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000 更新時間:15-05-17 13:01
“四大護法的弱點我還沒調查清楚。可素問,大家都知道,他既有男人的特點,又有女人的特點。他可以生孩子,他愛的是男人……”
話說到這裏,不少人都做出了嘔吐的模樣。
樓七指卻是一臉儼然。
“所以,他的弱點,我已經知道了。”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樓七指忽然將酒杯朝我敬來——
“楊公子,他就是素問的弱點。”
廳堂內寧靜得可怕。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楊公子,你來這裏的時候曾告訴我,你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幫我們。現在有機會了,你可願意為我們一試?”
大堂內蔓延著濃濃的酒香。
指尖冰涼徹骨。
“樓莊主,你們真是太會開玩笑了。我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
我怎麽可能……會讓他在意到為我犧牲性命。
樓七指擺手笑道:“嗬嗬,這一點我們暫且不說,我隻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幫助整個武林的所有正派人士,除去這個魔頭?”
我倉皇地往四周看去。
所有的人都盯著我。
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眼睛。
最後,腦中隻剩那一雙魅誘而脆弱的紫眸。
樓七指朝我走了一步。
“楊公子,想好了麽。”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屋外的冷風吹了進來,我不禁打了個冷噤。我要殺素問,要殺素問……要殺素問。忽然發現這事一件幾乎無法做到的事。
事到如今,隻是默念著他的名字,都會覺得痛苦。
樓七指長歎一口氣。
“哎,凡兒去得太早了。否則估計不用我們請你,你也會答應。”
凡兒去得太早了……
突然感到窒息。
許久,才硬擠出一句話:“我願意……除掉素問。”
我逃了。
從酒席上落荒而逃。
夜幕籠罩下,張燈結彩的靈劍山莊看去奢華而高貴。屋簷兩行錦燈籠,青焰晃雲母。繞過了幾座大的樓台,方見一個小池,小池旁一間別致的小屋,旁立幾盞孤燈,與華麗的殿堂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我擦了擦汗,攔住了一個丫頭。
“這位姑娘,請問客房在哪裏?”
丫頭道:“莊內供給客人住的有十三個別院,二百五十三間房。公子說的是哪一間?”
我又擦了擦汗:“我叫楊亦凡,與我同行的公子叫上宮淩。”
丫頭的態度立刻放端正了許多:“司徒公子方才還在這附近。楊公子請稍等,奴婢這就去給他說您找他。”
“等等,這房間是誰住的?”
我指了指那間小屋。
建築風格和別的都不一樣,想來主人應該是個雅人。
丫頭道:“是楊公子。因為他說從小住小屋習慣了,住不來這種大宅院,莊主就替他另蓋了一座小苑。”
我的呼吸一下變得紊亂。
“楊公子?……哪個楊公子?”
丫頭道:“就是原本可能入贅山莊的那位楊亦凡公子。”
腦中一片嗡鳴。
扔下一句“謝謝”,端了一盞燈,推開了小屋的門。
果然和小時候一樣,楊亦凡的房裏,滿滿的武功秘籍。靠床的桌上放著一本已經風吹亂書頁的冊子,冊子旁,一張泛黃的紙。
我伸出僵硬的手,翻開了那本書。
隻是一本普通的心法。
可是在我打開的時候,一片薄薄的葉子從裏麵落了出來。
我蹲下身,將葉子撿了起來。
翠綠中帶著些枯黃,淡淡的書卷油墨氣已經將原來的味道掩蓋了去。
鳳凰竹葉。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張葉子,將它貼在了臉上,輕輕廝磨。
一陣寒風吹進房門,桌上的紙頁也飛了起來。
我將它接住。
握住它的手卻在顫抖。
亦是一張發黃的紙,一張畫著草圖的紙。幾枝簡單的細竹,兩隻比翼雙飛的鳥兒,滿篇都重複著兩個清秀的字。
鳳凰。
坐在已經有些灰塵的板凳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想起樓七指的話,想起了他和樓中玉仗勢欺人的姿態,又是氣憤,又是懊惱。
如果亦凡哥還活著,或許一切都不會這樣了。
如果他還活著,我就可以拋棄一切與他遠走高飛。再也不用參與任何江湖紛爭,再也不用看到這些令我反胃的人……再也不用看到素問。
不再看到素問。
可是,我還想看看她。
我們的女兒。
她一定很長時間都恢複不過來吧。
我刺殺素問的那一幕,她全都看到了。可是她一反常態,沒有哭,隻是睜大眼看著我們,看著他二爹爹像個瘋子一樣吼著要殺她最喜歡的爹爹。
可是,我必須得殺了他。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被那些人利用了,可還是跟傻了似的點頭答應。
我必須殺了他。
亦凡哥,我該怎麽辦。
我怎麽可能不殺他?
我又怎麽可能下得了手……
窗外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
我抬起頭,混著小孩子的哭聲,一個女子正在大聲哭喊。透過窗外看去,那女子正拖著一個男子的衣服,小孩則是站在旁邊大哭。
正準備出門看看,就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上宮淩。
他靠在門欄上,隨意笑了笑:“樓中玉夫婦在吵架,別去了。”
詢問原因,才知道是樓中玉開春有事要出去,他的妻子叫他一個月內回來,他說不行,他妻子就帶著自己的孩子要離家出走。
上宮淩話音未落,那女子就又吼了起來——
“好,好啊,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也告訴你,我對你也早就沒感情了,要不是因為兒子,我早就離開這個破山莊了!”
“隨你怎麽說!”
他撒手站在旁邊,臉色鐵青。
“兒子,這麽多年來娘被你爹欺負夠了。娘最喜歡你,我們母子倆自個兒過,走得遠遠的……”
她淚流滿麵地抱著兒子,往外麵走。
樓中玉停了一會兒,跟著追了出去。
上宮淩笑了笑,不說話。
我喃喃道:“既然如此辛苦……為何又要成親。”
上宮淩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你以為樓大嫂對樓大哥真沒感情了?你也太不了解父母的想法了。”他輕笑出聲,聲音放得很柔,“她有多愛孩子,就有多愛自己的丈夫。”
我的身子一下變得十分僵硬。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孩子是孩子,丈夫是丈夫,兩回事兒。”
上宮淩輕輕歎氣。
“這也是我娘告訴我的。當一個人愛的人背叛自己以後,所有的愛都會轉化成恨。有多恨,就有多愛。無愛,無恨。你看看嫂子方才哭成那樣,就知道她有多喜歡樓大哥了。”
樂聲遙作,泉堪露滋。
我的心跳得很快。
快到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我的心跳聲。
良久,才抬頭調笑地看著他:“小雪,你又開始發表長篇大論了,行了吧。男人嘛,活這麽感性做什麽。”
上宮淩臉上一紅,惱怒道:“我不喜歡別人說我娘啊,你再說我和你沒完。”
我用手背撐著下巴。
翹起了二郎腿,晃來晃去。
“跟你宇凰哥學學,心無雜念,皈依佛門。”
上宮淩用手指扣了扣門:“行,我這就去替你拿剪子來,把你引以為傲的飄逸長發給剃個精光。”
我連忙正襟危坐。
“司徒公子,時辰不早了,去睡吧。”
上宮淩含笑走出門去。
燭光花影疏疏。
我握著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平靜。
轉眼間,幾個月過去。
薰風初入弦,十裏青山,數聲鳥啼。
品河流水一灣西。
滿庭山杏花。
劍花淨,刀光冷,如風如電馬,搖動空碧。我緊握刀劍,踏過杏樹頂,踩著葉片輕盈飛過,無聲無息,腳下揚起了紛飛的杏花雨。
刀劍合一,心神凝聚。
落地時,山雀未驚。
還未開始舞刀劍,身後就已經響起了清脆的鼓掌聲:“好身手,不錯不錯!”
滿山鳥兒倏然撲翅飛起。
我回過頭,霎時又驚又喜。
翻卷的落花中,一張五官深邃的臉,一身絳紅色的衣裳。火紅色的羽絨在肩膀上隨風舞動。手中一把掛著玉蝶墜子的寶劍。
我將刀劍往空中一扔,抽鞘將它們接住。
冷寒風眼睛又睜大了些。
“宇凰,一年不到,你的武功竟到了這種境界。”
我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怎麽一回事。
“冷大哥……你,你不生我氣了?”
冷寒風微微一笑,輕聲道:“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鳳凰竹林,想了很久,覺得這樣也很好。至少我可以一直守著他。”
頻葉軟,杏花明。
冷寒風眼角的藍蝶仿佛會隨時舞起。
我也跟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答應亦凡不殺素問,原本覺得對不起亡妻。但是素問現在眾叛親離,連你都離開他了,看樣子他的下半生也不會好過。”
冷寒風的表情平淡如水。
我的笑容凝在了臉上。
“眾叛親離……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有人傳言重火宮出了內亂,除了那幾個元老級人物都離開了。原本攻上去勝算幾乎為零的,但是現在五成能攻下來。樓莊主果然英明,這一等沒有白等。”
手心冒出了細細的汗液。
初夏的陽光忽然變得有些刺眼。
“這樣啊……真是好呢,我們可以上去殺個片甲不留。”
再也笑不出來。
冷寒風挑眉看著我。
“宇凰,你練這麽高的武功,就是打算隨他們一起去除掉素問?”
我苦笑著點點頭。
“那冷大哥呢。”
“不是還有幾天就要出發了麽,樓莊主邀請大家再來團聚一次。”
我又點了點頭,再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一陣喧嘩。
我和冷寒風不約而同抬頭看著大院。
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起朝外麵走去。
大院內。
許多人簇擁在一起,似乎圍著什麽東西,都在低聲議論。
一個女人的聲音顯得十分突兀——
“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這聲音略顯低沈,此時大吼起來,難免有些嘶啞。隻是我一定在哪裏聽到過。推開人群,很困難地朝裏麵探了個頭。
他們的確圍著一個女人。
亂七八糟的頭發,紫棠色的衣衫。
高貴而充滿巾幗氣質的臉此時已變得肮髒不堪。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竟是水藍!
她握住了手中的雙刀,狼狽地撐著地麵,手卻被人踩住了。她抬起頭,又一次對著周圍的人大聲吼叫:“你們這群人麵獸心的怪物,把孩子還給——啊——”
那個人的腳她的人在她手上狠狠戳了一下。
雙刀砰然落地。
“你說誰是怪物?啊?你們宮主才是吧?不男不女,不倫不類,跟個太監似的……不不不,他還能生孩子呢,比太監還太監,哈哈哈……”
踩住她的弟子仰天大笑。
周圍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有一個人還扯住自己的袖子,往臉上抹了幾把,扭扭捏捏的樣子讓人見了直生惡心:“人家~就是~重火宮的宮主~~素問~小菊花~~”
“啊哈哈哈……”
許多人笑到彎了腰。
水藍憤恨地抬起頭,眼眶中已有淚水在滾動。
“你們也就隻能在這裏跟個狗似的狂吠,我水藍就看著你們殺到重火宮上去,我們宮主勾勾小麽指,你們幾個小貨色的命就沒了!”
話音剛落,一口唾沫落在了她的臉上。
“等我們去了重火宮以後,就可以知道素問到底是男是女了,我很好奇他有沒有男人該有的東西,哈哈。”
水藍抬頭惡狠狠地看著他們,用袖子將唾沫擦了去。
冷寒風突然往前邁了一步——
“統統給我讓開!!”
所有人都轉過頭來,先是一愣,接著連連賠笑:“冷大俠,冷大俠好。”
冷寒風皺眉道:“一群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樓莊主平時就是這麽教你們的?”
“冷大俠,她不是‘弱’女子啊。這婆娘是重火宮的大弟子,耍起狠來的時候不要命的,你看看,我兄弟的手都差點給她砍斷了。”
一個男子拖出另一個受傷少年的手。
深而長的傷口,鮮血汩汩。
看樣子這手是廢了。
冷寒風眉頭鎖得更緊了。
“我知道她是水藍。無論她是什麽人,做了什麽事,先不提她是女人,你們以多欺少,又算什麽男子漢!就是抓到人,也該等莊主發落。”
水藍抓了抓自己被弄亂的頭發,低下頭默默流淚。
我終於還是沒能忍住。
走到她的麵前,蹲下。
“水藍姐姐,你怎麽會離開重火宮的。”
水藍猛然抬起頭!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頰。
“宇凰,你……你……你沒有死……?”
我回避了她的視線。
“殺掉素問之前,我不會死。”
她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你竟然……竟然說出這種話……咳咳,你什麽都不知道……”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哽咽了半天都沒說出來。
周圍的人都沒有說話。
許久,她才慢慢鬆開了手,指向一個弟子。
“你看看他手中的孩子。”
我站起來,朝那人走了兩步。
那個弟子下意識地抱緊了孩子,怒道:“楊亦凡,你想做什麽?你若是背叛靈劍山莊,定會死無全屍!”
我伸出手。
“把孩子給我。”
他退了一步:“你竟然幫著這女人!”
我不再多話,抽出凰羽刀,用刀柄捅了一下他的手。
他慘叫一聲,孩子被高高拋了出去。
我跳起來接住,孩子在我手中重重撞了一下,剛落地就大哭起來。
那是個女孩。
兩隻棉花團似的小手在空中亂抓,細細長長的眼睛緊閉著。
女孩依然在嚎啕大哭。
我的神誌卻在一瞬間被攪亂了。
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師父就告訴我,長在眉心的痣,叫做美人痣。
女孩的眉心長了一顆痣。
絳紅色的美人痣。
“楊亦凡!你想造反是不是?!”
幾個弟子已暴跳如雷。
寒光閃爍。
陰冷的劍鋒朝我刺了過來!
我抱著懷中的孩子,一躍而起,在空中旋轉數周,最後落在了屋簷上。我找了個地方坐下,完全無視下麵一片叫罵聲。
嬰孩的領口處有一根細細的銀鏈。
我將那銀鏈抽出,上麵有一個小小的名牌。
三個剛勁有力的字,瀟灑俊逸——
重凝青依。
我驚愕地睜大了雙眼,朝樓下看去。
水藍揚起頭,眯著微微發紅的眼睛,對我喊道:“你看看那個名牌的背麵。”
我將名牌翻了過來,上麵刻著幾行蠅頭小字:是時深秋獨酌夜,玉鏢門,漫脫寒衣浣酒紅。奉天城,紫珠崖,感懷故人。故名凝青依。
“重火宮旁一懸崖,名紫珠。”
我看了看水藍,又看了看那孩子。
小丫頭靠在我的懷中,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一瞬間與我的交彙在一起。
一雙充滿靈氣的桃花眼。
雁點青天字一行,一縷孤煙細。
我的手指在微微發顫。
小丫頭不哭了,隻眨了眨眼,歪著腦袋看我,眼睛彎了起來,露出了溫柔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純淨而清澈,無絲毫汙濁。
樓下的人依然在叫罵,可我什麽都忘了。
我伸手刮了刮她的臉頰。
她笑得更開心了,小臉朝我身上貼了過來。
鼻子越來越酸,隻有將她緊緊抱住。她伸出嫩嫩的小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就像穎芝依賴素問那樣依賴我。
明明是很開心的時刻,可我的眼淚卻像是決堤的洪水,不斷往外湧。
原來,你沒有記恨我。
就算生離死別,就算轉世輪回,你都依然會回到我的身邊。
有人說,女兒前世是父親的情人。
父親就是還女兒前世的情的。
為了前世的未了情結,為了前世的不能盡意的纏綿,為了前世不能白頭的相首,為了前世有約的協定……
今生父親將把前世沒能做到的愛,全都交還與她。
所以,我會用我一生的時間去愛她。
抱著懷中的凝青依,我突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江湖上的事,沒幾件是我所關心的。
就算練成了一身絕世武功,贏得身前身後名,或許下場還會很慘。
例如說,梅影教主。
例如說,素問。
或許就這麽帶著凝青依浪跡天涯會更好。
什麽武林,什麽靈劍山莊,什麽重火宮……全都與我無關。
再與我無關。
失神了片刻,樓七指帶著一幫弟子走了過來。
一看到冷寒風,他就拱了拱手:“冷大俠。”
冷寒風回了禮,並不說話。
樓七指看了看周圍的人,儼然道:“誰叫你們這樣折磨人了?即便是對手,也不該如此對待。給她一個痛快罷。”
我連忙大叫道:“不要!”
所有人都看著我。
樓七指道:“楊公子,你爬那麽高做什麽?”
我怔了怔,連忙跳了下來。
水藍朝我走了幾步,身旁的人攔住了她。
樓七指揮揮手,他們又讓了開去。
她走到我的身邊,靠過來小聲說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麽。”
抱住凝青依的手漸漸收緊。
“蓮……蓮宮主他還好吧?”
水藍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原來你還是沒有忘記他的。重火宮的確像他們所說那樣,已經支離破碎了。所以我才會帶著小少宮主逃出來。”
不安的感覺在心底流竄。
心仿佛隨時都會跳出胸膛。
“那他呢——他去哪裏了?”
水藍慘然一笑,三分滄桑七分悲涼:“差不多已經一年了。”說到這裏,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那個東西在你的手上,你再看看,就明白……為什麽了。”
說到“明白”二字的時候,她的聲音明顯抖了一下。
我連忙追問:“那個東西?什麽東西?”
水藍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
細長的眼睛漸合起來。
不過多時,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我睜大眼,順著她的嘴角往下看去——
不知何時,她已經將一把小匕首捅入了自己的小腹。
“水藍姐——!!”
我痛苦地撕吼,伸手去接她,卻被她推了開去。
秋風鳴桑條。
水藍的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孤寂的弧線。
她倒在地上,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我腳下一個踉蹌,後退了兩步。
看著水藍寧靜地睡去。
遠處不知何處簫聲響起,一曲煙波渺。
也不知過了多久。
我抬起頭,目光慢慢掃過周圍的人。他們的神情各不相同,可都帶著明顯的鄙夷和不屑。隻有冷寒風,皺著眉,別過了臉。
我站起來,走到冷寒風麵前。
冷寒風歎息一聲。
眼角的蝴蝶黯然失色。
懷中的琥珀和瓊觴早已被體溫暖熱。
“冷大哥,我想請你幫個忙。”
冷寒風點點頭。
我拿出瓊觴,放在了他的手中。
“我聽人說,零陵城後有幾座山,山後是一片海。海邊有一座小屋。我聽說溫鉻的墳墓在那裏。把這個瓊觴磨成灰,灑在他的墳頭。”
冷寒風接過瓊觴,將它緊緊握在手中,又點了點頭。
我抱起凝青依,倏然衝出人群,來到了後院。
一個小的池塘。
澄鮮淨綠表裏光。
我擦了擦手中的汗液,拿出了懷中的琥珀。走到池塘邊,將琥珀泡了進去。水漸漸發熱,琥珀上方泛出了金色的字。
凝青依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先是蓮神九式的招式進階解釋。
一一顯過後,水麵緩緩浮出幾行銀色的字——
修煉此功須無情無義,方可練至頂重。
一旦自察動情,武功漸弱。
後至雙性合一,趨於無敵化,終成蓮翼。
自修成之日,及至一年之後,命數歸結。
看到後麵四個字的時候,我的頭嗡的一聲響,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晚風微動,淨掃天地。
一勾新月照澄灣。
凝青依睡了。
睡著的時候,還緊緊抱著一個枕頭。神情安然,呼吸均勻而平穩。眉心的美人痣嫣紅如凝梅,讓她看去柔和了許多。
我坐在床沿,輕輕理了理她的頭發。
去年深秋,素問已經雙姓合一了。
看到琥珀上的字以後,立刻就想往重火宮趕去,可一直到了晚上我都沒有動身。
如果我去的時候,他們告訴我,他已經不在了……
我開始感到害怕。
素問說,等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等我想起了所有的事,不用他說,我也會離開。他說,蜉蝣的生命極短,朝生暮死,曇花一現。
他還說,他恨自己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不知那時他是否就預知了自己的未來。
我從來都隻想著要殺他,卻沒想過如果他死了,一切將會變成什麽樣。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突然覺得無法呼吸。
走出門去,長長吸了一口氣,卻無法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風獵獵,經樹葉飄颻。
深院靜,小庭空。
握住拳頭,緊閉雙眼。
說什麽要替亦凡哥報仇,說什麽恨他,巴不得他死。到頭來,他生死未卜,才知道自己錯得太徹底。除了傷害,什麽也沒留下。
衝回房間,收拾好了東西,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中的凝青依。
走到庭院外,輕輕躍上屋簷,翻出牆去。
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一定要見他最後一麵。
帶上凝青依,速度要慢上許多。
一路上借著稀飯米粥給她喝,算是填飽了肚子。
經過一家小城鎮的時候,看到了讓我久久難以忘懷的一幕。
城邊有一條小溪。
溪邊擺了幾張竹椅竹桌。
桌上放了幾碗稀飯。
一個孕婦和一個老年婦女正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孕婦的手時時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輕輕撫摸。
老婦坐在她的身邊,用蒲扇扇了扇風。
“哎,我也是這麽過來的,生個孩子真像是去鬼門關溜達一圈再回來。不過你不用擔心,婆婆一定會給你請最好的穩婆。你這段時間就不要走動太多,免得動了胎氣。”
那孕婦溫柔地笑了一下。
“謝謝婆婆,我已經很享福了。可憐了於嫂……”
“哎,她這運氣也太不好了,剛懷上孩子就死了丈夫。還好她公公婆婆都在,否則真不知道她接下來幾個月該怎麽過下去。””
孕婦道:“也不能這麽說,若是沒有丈夫的支撐,誰有勇氣把孩子生下來啊。”
我朝他們走去,指了指桌上的碗。
“這位婆婆,請問我能借你們的粥給孩子補補水嗎?”
“沒問題。”老婦看了看凝青依,“這是你的孩子?”
我點點頭,舀了一勺粥喂入凝青依的口中。
凝青依眨了眨大眼睛,乖乖地將那些粥喝下去,一邊喝眼睛還一邊彎了起來,一直盯著我笑,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老婦摸了摸兒媳婦的肚子,漫不經心地問:“孩子的娘親呢?”
動作略微遲疑了一下。
“他……他在家。我這就是帶女兒回去找他的。”
凝青依伸出小手抓住我的手,將剩下的粥灌了進去。
老婦點點頭,又搖了搖蒲扇。
“應該是在坐月子吧。坐月子也辛苦啊,稍微一個不注意身子就廢掉了。當相公的千萬不要讓娘子受凍了,否則下半輩子就不好過了。”
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幅畫麵。
漫天飛雪中,我的刀狠狠地插入了素問的後背。
他看著我的眼神,寂寞而又脆弱。
我緊緊皺著眉,細心地喂了凝青依第二口,眼眶漸漸模糊。
又是照顧孩子又是趕路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抵達重火境的時候已是初秋。
遍地落葉,滿山楓紅。
走在地上,都會有沙沙的聲音響起。
我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找到了一袋細粉。走到了紫藤林中間偏西的地方灑了出來,樹林上空的霧氣漸漸散去,一條小道呈現出來。
我朝裏麵飛速走去。
白色樓宇於數重花內起,如雪國一般。
清溪樓環繞,水澹澹兮生煙。
隻是樓宇間不再有燈火,石回橋上不再有侍女。
走進了嘉蓮殿。
空空如也。
什麽人也沒有。
甚至連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被搬走了。
我抱住凝青依的手已經開始發抖,左顧右盼了半晌,仍不見半個人影,最後隻有大聲喊道:“有沒有人啊?人都去哪裏了?”
然而隻有餘音寥寥。
陣陣回蕩。
“素問!素問!”
“素問!你去哪裏了!”
同樣的聲音不斷重複著。
“蓮……你去哪裏了……”
從頭到尾卻隻有我一個人。
我泄氣地坐在了地上,已經不敢往下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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