是男兒身,不是鶯鶯燕燕,更不是什麼牡丹仙子!

    幾個家丁圍上來,香逸雪袖袍一揮,寶劍飛擲而去,不偏不倚插在二公子麵前!

    劍身,楔在雪地,折射出森冷劍光,映在同樣眉眼冷酷、紋絲不動的二公子臉上,隻是沒人留意到他杯中的酒潑灑袍子。

    石門殺手都沒留住他,幾個家丁根本擋不住,二公子緩緩抬了手指,讓香逸雪帶著秦玉玨離開宴樓。

    至此,京城又添一筆傳奇,牡丹公子秦玉玨為了心頭所愛,當眾拂了相府公子的麵子!

    秦玉玨的小屋,火苗幽幽暗暗。

    香逸雪褪掉血衣,背後一道刀傷,露出森白胛骨。秦玉玨替他上藥,動作小心翼翼,眼籠輕愁道:“他們不會放過我們!”

    香逸雪淡淡道:“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真要跟我蠻橫著幹,那就如今天這般踏著屍體過河。京城的路行不通,就按江湖規矩來,看誰的劍更快、更準、更鋒利!”

    秦玉玨一邊包紮傷口,一邊兀自強笑道:“你橫豎都能耍,不似我除了唱戲,便什麼都不會了!”

    香逸雪握住他的手,溫柔道:“玉玨,走到這一步,京城留不得,隨我回廉州吧!”

    秦玉玨笑道:“你當娶妻呢?!”

    香逸雪道:“有何不可?!”

    秦玉玨揚眉,玩笑似道:“好呀,三媒六聘花轎喜宴,一樣不少都齊全了,我便隨你去廉州,做你這一世的夫人!”

    香逸雪道:“當真?”

    秦玉玨道:“當真!”

    “一言為定!”香逸雪伸出手指,勾住他的手指頭,笑道:“你若食言,我便要……”

    秦玉玨揚眉道:“便要如何?”

    香逸雪笑握他的手,放在胸口道:“我便不再管你了!”

    “誰用你管了?!門就在哪兒,你自個請吧!”秦玉玨臉色一變,甩掉他的手,傷心欲絕道:“倘若你真對我有心,斷不會把話撂得如此容易,想都不肯想離了我的日子……”

    “我隻是擔心你會反悔。君子一諾千金,你既然許下了,我便不準你反悔!”香逸雪扳過他的身子,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溫柔凝視道:“你說的那些一樣不少,我會把喜事辦得熱鬧風光,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香逸雪與你秦玉玨結發夫妻生死相隨!”

    秦玉玨凝視著他,半晌垂下眼簾,低聲道:“你若真心待我,我便真心待你,還望你別忘記今夜盟誓,倘若你違背誓言……”

    香逸雪道:“一日千刑,生不如死!”

    秦玉玨忍不住笑道:“人家都說腸穿肚爛不得好死,或是萬箭穿心死無全屍,你這誓言倒是新鮮,一日千刑、生不如死!”

    香逸雪笑道:“腸穿肚爛萬箭穿心,終究也隻是一死,倒不如留我一條殘命,日日受那剜剮之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

    秦玉玨斂了笑容,凝視對方眼睛,正色道:“如此,我便當真了!”

    香逸雪溫柔一笑,將他摟到懷裏,淡淡道:“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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