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終之弈  第二章

章節字數:4926  更新時間:18-08-13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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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冷箭射穿胸膛,三嫂兜裏石榴滾落,散落在皎潔月光下,替人擋劫自己遭殃!

    食客們頓作鳥獸散去,摔得眼冒金星的香逸雪,本能護著懷裏的銀蘭,待看見三嫂胸前血窟窿時,神情一凜低聲喚道:“三嫂,三嫂……”

    三嫂低頭看眼血洞,卻似無事人一樣,彎腰撿起腳邊石榴,用袖子愛惜擦了擦,又小心翼翼放回兜裏,看著石榴的溫柔目光,似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

    等做完這件事,她盤膝坐下,平靜闔上雙目。

    “我醉了?”銀蘭錯愕看著三嫂,似沒從酒醉中清醒,喃喃道:“他們為何要跑?這幾桌酒錢……”

    “蘭……”香逸雪當頭棒喝,聲音不大不容置喙,沉穩凝重似換一人,望著對麵一排屋脊,沉聲道:“小心,別冒頭,找出冷箭的位置!”

    銀蘭呆呆看著香逸雪,石榴滋味還在腦海,但主人卻已經離去。

    香逸雪腳尖一勾甩出長凳,引出對方一排密集箭支。黃色箭杆潔白羽翼,箭身赫印七神符號。

    另外,還有一支箭,準確射向香逸雪藏身之所,道力之大穿透矮牆,擦著他的頭頂飛過。

    一隊人馬,隻有這人可怕,卻不知隱匿於何方。

    香逸雪掃視對麵一排排屋脊,想找出第八根箭的藏身位置,沉聲道:“芸館屋頂,左四右三,還有一人方位不明……”

    身旁聽不到聲音,香逸雪不放心回頭,卻見銀蘭抓箭發愣,皺眉道:“有毒!”

    三嫂胸口的血,已經變成黑色,這表示箭上淬毒,欲置人於死地!

    銀蘭神色古怪道:“這標記……”

    香逸雪狐疑看著他,一麵警惕四周動靜,那隱秘的神箭手,威力不容小覷。

    銀蘭麵色僵硬道:“七神標記,王的暗衛,我曾教過他們劍法,但王為何要殺……”

    銀蘭瞟眼死去的三嫂,目光落回香逸雪臉上,顯然三嫂隻是替死鬼,但王為何要殺他們?!

    香逸雪壓下震驚,沉聲問道:“果真?標記或可仿造,也許是隆蘿都夫人私下授意那隊護衛所為!”

    銀蘭盯著標記看了半晌,一時難以判斷真偽,遲疑道:“若標記是真,無王的應允,隆蘿都夫人拿不到毒箭。事情一旦暴露,夫人吃罪不起!”

    香逸雪臉色變幻,眸色明明滅滅,似是欲言又止。

    末了,銀蘭把心一橫,冷聲道:“我從後邊繞去……”

    刹那間,香逸雪心思把定,拽住他道:“倘若真是暗衛,你要向王宣戰?”

    銀蘭皺眉道:“那怎辦?”

    香逸雪斬釘截鐵道:“耗,都鬧出人命了,巡守們也快來了!”

    這話剛剛說完,又是一排箭雨,對方似看穿企圖,用箭將其逼出。威脅最大的還是那位神箭手,連發幾箭都擦著他們的身形而過!

    如此密集箭雨,矮牆承受不住。倆人掠到樹下,借著樹影藏身。

    矮牆已經坍塌了,幸虧香逸雪經驗豐富,早一步挪換藏點,反讓對方找不著北。

    就在銀蘭全神戒備時,腰間忽來一雙手臂,香逸雪將他摟在懷中,溫柔道:“對方居高臨下的位置,你我就算借著樹影掩護,也未必能逃過那雙鷹眼。聽說箭者的夜視能力,是尋常武者的七倍……”

    銀蘭低聲道:“我能……”

    “你不能……”香逸雪輕笑一聲,心平氣和道:“一旦藏點暴露,毒箭如雨傾瀉,我們毫無生機。”

    銀蘭身體微微僵硬,就聽香逸雪柔聲道:“但我真歡喜,你跟我一道……”

    銀蘭定定望他,末了鬆開身子,頭靠在他肩上,嘀咕道:“但我不歡喜……”

    香逸雪微微歎息,撫摸他的後背,無聲表達歉意。

    銀蘭似在感慨,又似幽怨道:“這麼多年了……”

    他想要的從來不多,幸福就如此刻這般,相互依偎唯有彼此,但這人卻讓他等待這麼多年。

    一柱香後,街頭傳來喧囂馬蹄,二人仍然藏身黑暗,直到鐵騎來到鋪前,火把照亮整條長街,才確定暗衛已經撤離。

    回到飛龍山莊已是子時,侍者將倆人帶到議事廳。王的暗衛在龍城行凶,此事處理不好的話,怕會引來滅族之災。

    除了兩位族長,長老們也都到場,連同三位策師,氣氛肅靜沉悶。

    香逸雪見銀蘭形容疲憊,便讓他先回左苑休息。銀蘭卻是死活不依,強打精神陪坐身旁,既不插嘴也不離席,偶爾目光冷冷一掃,似在警告別有居心的人。

    說到底,他並不信任飛龍山莊的人,特別是身為策師的蝶夫人。

    策師們很快做出應對,派人去帝都打探情況,並且摸清暗衛的底細。飛龍山莊加強守衛,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二人不準踏出山莊,以免再次惹來殺禍。

    出了議事廳,銀蘭仍在狐疑,嘀咕道:“這幫人還算有點良心,沒拿你我的人頭獻去王殿!”

    “他們不是那樣的人,若是能卑躬屈膝,又何至於遷離中原?!”香逸雪想起三嫂,心情沉重道:“即便逃到蘭之都,都沒能躲開爭鬥,三嫂她……”

    自古紛爭永無止歇,香逸雪明白這道理,當下隻是無奈歎息,聽得銀蘭心縮起來,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想安慰卻窮於言辭,半晌瞪眼道:“我隻準你為她討仇,不準你為她傷心!”

    香逸雪微微一愣,聽出弦外之音,哭笑不得道:“我的爺,你安生點,乖乖待在山莊,別自作聰明了,聽從策師的安排沒錯!”

    銀蘭不服氣道:“我又不是龍族人,沒必要聽山莊命令!”

    香逸雪戲謔道:“可從夫籍……”

    說罷,身子一閃,脫兔似跑了。

    銀蘭怒道:“你!”

    如箭一般追去,卻因不熟路徑,拐過一個歪道,岔路就在眼前。

    銀蘭有些傻眼,對山莊並不熟悉,分不清哪個方向,就在埋怨之際,就見香逸雪又掠回,笑道:“差點忘了,你不認路……”

    銀蘭:“……”

    第二日晌午,三嫂的遠親來到山莊,向香逸雪詢問昨夜情況,並告之三嫂生前的願望。

    遠親和三嫂一同逃難,早把世間生死看透,聽聞噩耗並不激動,始終一副淡然神情,報仇願望還沒銀蘭來得強烈。

    中午,香逸雪伏案寫折呈請玉族長,將三嫂棺木托人運歸中原,根據遺願葬在漠山花神湖畔。

    寫好折子,在銀蘭的威逼下,香逸雪匆匆用過膳,便又趕去市易司,聽外派各部的司員呈述,隨後簽發一遝緊急商函,又讓人把今年易貨損耗計算出來,特別是牲口和果品,這兩類要單獨列冊。

    蘭之都是果品大國,但果品極易腐爛,易貨交易很是吃虧。牲畜交易亦然,東海岸易畜千頭,長途跋涉運回龍族,一路顛簸病死過半。

    稍晚一些,香逸雪跟倉儲司、賦稅司的人碰頭,為稅收儲備商貿等事務,三司向副族長梅風彙報。

    晚上,香逸雪隨梅風一道用膳,後又去議事廳找玉繁煙,敲定司裏新晉執事的名單。

    王的暗衛尚在龍城,日子卻還得過下去,香逸雪自任司長以來,隻管龍族貿易往來,其它事情概不過問。

    出了議事廳梅風玩心忽起,似華山那般偷襲一腳,開玩笑道:“倒黴鬼,離我遠點,免得把晦氣沾到我身上!”

    香逸雪閃到右側,敲他一個爆栗,教訓道:“顧腳不顧頭的蠢驢!”

    梅風揉著腦門,一本正經道:“老實交代,你對那女人做過什麼?!”

    鑒於香逸雪惡劣前愆,梅風覺得有必要一問,隆蘿都夫人為何不殺別人,偏偏要追殺香逸雪?!

    香逸雪嗤笑道:“傻啦?”

    梅風忽然停下腳步,捏起香逸雪的下巴,皺眉道:“就你這鬼樣子,還有女人愛慕,我真真不信!”

    香逸雪扣他手腕,似從前玩耍打鬧,嘻嘻笑道:“這麼多年了,你還在嫉妒?”

    梅風不甘示弱,反剪對方手臂,譏笑道:“我看你是應了林仙尋的死劫,聽說擋劫者自己會遭殃,這就叫天道不可欺!”

    香逸雪被他鉗製,身子無法動彈,感慨道:“若真如此,記得跟他討回本錢,龍城第一搖錢樹……”

    聲音,嘎然而止。

    梅風手勁頗大,疼得他說不出話。

    梅風笑道:“什麼狗屁搖錢樹,我看你是敗家子吧?!”

    香逸雪疼出冷汗,招架不住道:“梅風,放手!”

    梅風失笑道:“又來這招,裝得不像!”

    話還沒說完,香逸雪膝頭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梅風一把托住,頗為不滿道:“真疼?沒用幾分力呀!”

    香逸雪緩過氣來,捂著自己肩頭,傷還沒好利索,哭笑不得道:“你來試試?”

    “少唬人,死不了,又不是什麼致命傷!”梅風揉著他的肩膀,印象中的香逸雪,絕非弱不禁風的人,蠻不講理道:“你還欠著一大筆外債,沒還清前不許撂攤子!”

    香逸雪挑眉道:“梅副族長,明明是司裏欠的外債,怎麼變成我的外債?!”

    梅風瞪起眼睛,邊幫他揉順筋肌,邊胡攪蠻纏道:“誰簽字畫押就算誰的,賬沒還清前不準卸任!”

    香逸雪失笑道:“蠻不講理!”

    “最看不得你弱不禁風的樣子,你可是鼎鼎大名的香司長,與風月凝齊名的紫鳶劍客!”梅風鬆開了手,眼神些許失落,嘟囔道:“難道是這張臉的緣故?我瞅著你跟癆病鬼似,以前你總是神氣活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你付了幾個工錢?!就想要我幫你賣命?!”香逸雪乘其不備,一腳踹個結實,啐罵道:“你這族長怎麼當的,一天三頓都是豬食,你真該早點撂挑子,換誰上位都比你強!”

    梅風慘嚎一聲,疼得齜牙咧嘴,蜷起受傷的腿,怒吼道:“真踢?腿斷了!”

    香逸雪懶得理他,大步往前走去。

    梅風一瘸一拐追了上去,孩子氣似嘀咕道:“總之,你不能這副蔫瓜樣,否則我睡得不踏實!”

    香逸雪譏諷道:“真有出息,要我哄你睡不?”

    梅風嘿嘿笑道:“那倒是不用!”

    香逸雪翻去白眼,隨後問道:“暗衛的事怎麼辦?”

    梅風麵露難色道:“小韻想把毒箭送往帝都,但……”

    南宮鬱和蝶兒反對,未摸清王的意圖前,此事不宜鬧上台麵。

    香逸雪噗嗤一笑,似聽到什麼趣事。

    梅風瞅他臉色,狐疑道:“準沒好事,你笑什麼?”

    香逸雪笑道:“小風,你昔日不曾許我的,都許給小韻了吧?”

    梅風惱羞成怒,抬腳就踹道:“關你屁事!”

    香逸雪哈哈一笑,早有防備閃身,回句確實無關,跑得沒了蹤影。

    本是要回左苑,中途遇到雁忌,說冷羨從盛羅回來,這會正在署房候著,還有八珍樓的老板唐焰,為討要陳年舊賬而來。

    香逸雪隻好折回署房,先問冷羨盛羅那邊情況,再跟唐老板商討那筆拖了幾年的壞賬,直到子時才離開司裏。

    今晚當值的人是雁忌,香逸雪正與他交代事情,忽聞女子妙曼歌聲,斷斷續續聽不真切,便隨口問誰在吟唱?!

    雁忌莫名其妙說,香大人聽岔了吧?這會人都走光了,哪有什麼歌聲?

    歌聲雖然斷斷續續,卻不曾停歇下來,真真切切飄到耳內。

    香逸雪轉頭詢問唐焰,後者倒是楞了一瞬,隨即將他拉到一旁,悄聲說知道一處地兒,倒是能夠聽到小曲,還能耍些別的樂子。

    看到香逸雪古怪神色,唐焰想想又加了一句:放心,那老鴇的嘴緊得很,保管不讓旁人知曉!

    許是近日太過操勞,又或是咒術發作,讓他有了這股幻聽。香逸雪借口自己疲乏,謝絕了唐焰的好意,送他離開司裏之後,便兀自回了左苑。

    窗扉透著燈光,映著熟悉身影,無論多晚回來,銀蘭都在等他。

    香逸雪推門而入,卻又楞在當場。入眼就是靈位,一排排一匝匝,看得人觸目驚心。

    “又是這麼晚,司裏這麼忙?”銀蘭丟下刻刀,臉上帶著怒氣,不悅道:“這麼熱的天,你要吃蝦餃。我給你買來了,你又不回來吃。放了幾個時辰,這會子都臭了!”

    “司裏最近提拔新人,我越想越是不放心,晚上找玉繁煙敲定此事……”香逸雪壓下震驚,踩著一地木屑,上前摟住他笑道:“蝦餃我是隨口一說,誰想你真跑去買呀?!策師不準我們離開山莊,你溜出去沒被人發現?!”

    銀蘭不屑道:“就憑那班侍衛?!即便是葉影,也未必能察覺!”

    “你還想跟葉影一較高下?!葉影現在有家有口,才不會跟做你無謂之爭!”香逸雪鬆開手臂,目光落到桌上,順手拿起靈位,道:“這是……”

    “梅風沒告訴你?龍魂祠供奉的靈牌,長期受潮導致開裂,他讓人拿來一塊鐵木,叫我幫龍魂祠的英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銀蘭收起刻刀,拿掃帚清掃木屑,窘迫道:“上一次躲藏在龍魂祠,藍琪不懂龍族規矩,損毀了一些靈牌,我也當盡力彌補……”

    提起龍魂祠裏的英烈,香逸雪不免想起二老,拉住銀蘭掰開他的手心,輕輕撫摸他掌心老繭,惆悵道:“也好,你就用這門手藝,為父親和幹爹盡份心力,連帶上我這個不孝子的份!”

    “伯父和你幹爹相繼遇難,這麼大的事居然瞞我……”銀蘭提起舊事本欲發火,但見香逸雪臉色又於心不忍,半晌才重重歎了口氣,自我苛責道:“倘若我武功還在,你就會帶我入馨雅閣,我守在你幹爹的身旁,悲劇就不會相繼發生……”

    香逸雪歎道:“我起初也如你這般想,那日我若早一步趕回閣中,也許便能阻止幹爹自刎;後來我倒是想明白了,幹爹終究是原諒父親,但願此去再無風波……”

    銀蘭被他的情緒感染,繼而想到自己身上,不由依偎到他懷中,雙手緊摟住他的腰,一語雙關道:“但願……”

    黏糊一刻鍾,香逸雪回過神來,拍著他的後背,笑道:“好了,別站著了,這都幾更天了?!”

    說罷,拉到床邊寬衣解帶,放下帳子相擁上床。

    銀蘭昨夜就沒睡好,熬到此刻自是疲憊,上床很快睡熟過去。

    香逸雪雖覺疲憊,腦子卻迷迷糊糊,一會想著王的暗衛,一會想著司裏的事,一會想到齊畫珂,最後又想到那陣歌聲。

    雁忌和唐焰都沒聽到,看來是他出現幻覺,但為何是女子吟唱?!那調子似曾相識,究竟在何處聽過?

    迷糊之際白光閃過,香逸雪睜眼一抹鬼影,距離床邊不過數步,隔著一層粗布蚊帳。

    電光火石間,香逸雪厲掌襲去,先將人逼退再說。

    枕邊人在臥,絕不容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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