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終之弈  第十七章

章節字數:4684  更新時間:19-08-10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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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蘭半夜離開龍城,對禁衛府的侍衛來說,吵鬧、甚至動手已成常態,隻要香司長不離開明典樓即可。

    隔日,卸任文書下來,代司長果是南封夕,司裏又是一番調整,再加上日前鬧出人命,冷羨的執事亦被罷免。

    冷羨是以亡妻之禮,厚葬了荷嫣母子。

    聆君應了香逸雪的請托,押離尋早一步候在山亭,待送葬的隊伍離去了,才押離尋來到墓前。

    離尋自此哀傷欲絕,亡妻二字刺入心扉,五指撓出道道鮮血,卻抵不過岩石堅硬,泣血飲恨道:“為什麼?!”

    待到長發及腰,披上嫁衣入門,揭開花蓋刹那,卻是淚水漣漣,為什麼青梅竹馬,猜不中後來心思?

    聆君看不下去,扣住他的手腕,皺眉勸道:“即便讓你磨平石刻,也磨不去你心頭恨,何苦要毀了這隻手?!”

    離尋內力被封,又心如死灰,聽不進他的勸,毫不領情地甩開。

    香逸雪適才折返,瞅見碑上斑駁血跡,又瞅一眼離尋的手,話卻對聆君說道:“老友好言相勸,但他隻會以為,你在惺惺作態,不懂他的心情!”

    離尋木然望著墓碑,一切已經置若罔聞。

    聆君瞅他的神情,似見當初的自己,玲瓏死的那一日,感慨道:“滅盡希望,是嗎?”

    “老友,還活著,不是嗎?”香逸雪拍拍聆君肩膀,半是安慰半是調侃道:“你就不能告訴雀靈,不是所有人都愛吃蜜餞,還有酥油茶和馬奶酒,真真膩死!”

    聆君決絕道:“不能!”

    香逸雪無奈道:“損友!”

    聆君目光投向離尋,似笑非笑道:“你還有心情閑扯?!”

    “不然呢?事已至此,我還能怎樣?”香逸雪丟開聆君,來到墓碑前邊,瞅著離尋惋惜道:“怪我對劣徒太寬容,才讓他們眼盲至此,敵人就在附近盯著,他們還在自相殘殺!”

    離尋心灰意冷懶得搭理,一雙眼睛始終看著墓碑,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躺在墓中,待此刻冷靜下來才發現,原來已為她耗掉太多的感情和心力。

    想靠在碑旁沉睡,終於這一次,她不會再推開他!

    “你覺得冷羨不如你,一副偽君子做派,但大家都吃這一套,這便是他的能耐!”香逸雪繼續揭瘡疤,哪裏最痛就戳哪裏,不留情麵道:“連你嶽父都已認可,不僅為他們舉行冥婚,還讓他以亡夫名義治喪……你嶽父曾是最反對女兒悔婚之人,現在都站在冷羨這一邊了,還不夠讓你認清現實嗎?”

    出殯就見冷羨站在主位,早已想通這點的離尋,隻對墓碑冷冷一笑,暗忖你挑的好男人,連累得你為他喪命,他卻還有心思籠絡親朋,哄騙得眾人放棄尋仇。

    “不承認也沒有用,你終究不如他機靈,固執己見又冥頑不靈,愚到分不清好壞的地步!”香逸雪將他的情緒盡收眼底,終究捅破那層窗戶紙道:“你若肯聽勸收斂性子,不把事情逼上極端,也不會連累荷嫣喪命,你的報複之心害了所有人!”

    離尋心神陡怒,吼道:“她是被那畜生害死,我要殺了他,我要殺……”

    “想殺仇人,我成全你!”掌風劈來筋脈懼斷,香逸雪抬手廢他武功,輕描淡寫道:“隻要你能以殘脈,習得那套冰城劍法,莫說區區一個冷羨,就是龍城四大高手,也未必是你的對手!”

    離尋趔趄撞到墓碑,又咬牙硬生生挺住,劇痛倒是激起血性,咬牙道:“你讓我至墓前相送,我受你這一掌扯平,但跟他的殺妻之仇,我若不死必定討還!”

    道上響起馬蹄聲,遠遠揚起塵土,香逸雪迎了過去,淡淡道:“有命,再說!”

    頃刻功夫,一人一騎疾馳而來,說莫秀子忽得急症,獄中大夫束手無策,蝶夫人請他盡速趕回。

    侍衛遞來韁繩,香逸雪飛身上馬,瞬間又滾落馬背,驚呼道:“小心,有詐!”

    馬鞍藏著銀針,刺得身體麻痹。

    與此同時,侍衛抽刀撲來,卻快不過水神刀,眨眼風聲已至耳後。

    侍衛轉身應招,卻趁對招之際,借力躍上馬背,順手扔出一物。

    見此物冒煙,聆君心神一凜,帶香逸雪滾到石後,等待片刻卻沒動靜,方明白自己上當了。

    再看那名侍衛,已將離尋拽上馬,此刻離得遠了,竟是追之不及。

    待發過煙信,聆君淡淡道:“如蝶夫人所料,對方沉不住氣,但劫囚也證實了,他和幕後之人有所牽連!”

    香逸雪笑道:“懷疑?”

    聆君挑眉道:“他寧在牢裏受刑,也不願據實交代!”

    “那又如何?我倒覺得他已冷靜,看清楚真正的敵人,讓他去做該做之事,一個龍騎衛長該行之事!”將毒針交給聆君,香逸雪拂掉塵土,淡淡道:“他雖不及小羨機靈,但也非愚蠢之輩,慢慢也能想清楚:誰告之他卷宗之事,讓他把矛頭對準梅風;又是誰給他落雁飛雪,慫恿他鬧得人盡皆知!”

    聆君狐疑道:“你真廢掉他的武功?”

    香逸雪淡淡道:“那套劍法正邪融合,廢掉一切重新來過,乃無捷徑中的捷徑!”

    聆君迷惑道:“選在此刻?若遇危險,以何保命?”

    香逸雪嘖嘖兩聲,搖頭笑道:“小老鼠能否保命,端看那隻貓的心思,廢掉武功還安全些,於人於己都無傷害!”

    聆君皺眉道:“但他若渡過難關,你的另一個徒弟,豈不是要沒命了?!”

    香逸雪嗤笑道:“想得美,小羨四處惹禍,仇家一大把,哪還輪得到他?!最近又惹怒狼七,再不趕去小湯池,怕要替死小子收屍!”

    聆君道:“……”

    城南的小湯池,原本熱鬧的浴堂,今晚隻有狼七和兩位客人。

    狼七站在池邊,銀爪尚未出鋒,目光透過冷羨,死死盯住角落那人;所有人都逃離湯池,獨獨他視若無睹,手臂擱在池邊,靠著池壁假寐。

    一張美到精致絕倫的臉,隱藏在烏漆的長發後,而狼七的殺機早已彌漫,即便瞎子都能感受冰冷殺氣。

    池水微微波動,但水麵的托盤,載滿佳釀的杯子,卻是紋絲不動。對方雖在假寐,但露了這一手,意在震懾狼七。

    若非對方護著,冷羨早被撕碎。

    狼七一動不動,目光鎖住那人,似狼盯著獵物,隻待破綻之機。

    “狼七,一千金算便宜,要是賣給別人,喊得價兒更高!”冷羨仗著局勢,有恃無恐道:“我隻寬限三天,今個最後一日,你在這兒消磨,還不如去籌錢!”

    末了,冷羨又是一笑,盯著他的銀爪,好笑道:“即便殺了我,你也拿不到它,有錢才能交易!”

    青筋微微跳動,狼七瞳孔縮起,卻聞梁上異響,灰塵窸窣落下,就在鼻息之前。

    角落裏的那人,似在警告狼七,勿要輕舉妄動。對方並非孤身而來,在狼七看不見的角落,甚至屋頂上都有埋伏。

    真要硬拚起來,狼七必定吃虧。

    門外又來一人,異族權貴裝扮,開口卻中原話,戲謔道:“冷執事,鄙人應約而來,究竟是什麼寶貝,非要在這地方交易?!”

    待對方走近了,看清角落裏的人,竟是容貌殊絕,輕佻道:“龍城竟有這般絕色,確實是無價之寶,也不枉我再次前來!”

    輕浮調笑的話語,對方卻渾若不聞。

    “北慈大人,小心禍從口出,龍城可不比帝都,取命比取錢容易!”冷羨大大方方起身,抓起池邊幹巾擦拭,轉頭對狼七戲謔道:“別說我不顧念族胞,機會可是留給你,但你自己不想要,怨不得我!”

    說罷,扔巾跨上池岸,走到屏風後邊,一邊穿著衣衫,一邊對北慈說道:“聽聞大人喜好雕像,近日巧得一尊玉像,可有興趣隨我一觀?”

    狼七手上的銀鋒,無聲無息出鞘,從池裏上來的冷羨,已離開保護範圍,而角落裏的人也未有動作,似任由冷羨自尋死路!

    北慈瞅瞅狼七的銀爪,又瞅池中假寐的人,最後回落屏風之上,笑道:“冷執事方才不是說了,龍城這裏不比帝都,取命要比取錢容易,等你有命再跟我談吧!”

    “也是……我瞅那尊雕像,似七神殿的愛神……”冷羨話說一半,忽聞火銃爆響,跟著噗通兩聲,應是有人落水。

    冷羨走出屏風,池中多了倆人,香逸雪和狼七;後者肩頭帶傷,血順肩膀流下。

    “香司長,又照麵了,最近忙啥生財的行當,還有穩賺不賠的生意介紹小弟?!”北慈站在池邊,冒黑煙的銃口,仍然對著狼七,居高臨下笑道:“跟你朋友打個商量,在我還沒看到雕像之前,誰都不能取這小子的命!”

    冷羨走到北慈身邊,撥開他的火銃口,淡淡道:“別作死,你隻是偷襲得手,下一次沒這麼好運!”

    北慈托起胳膊,讓銃口衝天,笑道:“多謝關心,等我看過雕像,就把你交給他!”

    冷羨正欲開口,就聽香逸雪接道:“哪來的愛神像?不過是狼七亡母,中等成色青玉,價值也不過百金!北慈大人喜歡玉雕,可隨我去八珍樓,那倒有一些藏品,或許能讓您動心!”

    北慈眼角一跳,眼珠盯著冷羨,狐疑道:“母親遺像?”

    “跟個偷兒買來的,誰知道刻的是誰?!”冷羨瞅著狼七,若無其事道:“他說是亡母,我說是愛神,端看你信誰!”

    北慈笑道:“當然,是你!”

    與此同時,銃口對準機括響動,但卻不見硝藥出膛。

    冷羨穩穩當當站著,臉上也沒意外神情,似早料到他會如此,戲謔道:“早說了,下一次,你沒這麼好運!”

    銃口忽然滴水,方才被動手腳,在場者都看到了,唯獨北慈還不自知。

    “所以我不愛來此交易!”

    北慈吃了悶虧,倒是一笑了之,丟下這句便離開。

    第二個離開竟是狼七,銀爪收鋒斂了殺氣,上了池岸徑直離開,經過冷羨身邊時都沒看他一眼。

    冷羨挑眉道:“他就這樣走了?”

    香逸雪上得池岸,擠幹滴水袍子,瞅著冷羨道:“我已在署房找到玉雕,並讓聆君送歸狼家!”

    冷羨愣了一瞬,嗤笑道:“那我該找誰討賬?好歹把本錢還我呀!”

    “讓自己置身麻煩,不知何時會喪命,便是你想要的懲罰嗎?便對得起死去的人嗎?”香逸雪瞅他半晌,眉頭深深皺起,發自肺腑道:“我隻道離尋是個癡人,放不下已經遠去的人,想不到你也是同樣……與你們相比,倒顯我絕情。自以為不幹涉私務,卻是任爾自相殘殺!”

    聽他這般自責,冷羨表情微僵,愣愣杵在池邊。

    “昔日小童子,如今長大了,知道自我苛責……”香逸雪歎了口氣,忽然上前幾步,摸摸他的頭,勸道:“來,聽為師之勸,懲罰夠重了,也該放下了!”

    頭頂傳來溫度,冷羨越發楞了,一瞬間似有觸動,呆呆望著香逸雪,難得露出傻缺神情。

    “你們師徒……鬧夠了沒?”那人閉目養神,手臂擱著池壁,戲謔道:“北慈身份尊貴,若在龍城出事,你要怎麼交代?”

    香逸雪倒是一笑,捏著冷羨臉頰,溫和道:“北慈想作死由他,海巫不止一個貴族,但我隻有一個小畫童!”

    聽到小畫童的稱呼,冷羨倒是回過神,撥開對方的手,冷若冰霜道:“遲了,我已有妻有子,再不是誰的小畫童!”

    香逸雪迷惑道:“有衝突嗎?我不明白!”

    冷羨冷冷道:“你確實,不明白!”

    香逸雪眨眼道:“我在聽!”

    “但我,不想說!”冷羨說罷,轉身離開!

    池中之人嗤笑一聲,看這師徒倆鬧別扭,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還說小孩子胡鬧,你自己不也如此?!”香逸雪得了空隙,轉頭就數落道:“用這張驚鴻絕豔的臉,一進城就被盯上了,都叫你別戴這張麵具,但你就……”

    香逸雪收了聲音,冷羨匆匆折返。

    幾張黃紙遞來,冷羨挑眉道:“門口撿的,夥計說市集上也有,人多之處故意散布,很快就會滿城皆知!”

    紙上赫然寫著:六司之長,沆瀣一氣;私取稅帛,挪用軍餉;橫征暴斂,搜刮民膏;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嘖嘖,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便是他們等待的時機?”香逸雪倒是笑了,拿著紙說道:“於我這打開缺口,再牽連其它五司。上一次林場牽涉賣奴案,再借離尋之手落實醜聞,這一次輪到六司要員!”

    六司乃是生計之門,受命者為族中要員,若因此受到牽連,入罪罷官空出職位,再讓異黨乘隙而入,把持內務幹預決策,龍族至此淪為傀儡!

    冷羨道:“東海岸之舉措,六司的參與者,已是藤上之瓜。下一步施加壓力,逼玉族長順藤摸瓜,六司之內傀儡替之!”

    香逸雪嗤道:“哪有那麼容易,當六司是塊豆腐,任他擺布不成?!”

    冷羨狐疑道:“你不是要退隱?”

    香逸雪道:“障眼法,你也信?”

    冷羨道:“……”

    那人靠壁舒展,拿起麵前酒壺,自斟道:“我走之時城中太平,族民官吏相安無事,販夫走卒各自過活,怎麼交到你們的手上,醜聞不斷命案頻生,搞得龍城都要變天了。”

    “鬼扯,太平什麼,你的天劫從何而來?!”冷羨想到禍事,眼神瞬間灰敗,心灰意冷道:“不是誰都有你這般好運,能避開對方設的陷阱!”

    “怨恨嗎?那便找對方報複,讓對方見識你的能耐!”酒杯捏在手中,那人一飲而盡,淡淡道:“隻會戲弄狼七和北慈,給自己和師傅惹麻煩,這又算哪門子複仇?”

    冷羨道:“……”

    “該撕破了,太平假象!”香逸雪接過話頭,目光逼視那人,開門見山道:“焚毀你書房的賬目和滅口賬房先生,其實隻為掩飾對不上的數目,但數目並非少缺而是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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